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 8:35

  家入硝子套着白大褂来到食堂。

  深棕色长发的女性踩着高跟鞋走进来, 白色的宽大衣摆随着步伐飘起。她边走边把散在肩后的头发简单利落地束起来,用发圈扎住,才走进来向在场的少年少女们以及两位老同学问了声早上好。

  虎杖、伏黑和钉崎都乖乖回应了“家入小姐/硝子姐好”, 只有五条悟在那边挂在夏油杰的背上, 懒洋洋地侧过头抬起一只手招呼了她一声,就算是两个人的份了。

  没急着打招呼的夏油杰正在将灶台的火关掉,将锅内熬好的昆布豆腐味增汤盛入六只不大不小的白瓷汤碗中。

  再加上蒸好的白米饭,一道非常具有日式风味的丰盛早餐就做好了。

  干煎青花鱼、玉子烧与昆布豆腐味增汤,还有作为小菜的红姜片。一小碗白米饭, 中心正正地放置了一颗深红色的腌梅子。作为一人食摆在面前的话, 怎么看都是那种很典型的日式传统风味,在早晨吃下的这明显是由某人精心烹调的、朴实又丰盛的一顿早餐的话, 肯定会由衷地感觉到好像来自家庭和遥远记忆中的某种饱足的幸福感吧。

  伏黑惠这样想道。

  他想起了从前与姐姐津美纪一起生活的某些片段,垂下眼眸只是默不作声地吃着姜片, 然后用筷子扒了一口白米饭。

  身旁的虎杖悠仁他们也在合掌说完“我开动了”之后就开始吃了,现在莫名其妙地露出了一种想要流眼泪的充满感慨的幸福表情。

  说实在, 五条悟、夏油杰和家入硝子还有他们三个各自坐在餐桌的一侧合掌说“我开动了”的画面实在是过于诡异,充满了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相似和微妙的违和感。

  不过等到各人都动起筷子后, 区别就非常明显地显示了出来。

  夏油杰和五条悟连吃饭都要凑在一处, 坐在邻座也就算了, 凳子之间越来越近直到大腿挨着大腿再无缝隙的零距离想必不是长了眼睛的伏黑惠的错觉。五条悟吃个饭还要抢夏油杰碗里的玉子烧, 夏油杰笑眯眯地用筷子夹起来一块直接喂到他嘴里, 还问好不好吃。两个人之间弥漫着像是五条悟喜欢吃的甜品一样令人烂牙的粘稠氛围, 完完全全自成一体,衬托出旁边一脸平淡静默着用非常均匀的速度进食的家入医生是多么正常。

  ……不。能在这两个人的身边保持正常的食欲并且不为所动, 也没有正常到哪里去。

  看着旁边两个在吃饭、显得有些神经大条的笨蛋们, 伏黑惠沉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索性收束了注意力,只专注在面前的早餐上面。

  这是他第一次尝到夏油杰做的饭。

  虽然不能说很好吃,但不得不说,是非常能勾起人心底深处的一些细碎回忆的、意料之外分外家常的料理。

  绝对可以说是良好的水准。

  要是当事人没有明显在甜口的那份厚蛋烧上花了最多的心思就好了,至少会显得平衡许多。

  伏黑惠咽下最后一口带着淡淡酸梅子味道的白米饭时,这样想。

  他喝完温热的味增汤,又等了一小会儿,与说完“谢谢款待”的虎杖与钉崎一同撤离了食堂。

  走在路上的时候,虎杖悠仁伸了个懒腰,满足地因为填饱了肚子而暖洋洋地叹息了一声后,忽然用一张清爽的脸转过头来看他俩,然后咧嘴笑着感叹道:“虽然早就知道五条老师和夏油先生是同期生,但他们之间果然关系超——好啊!”

