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关于太宰治身上会因此发生什么, 梦鸠表现的无比平静。

  归根究底,他是妖怪,人类对他一直是复杂的。

  面对在常理中几近无解的太宰治, 梦鸠从来不会抑制自己的渴望。

  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然后通过观察他的行动来了解人类。

  至于这个过程中产生的意外反应, 梦鸠坦然接受。

  大妖怪就是如此,自我, 骄傲,彼世自由的风,与无尽的夜塑造了他们独特的性格。

  所以妖怪敢哭,敢笑,学不会虚伪, 也学不会忍耐。

  当人类在残酷的生存面前艰难爬行时, 妖怪已经用自己利爪撕碎了敌人的血肉。

  当人类学会建立起城邦和文明时,妖怪浴血奋战,痛饮胜利的美酒。

  把它们视为自然的一面就可以了。

  孤独, 寂寞, 强大,厮杀, 美酒,月与风与夜, 就是它们的全部。

  偶尔当他们残酷起来,也不要觉得意外, 因为那就是妖怪。

  这些美丽强大, 骄傲长寿的生物最终都会一个又一个消失在漫长的时光中,但是见过他们的人无一不被那强悍的美丽身姿所迷。

  因为这些骄傲且残忍的家伙,对人类从来温柔且小心翼翼。

  即使会因为人类光阴的短暂寂寞永久, 即使会因为人类的欺骗伤痕累累,即使强大的妖怪在人类面前,总会是孤独远走的那一个……它们也仍给在乎的人类施加了一个诅咒。

  人类用自己的温柔做了牢,困住了无心的妖怪。

  那么妖怪就用百年的陪伴做了酒,饮酒入腹,在那短暂的相伴中,悲与喜是共通的。

  只不过在那人类转瞬即逝的人生中,鸠酒来不及反应就已经随之而去,独留下诅咒长久的折磨另一方。

  然而在太宰治身上,这酒,这毒,提前生了效。

  不知世界上是否还会有第二个如他一般的人……但是梦鸠亲手做的“酒”,他希望自己重视的人类一滴不剩的喝下去。

  哪怕他不是自己想要捧在手心呵护的花,他也希望他能安好。

  这就是大妖怪在人类世界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后萌生出的那一点儿人性。

  只是对人类而言太过残忍……

  梦鸠离开房间,水盆和毛巾之类的杂物被他放在厨房外面的桌子上,而他本人则去打开了厨房的窗户,站在晨光倾洒的这处角落。

  淡红色的瞳眸是黯淡的神光,发尾上的灰白是虚弱的证明,体魄外在病态的消瘦,几近枯竭的妖力……全部全部都是他要付出的代价。

  但是比起他放在梦中的那个人,这又算的了什么呢?

  仰望天空,入目苍穹。

  蔚蓝无边的国土是他永恒的领地,神鸟振翅,从来不担心自己会被蛛网捕获。

  即使如今的他落在地上……他也有资格维持大妖怪的高傲。

  窗前挺拔的身影很快就离开了,他似乎有别的事情要忙,独自留地面上洒落的一小片阳光散发温暖,而这里也确实是一个欣赏天空的好位置。

  起码不是几次看到梦鸠站在这里驻足,太宰也不会意识到自己居住的这座公寓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在对待病人方面,梦鸠是个执着到不同寻常的妖怪。

  一天三次准时给太宰治换药,他从一开始死鱼一样摊平,再到之后的奋力挣扎,然后轻松被梦鸠镇压,最后变成了彻底翻身不能的死鱼。

  这一天,太宰好不容易从妖怪手里解脱,他忙不迭的换上新的大衣走出蜗居了差不多十天的公寓。

  这导致重新站在天空下的太宰治生出久违的开阔感。

  眉目清秀,皮肤白皙,隐约流露出一股书卷气的青年拿出翻盖手机在指尖翻转一圈,幽深的眼眸渐渐凌厉,虽然在笑,但却像开始了不见血的战斗。

  “差不多消息也该送来了。”

