来人是一名身量高挑的男子。

  翩翩公子的长相, 微下垂的眼角让人生不起一点警戒心,他的唇微微笑着,瞧着没有丝毫的攻击性。

  “谢七, 好久不见。”他笑。

  朝着谢必安伸出手, 似乎是想和他握手。

  谢必安的眼神落在朝他伸出的这只手上, 而后看向男子的脸。

  男子笑着, 眼中是明显的期待,像是温柔的春风,让人无法生厌。

  但谢必安的目光却在男子的眼睛上顿了一瞬后, 突然转身就走。

  没有料到得到如此回应的男子在原地怔愣一下, 但很快反应过来后温柔的眼神染上阴狠的底色。

  见状青年快步跟上伸出手去抓谢必安的手臂试图阻止谢必安离开的步伐,但在手指碰上袖口之前被谢必安躲过了。

  “谢少爷, 不好奇一下我是谁吗?”

  青年嘴角的弧度僵硬, 但在谢必安目光扫过来仍旧保持微笑,尽管笑容透着勉强。

  从院内漏进来的灯光正好打在谢必安的半边身子上,恰恰照亮了他的面孔, 乌黑的头发和黑暗几乎融为一体。

  在光下他的皮肤是耀眼的白如同今夜黑夜上的月亮, 一双扫过来的眼瞳孔透亮,恰如锋利的宝石。

  被这双眼盯着,青年的呼吸微不可察的一窒。

  然而下一秒谢必安说的话又让他的面色立刻阴沉下来。

  “不好奇。”

  说完后谢必安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而在谢必安身后青年的脸色微微扭曲, 前面脸上的无害荡然无存。

  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谢必安身后响起:“谢必安, 你真觉得你可以百密不疏吗?”

  尽管青年叫出谢必安的真名, 但这句话并没有引起谢必安的半点反应。

  谢必安脚步不停, 踩在草地上发出细小的声音。

  “或许你不想知道范无咎瞒了你什么?”

  青年的声音大了些。

  谢必安的脚步终于顿了一瞬。

  发现谢必安的这一瞬停顿, 青年嘴角的弧度兴奋地上扬。

  “不如和我合作……”

  正暗喜着将筹码报出,但对上谢必安的眼神后剩下半句话硬生生卡在喉中。

  谢必安平日冷脸冷习惯了, 此时凤眼直直地注视,才能感受到这双眼的威力来。

  “你说。”但谢必安口中报出这两个字。

  男子从惊诧中恢复过来后继续说道:“两百年前,范无咎在九幽的事你真的一概不知?”

  他逼近谢必安几步。

  看着谢必安没有表情的脸,男子忽然笑了。

  “谢必安,你真可怜。”

  他感叹似的说,“所有人都在瞒着你,你还真就被瞒的死死的?”

  月光流淌在谢必安脸上,为他的身体镀上一层清冷的辉。

  他抬眼看向男子,颀长的身形如同院中的一株花树。

  谢必安的目光反而让男子的眼神更兴奋起来,他张着嘴正要再讲些什么,但院外忽然传来一声耳熟的呼喊。

  “谢七!”

  就是范无咎的声音。

  同样听到这声的男子面色变了变,但是还没等他说话,面前的谢必安就径直转身离开,没有丝毫犹豫。

  倒显的前面男子的一切都是自以为是了。

  迈过院门,视野乍然变明,灯光洒下谢必安看到范无咎正倚在院墙上。

  半低着头,灯下他的轮廓清晰利落,突出的眉骨和挺直的鼻梁依稀可见原身的几分影子。

  明明只要谢必安一人来就行了,但范无咎还是来了,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多久。

  “回来了。”

  范无咎站直了身,眼看着谢必安,每次谢必安的眼一扫过来他的唇角就下意识地上扬。

  其实细看前面那个青年的嘴角弧度和范无咎惯常笑的弧度稍许相似,可是给予谢必安的确实全然不一样的感觉。

  即使两者是相同的脸摆在眼前,依旧不一样。

  完完全全的不一样。

  此时宴会已经开始,各个宾客都在桌上坐下了。

  所以谢必安和范无咎两人直接朝着圆桌走去。

  “是谁?”

