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内是一个约莫着有客厅大小的餐厅,靠近落地窗的位置上摆了一张简约的方桌,逢时犹豫了片刻,还是谨慎地询问服务生道:“这里没有指定座位吗?”
“当然,”服务生露出八齿职业微笑,接着静静等待着逢时落座,然后才询问道,“先生,请问您需要点什么吗?”
逢时略略扫了一眼菜单,很快发现这里的东西都贵的惊人,随便哪一盘菜都足以满足他一个月的开销了,所以他的目光只在菜单上短暂地停留了半晌,而后开口道:“请给我一杯冰柠檬水,谢谢。”
餐厅里能够免费供应的只有柠檬水,但服务生却并没有因为他只要了免费的饮品而怠慢他,他一直保持着职业笑容,随后从升降台上取出了刚刚从一楼直送上来的一整壶冰柠檬水,紧接着走到餐桌边,在逢时面前的玻璃杯中倒满了一整杯。
“请问您还有其他需要吗?”他问。
逢时有些不好意思:“没有了,谢谢。”
服务生微微俯身致意:“能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如果您还有其他的需要可以按服务铃,我就在小包厢内等候您的吩咐。”
逢时还是不太习惯这种被人奉为上宾的感觉,这让他显得有些局促,他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于是只好微微微点了点头。
等到这位服务生退出去了,逢时才松了一口气。
他小心翼翼地将带来的玫瑰花束在桌上摆好,而后端正地坐在餐桌旁,静静地等待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逢时就坐在落地窗旁,从这里望下去,首都的主城区的灯光连成了片,就像在近距离地俯视一个巨大的星座,而这一片人造的星辰,正与天上的星光交相辉映。
他此时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这片人造的星海之中,最孤独的一粒尘埃。因为眼前这万家灯火之中,并没有属于他的一盏。
即便林上将有很大可能不会赴约,但逢时也仍然决定会一直等待到他们约定的时间之后,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逢时暗自要求自己,最多只能等到零点。
如果那时候林还没有出现,他将会回到地下街的公寓,不会多做纠缠。
哪怕从此以后……他和林可能再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他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直到与林封尧约定的时间的十分钟前,他的个人终端上忽然传来了通话邀请,在看见备注的名字是“父亲”之后,逢时的心里一跳,无端有种做错了事的心虚感。
逢睢一直都不喜欢赫利俄斯的任何官员,更何况这些年里,但逢地下街内有大的动乱,林封尧总能在第一时间镇压,而逢睢派出去的杀手折损了一个又一个,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能撩动林上将的一根头发。
如果被养父知道,他昨天不但一夜未归,还在林封尧家里留宿,他一定会打死他的。
虽然他现在很不想听到逢睢的声音,但他的电话他却不能不接,如果拒绝或者假装没听见的话,他一定有一百种方式让他生不如死。
犹豫半晌之后,逢时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你现在在哪?”逢睢的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
逢时顿了半秒,而后强装镇定地回答道:“我约了一个朋友见面……”
还不等他说完,逢睢就冷声骂道:“你有个屁的朋友——我问你,为什么今天刘逄江还他妈活的好好的?”
逢时咬了咬唇,小声道:“是意外,我认罚。”
“所以呢?你认罚?那你他妈现在人在哪呢?这就是你的认错态度,故意躲在外面不回家是吧?”
个人终端里忽然传来了玻璃制品被摔碎的声音,即使是隔着个人终端,逢时都能感受到他的暴躁,可他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辩解道:“我真的约了朋友……”
那一小段玻璃碎裂声过后,那头的逢睢却忽然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地说:“你不用找借口,无论你现在在哪里,哪怕不在赫利俄斯星,八点之前,都得给我滚回来,如果那时候我还没看见你,你就自己看着办。”
他说完这句,就切断了通话。
若搁在平时,逢睢给出的时间已经算是足够宽裕的了,但偏偏是今天……
逢时知道,依照逢睢的性格,如果他不在八点之前回到公寓,这事就一定不是坐惩罚椅三十分钟就能算了的。
他说不定真的会将他开膛破肚一番好好解气,反正按照当代的医疗技术,只要他的脑袋没断,再及时送进了医疗舱,他就死不了。
可是,可是。
林上将与他约好的时间是七点整,如果他仍然照常赴约的话……如果这顿晚餐能在七点四十前结束的话,他就能够赶回去。
逢时低头看了一下时间,还有三分钟不到,就是林封尧与他约好的七点整了。
桌上的白玫瑰盛放得刚刚好,花瓣上还带着晶亮而细密的小水珠。
还剩下一分零十秒。
面前的冰柠檬水已经化成了常温态,逢时的眉心微微起了皱,细软的灰色刘海遮盖过左眼上覆着的白色绸面,他伸手转动了一下面前的玻璃水杯。
最后一秒……
林上将还是没有出现。
虽然逢时早就猜测到会是这个答案了,但等到这张被弃答的卷子被丢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无法下定决心起身离开,在他这里,林封尧即便是交了白卷,他都会违心地给他评上满分。
但逢时还是感受到了一点莫名其妙的难过。
就好像是才开了个头就醒来的美梦,像是每每特意绕远路跑去却提早打烊了的甜品店,像他过往人生中所有遗憾的总和。
他总是在遗憾,也总是在失去。
并没有怎么犹豫,逢时就决定了要继续等到七点四十整。
忽然间,包厢的门被打开了,逢时几乎是同一时间就转过头去,只见一个墨蓝色的身影出现在了包厢入口处。
林上将今天大概是去出席了什么重要的活动,他穿着一身熨帖的墨蓝色军装,肩上缀着金色的肩章,而手中却拿着一把与冰冷的军装格格不入的、包装精美的紫色花束。
“抱歉,今天临时召开会议,没来得及通知你,”林封尧道,“你等了很久吗?”