  废话。当众接吻和五条悟脖子上掩盖都不掩盖、也不用反转术式治愈非要露出来的那些痕迹,你到底对“关系好”有什么误解。

  这次连钉崎都跟伏黑一起对“咦?咦?为什么这么看我”地发出惊叫的虎杖露出了无语的眼神。

  明明知道那两个人是什么关系吧。你这家伙,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AM 9:10

  夏油杰和五条悟收拾完碗筷,与前往医务室的家入硝子告别后,重新回到了教室宿舍。

  一进门,五条悟就想往床上扑,夏油杰眼疾手快捞住他的腰,像是提着一长条没有脊梁的液体猫一样把他提了起来,用臂弯和胸膛把他禁锢住,然后轻轻晃他,说不是说好今天要出门吗。

  五条悟有点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收起了像是想要在床上抱着夏油杰偷懒到天荒地老的休息日行动计划的设想,老老实实地拉开衣柜去换衣服,然后发现夏油杰也在脱衣服要把自己的教师制服换下来后,骤然兴起了给男友换装的兴致,兴冲冲地将自己衣柜里的衣服拖出来,一件一件地抖开向着身量差不多的夏油杰身上比划。

  夏油杰有点无奈地笑笑,纵容他好像第一次玩换装游戏的小女孩一样双眼放光、充满新奇的表现。其实他原本就看好了出门可以穿的衣服,不过五条悟想要帮他选的话,就随便吧。

  这点上他相信悟的审美。

  AM 9:30

  折腾了一段时间,两人换了一套合适的能够融入人群而不引人瞩目的便服就出了门。

  因为是十一月,正值日本的深秋,两个人都穿了长外套出门。夏油杰穿的是件浅驼色的翻领大衣,配上五条悟非要让他戴上的英伦格子围巾,整个人的气质看上去被柔化了不少,有种温雅的能够欺骗人的气质。而五条悟则是被夏油杰套上了一件比较厚的深黑色呢子大衣,原因是不想让他感冒,而里面的内搭则是五条悟为了时尚坚持的高腰西裤和被宽皮带束起的衬衫。足有三指宽的皮带在腰际勒出漂亮紧窄的线条,将夏油杰原本就很好帅气的男友衬得更加腰窄腿长。

  两人都很满意自己跟对方的装扮。

  两位帅哥就难得地一起十指相扣地并肩走出门,没有用咒灵和术式代步,而是实打实地用脚步丈量广阔的东京咒术高专,就当是一场饭后散步。

  好在高专校园虽然广阔,但是人员稀少,一年级的三位学生刚吃完饭回了宿舍,二年级和其他高年级的学生都在外面出任务。夏油杰跟五条悟手牵手走了一路,愣是没有遇见一个人,连山门前扫落叶的可怜小朋友都没有,未免有些萧瑟。

  不过连五条悟自己也不是很在意这一点。

  他们漫步过秋日的高专,轻声说着话,将这些年高专有了什么不同,五条悟说到兴奋处还会放开夏油杰的手倒着面朝他走,手在空中比划,墨镜后的蓝色眼睛亮晶晶的,一副高中男生给玩伴分享有趣见闻的样子,夏油杰笑着耐心应和他,再在适当的时机开几个有点恶劣的玩笑,除了时过境迁,一切也与当年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他们就这样走到了高专的门口。

  大门口有加长轿车等着他们,漆黑的车身闪着低调的光。夏油杰习惯性地给五条悟拉开后座的车门,让白发的恋人先钻进去,才坐进了后座。

  车门关上后,车子平稳地滑动起来。

  夏油杰看了一眼前座。五条悟难得很体贴,找的司机不是哪里来的猴子,而是辅助监督。一贯的黑色西装,普通的黑色头发和上班族发型,看起来蛮沧桑的瘦长脸庞上有点压抑不住的紧张。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咒力,似乎是不久前才受过伤,握着方向盘的手在西服袖口下露出缠着的雪白绷带。

  不过既然是被悟使唤惯了的人的话,应该是比较靠谱的存在。

  夏油杰模模糊糊地感觉自己对这个人好像有些印象,记忆深处好像有什么浅淡的印象浮现出来,但不是很鲜明。

  五条悟好像察觉到了他的疑惑,本来只是用手撑着下颌眯着眼睛发困,忽然叫了声:

  “伊地知。”

  “是!五条先生!”