  范无咎问。

  他没有听两人交谈的内容,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是谁,但他从谢必安这张面瘫脸看出了其他的情绪。

  谢必安的心情看起来并不愉快。

  那双漂亮的眼睛淡淡瞥了一眼范无咎,目光只停落了一下就很快移开。

  谢七这副身体的眼睛很普通,但是当内里的人换成了谢必安后,眼瞳犹如蒙尘宝石被擦拭。

  眼神流转就展现出璀璨的光芒和灿烂来。

  “一个无关的人。”

  谢必安表情平静地说道。

  可是不同于他脸上的神情,前面男子的话并不是一点涟漪都没在他心中留下。

  范无咎在谢必安身边坐着,近的谢必安一抬头就能看到范无咎的侧脸。

  他并不是真的毫无所觉。

  感受到谢必安的眼神,范无咎转过脸,朝他笑了一下。

  硬生生把范司令的这张脸笑出一个傻憨憨的笑容。

  对着这个没心没肺的笑,谢必安挪开了目光。

  院中的饭桌是一张大圆桌,用的木头是红木的,结实厚重。光是佣人们将它抬到院中都要花不少的力气。

  而桌上的饭菜更是奢华到了极点,什么平时没见过的山珍海味都往桌上摆。

  黑团子还在谢必安的袖中,此时蔫巴巴的看不出精神。

  前面黑团子偷袭萧毅没成功后,谢必安就揪着顽劣凶狠的黑团子狠狠教训了一顿。

  哪里是凡人,简直实实在在的煞神!

  黑团子现在回想起来都头晕目眩,终于在那一刻如此清晰地知道谢必安和范无咎的修为是它无法反抗的,所以现在就十分安分,不敢造次。

  生怕谢必安和范无咎就把它当球玩。

  黑团子只敢在谢必安的袖中腹诽,小身子因为生闷气一起一伏的。

  然而它才刚动了一下就猛的停住了,原本还舒展开的圆球身体缩小成更小的一团,变为一个警戒的姿态。

  而袖外餐桌上的众人都还没动筷,依旧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着。

  萧毅经历了之前的事情,哪怕此时看到满桌的菜式再如何美味诱人他也不会再拿起筷子。

  废话,谁想要再体验一伸筷子就美食变爬虫的魔法呢?

  不过趁这个机会,倒是可以观察一下桌上每个人的反应。

  于是萧毅拿起方老爷的架势招呼道:“大家快吃啊,再下去菜都要凉了。”

  两名佣人拎着灯笼在前面带路,一路上带着亮的光团。

  在他们身后是方云珠和采杏,因为身份是佣人,所以采杏还落方云珠一步。

  看起来就像方云珠被前后保护住簇拥着过来。

  或许是因为方夫人要求,方云珠今天打扮的格外光彩动人。

  卷发半束着,乌黑油亮的头发上别着淡紫色的蝴蝶结。

  一身紫色的小礼服套装,脚上踩着一双白色亮面的有跟小皮鞋,虽然是在家中此时也天色已晚,她的手上还挎着一款小皮包专门用来搭配衣服。

  这一套打扮,直接是走在城中时尚的前端。

  “老爷,小姐来了。”

  佣人朝萧毅行了一礼,和萧毅知会道。

  萧毅点点头,就将带路传话的佣人打发了。

  “爹爹。”

  方云珠骄傲地仰起自己小巧的下巴,脖颈上带着的珍珠项链在灯光下闪现出价值不菲的光泽。

  今天她原本是一点都不想打扮就那样素面朝天来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方夫人从哪里知道了她的打算,亲自来到她的闺房来为她挑选衣服,监督着她将衣服换好,将妆容给描好。