“没有,”逢时立即下意识起身,不小心带动椅子发出了一声微响,而后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举动有些尴尬,他不敢直视林封尧的眼,只是垂着眼道,“我也才刚来。”
林封尧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随后将手中的花束递送给他:“路上经过一家花店,本来想要一束鸢尾,但老板说混点紫罗兰会更好看,所以就让她包了这一束——你喜欢吗?”
逢时连连点头,语气很陈恳:“我很喜欢。”
接过那束花的时候,他注意到花束上绑着的铜牌上带着奥卡兹的钢印——奥兹卡大厦内的所有店面都只为权贵和名流之辈服务,是赫利俄斯星最高消费场所。
送完花后,林封尧走到逢时对面的位置上坐下,闻言后温声道:“那就好。”
随后他的目光不遮不掩地落在了逢时的身上,他略带疑惑地问道:“不坐吗?”
逢时这才意识到了自己还傻傻地站着,于是又有些局促地坐下了,落座后他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将来时带来的那束白玫瑰递给了林封尧。
“这是……我送您的。”
这束花是逢时特意在首都城的一家高档花店里订的,其中的每一朵玫瑰都是他精挑细选过的,用了逢时将近半个月的生活费,但比之林上将送给他的那束花,却还是显得很逊色。
但林封尧还是收下了,并且没有表露出半分嫌弃,他的嘴角短暂地一弯,而后道:“我很喜欢,谢谢。”
说完他便将那束白玫瑰挨着那束鸢尾摆在了餐桌上,紧接着打开了菜单的展示栏,随后按响了服务铃。
“我来点吧,你有什么忌口吗?”林上将问。
逢时摇了摇头,诚然道:“您点吧,我没有忌口。”
说实话,他平时一日三餐都是靠吃营养膏度日,偶尔会换换口味,也只是在地下街的一家偏僻的小面馆里点些家常菜,而且如今但凡涉及人力手工的商品,价格都高的离谱,寻常一碗普普通通的炒面,就能够抵上他一周所食用的营养膏的价格了。
说是没有忌口,倒不如说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忌口。
林封尧很快将这里的招牌都点了一遍,然后示意逢时看菜单:“这些够吗?”
逢时看上去很乖巧地点了点头。
很快,第一盘餐前小菜从升降台上升起,服务生随即将其各送了一份到两人面前:“二位请慢用。”
随后他便退回了升降台旁的特质小厢房内,那里的隔音很好,是墨西拿酒店专门为留在包厢内随时准备待命的服务生设计的,这家酒店的特点之一就是完全尊重客人的隐私。
没见林上将动筷,逢时也不好意思先动。
紧接着第一道菜又被端了上来,林封尧低头回完个人终端上的重要讯息,而后便静静地注视着逢时,见他迟迟不动筷,于是有些疑惑地开口询问道:“不合你的胃口吗?”
逢时连忙摇了摇头,这才拿起了筷子,而后小心翼翼地夹起了一只漂亮的虾仁,再缓缓地送进嘴里。
在此过程之中,林封尧始终都在盯着逢时看,如果说今日的逢时像是一粒会发光的宝石,那么昨日的他就像是一颗蒙尘的星辰。
林上将的目光略过他的眉眼,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日从那位花童的拙劣扮演者那里买来的一只白玫瑰,清冷而干净的颜色、未经修剪的茎刺,带着一种一尘不染的美感。
但他知道这只是表象,逢时应该是一朵浑身血污的红罂粟,而不是那株一尘不染的白玫瑰。
“白色很称你,”他说,“但这套西装设计得太古板了,有点不太适合你。”
逢时的目光一直落在面前的餐盘之中,他看上去很焦虑,像是踌躇了良久后,他才开口问道:“林,很抱歉……关于结婚登记的事,我可能……”
林封尧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会主动提起此事,于是他很快便接口道:“没关系,我已经让人去处理了,三日之后,你就能在赫利俄斯上正式落户,至于结婚协议,就推迟到你正式落户之后,可以吗?”
逢时顿时怔住了,他终于抬眼,带着惊讶的眼神一眼不错地看着林封尧:“我……真的……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