  辅助监督从后视镜对上了夏油杰看过来的眼神,不知道是被五条的突然呼唤还是夏油的目光吓得抖了一下,几乎要在座位上跳起来,大声应答道,声音有点抖,也不知道在怕什么。

  五条悟却没有后文了,好像只是为了捉弄人一样叫了声他的名字,就什么也不说了,在后座上翘起二郎腿,换了个姿势看夏油杰。

  “原来是你。”夏油杰果然有一丝惊讶,在后视镜里跟伊地知对上视线,还算友善地向他笑了笑,“你是伊地知洁高吧?我记得的,是比七海他们低一届的学弟。”

  没想到没成为咒术师,而是成为辅助监督了。

  夏油杰没有多说话,微微侧脸看向车窗之外流动的街景,表情平静下来。

  伊地知入学的时候,夏油杰在高专三年级,正是经过了二年级的星浆体事件、因为过于繁重的任务以及骤然变化的实力差而与五条悟渐渐疏远,又因为支撑自己的信念产生了裂缝从而痛苦地抗拒着自己油然而生的对普通人类的厌恶从而陷入挣扎的时间点。

  总而言之,就是心态颓废了下去,也忙了起来,自然没有空去与新入学的学弟拉近距离。

  再后来,就是灰原的死。不久后,夏油杰就在某次任务中叛逃了,自然没有与伊地知熟悉的时间,自然也对这个内向的学弟没有留下什么印象。

  没想到他之后成为了辅助监督,还成为了五条悟使唤得顺手的对象。

  说起来,这次他们要去的地方,目的地也与这段往事有点关系。

  “到了。”

  伊地知小声提醒他们。

  车子在某处东京郊外某处偏僻的墓园前停下。

  夏油杰和五条悟下车。关上车门前,伊地知鼓起勇气主动叫住他们、主要是夏油——递给他们一束一直放在副驾驶上的菊花。

  “请帮我献给灰原前辈吧,谢谢,五条先生,夏油先生。”

  夏油杰望着那束花,沉默了一瞬,接过来抱在臂弯里,弯起眉眼笑着向他点点头,睁开的眼睛里却没有多少笑意。

  他就这样抱着那束祭奠用的花束跟五条悟一起向着墓园深处走。越过重重墓碑,五条悟在充满凉意的深秋疾风裹紧了外套,而夏油杰目不斜视,两个人直接走向了目的地。

  那块上面写着灰原雄的墓碑。

  贴着浓眉圆眼的大男孩的照片的墓碑前,已经被放上了一束花,还很新鲜,应该就是昨天或者前天放的,不知道是他已经成家的胞妹或者父母放的,还是——

  “七海海昨天应该来过吧。”五条悟蹲下身来,用手指头戳了戳百合花沾着晨露的花瓣,“昨天他有个任务刚好结束,从小樽回来东京。”

  夏油杰凝视了一会儿墓碑,弯腰把伊地知的花束放到墓碑前,与原本就在的那束花并列。

  黑白照片里,停留在十年前的后辈笑得灿烂又健气。他总是对什么事情都抱有一腔赤诚的热忱与敬佩,是个散发着光与热的人。连这样的人的生命都会毫无征兆地结束在无穷无尽的咒术师的马拉松途中,还是以那么残酷和可笑的方式,当时看见他尸体的夏油杰才会觉得自己做的一切好像都毫无意义。

  明明这孩子是那么相信当年的夏油。

  “灰原,不会觉得辛苦吗?”*

  “我觉得竭尽全力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感觉很棒!”*

  当年心生动摇的夏油杰如此问这位后辈的时候,灰原雄是那样开朗地回答的。

  后辈的笑脸仿佛还在眼前,墓碑下的骨灰却已经冰冷了十年……还是只有一半的躯体的骨灰。另外一半找也找不回来。

  于是后来的夏油杰也决定去竭尽全力地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五条悟能够做到的事情,那么就证明存在着可能。他追着五条悟的背影,一个人走了那么多年,没有尽头,没有曙光,跋涉过黑暗的山与水,最终在渡往冥河的彼岸又因为某个人的呼唤而回返后,得出了最终的答案。

  交给还活着的人去追寻那个他在生前无法达到的新世界的答案,也没什么不好。

  那时候以为自己要永远地与这个世界告别的夏油杰,是真心实意这么想的。

  这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加信任五条悟。

  他相信悟有这个能力,能够做到这件事,达成他曾经梦想过的新世界。

  如何让咒术师这个群体获得幸福呢?

  这是夏油杰一生都在思考的问题,就算从死亡中再次回返也是一样。

  而死后被羁留在此世的他不再选择背离所爱之人,决定与他一同前行,于是他还有很多时间,在余生与五条悟一起去探寻他们两方都能够接受的、可以一同实现的通往新世界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