  一切准备好后就派佣人将她带过来。

  这一系列流程下来方云珠简直无法耍心思。

  看来方夫人是下定了心一定要让她好好参加相亲宴会。

  眼皮上的眼影晕染出漂亮的线条,殷红的口红闪出一点光,方云珠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那就随方夫人这一次的愿,反正到时候宴会上有没有看的上的人也是需要由她自己来说。

  想到这,方云珠的心情又轻快了点。

  反正她是不可能嫁人的。

  目光扫过紧挨一起的谢必安和范无咎,方云珠在圆桌上挑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但坐下后的方云珠也心不在焉,她漫不经心地摇晃着盛着红酒的酒杯,一双眼不知道看向什么地方去了。

  自从方云珠到达现场后,宴会中其他人的动作要肉眼可见的放不开,连吃菜饮酒的动作都斯文优雅起来。

  眼睛偷偷注视着方府的这名千金。

  方云珠显然比传言中说的还要漂亮,就像被蚌壳紧紧保护的那一颗圆滚的珍珠,从一诞生开始就是无比珍贵,在蚌肉柔软的包裹和呵护中成长,理所当然地长成城中名气不菲的一颗掌上明珠。

  这样的一位名门淑女,还拥有着方家的一半财产,这软饭要是吃成了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这些不知道方云珠心中所想的相亲者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

  “采杏你看,我们家小姐真的是世上第一好看。”

  和采杏一起在边上无灯的角落处值守等待命令的小侍女和采杏说着悄悄话。

  院中的灯火耀眼,通通照向桌上的所有人。

  而方云珠就处于所有目光和灯光的中心。

  年轻美丽的脸庞和身上的珠宝首饰一样的闪耀,让人看的移不开眼。

  觥筹交错中,方云珠也游刃有余,举手投足皆是金钱堆砌出来的气质和仪态,若是普通人在这个场合没准会止不住的紧张,但方云珠毫不畏惧。

  一看就是名门淑女的典范。

  方云珠从小就是一个风光无限的人。

  没有人比采杏更清楚。

  小时候她原本觉得这一切都是命,方云珠是天生的主子,她采杏是天生的奴仆,干的就是伺候人的活。

  可是当那谦谦公子将手伸给她,一笔一划教她读书识字,告诉她西洋的思想,告诉她佣人和主人本就是平等的没有其他差别时,采杏心中的欲望如野草一样疯长了起来。

  灯光下的方云珠耀眼夺目,可是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她?

  蔓草疯长,不可控制地迅速蔓延,瞬间就布满了心野。

  她所在的角落光照射不到,看起来采杏就像隐藏在黑暗中。

  沉浸在自己莫名的心绪中,突然采杏被边上的人戳了戳,这才让她回神。

  前面和采杏闲聊的侍女正以一种奇异的表情看着她,仿佛察觉到了她隐秘的心思,让采杏止不住心慌。

  “采杏,该轮到我们去给客人倒酒了。”

  “嗯,好。”

  采杏低低应了一声,匆匆掩住前面的神色,面色恭敬的去给桌上的客人们倒酒。

  她长的好看,一举一动也有气度,不像个普通侍女,不由让桌上的人多看了几眼。

  同时在心中感叹方府就是不一般,连倒酒的侍女都看起来有气质。

  这要是放在外面,说是个小门小户的千金他们都相信。

  感受到来自其他人的注视,采杏倒酒的手依旧平稳。

  她想,她也没有很差。

  在她的思绪不知道飘到何处去时,桌上的人纷纷都停住了动作,往院门口看去。

  采杏慢了几拍也跟着一起看过去,然而这一眼让她平稳的动作瞬间失了平衡。

  她的瞳孔微缩,过多的酒液从客人的酒杯中漫出,溢到了桌上。

  发现情况的客人惊呼一人,然而采杏却还没反应过来。

  此刻她满脑子只有四个字——

  “怎么可能?”

  院口的站着的青年风度翩翩,灯光照在那张熟悉的脸上。

  是昨夜还在说不会参加方云珠相亲宴会的叶少竹。

  作者有话要说:

  是时候让采杏打响反帝反封建的第一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