  太宰治说话从来不放无的之矢,果不其然,他出现在横滨的街道上没有多久,就有一辆黑色轿车驶到他面前停下,而太宰治早有预料,根本不去问车辆的来历就开门坐上后车座。

  司机穿着三件套正装,沉默寡言的开车到一座公园门口。

  太宰下车后,扫眼在公园附近隐藏起来的作战小队,还有站在明面上充作护卫的黑手党,漫不经心的笑挂上嘴角,他大步走了进去。

  护卫们显然接受过叮嘱,看到他是从自己人的车上走下来目不斜视,任由他穿过自己等人的防备线,踩着鹅卵石的地面来到公园中心,有着花坛,喷泉,以及长廊的庭院。

  木质的长椅上早早坐着一名穿着黑色大衣的中年人,身形消瘦并不宽阔,长长的白色围巾挂在脖子两侧,自然的垂落到腰下。

  略长的头发挡住有些秃然的发际线,顺着脸侧滑落出淡淡阴影,五官线条清淡,皮肤苍白,神态弱质且柔顺,看起来就像是随处可见的中年上班族,在家里还是地位底下,处事弱气的那种无害之人。

  然而太宰治看着他却不会想到这么多,他们两个之间的渊源深到完全可以将这些伪装抛诸脑后,光明正大的讨论一些敏感到会让横滨这座城市动荡不休的话题。

  毕竟出现在这里的这个男人,可是被港口mafia的作战小队严密保护的大人物。

  一见到他就挂起温和不失礼貌的微笑,本质却代表了横滨这座城市的黑色势力,港口mafia的最高领袖,也是曾教导太宰治整段少年时期的人——森鸥外。

  一名守备范围极低的萝莉控人渣,和……不得不虚与委蛇的可怕的家伙。

  森鸥外在看见太宰治时,一直是温和不失亲切的模样,连打招呼也是充满了长辈的宽容慈爱,演技强大到可以列入某些无聊之人统计的特色排行榜内,占下前十的好成绩。

  “太宰君。”

  然而太宰治早就厌倦了这副模样的森鸥外,只是他厌倦的同时也习惯了如此相处,冷不丁换种方式他反而会觉得别扭。

  “森先生。”

  身材修长挺拔的年轻人朝自己走过来,森先生心情说不定会有些复杂,他从少年时期就认识太宰,一转眼,当年执着于死亡的孩子已经变成这副可以与自己互相算计的模样,未来无限的年轻人还真是不得了。

  森鸥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微笑着请他坐在自己旁边。

  两个人的身高都是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的那种,然而重要的是他们身上那股相似的气质,在黑暗中浸淫多年塑造出的深沉姿态,让人初初一看,就觉得……他们必然有所关联!

  张开两手放在椅背上,仰起头,望向天际的太宰治。

  姿态端正笔直,合拢手掌放在两腿中间的森鸥外。

  谁也没有急着开口,直到一阵风吹过花圃,让摘花的爱丽丝打出一声小小的喷嚏,森鸥外才含蓄着笑道:“中也前几天带了一个人回来,当时太宰君也在吧?”

  太宰治漫不经心的道:“嗯,小矮子什么都和你说过了吧?那么我要的东西,森先生会不给吗?”说话之间,失去情绪的眼珠转动过来,平静的有种毛骨悚然的寒意。

  悄无声息的注目,引发生理上的不适,索性森鸥外早就习惯了太宰治表达不满的小小举动。

  “太宰君,你认为这次的敌人是怎样的人呢?”

  森鸥外没有急着回答眼神冰冷的太宰的问话,而是适时提出一个问题,转移走他的注意力。

  听见旁边传来嗤笑的声音,森鸥外神色不变,微笑的格外内敛含蓄。

  太宰治坦率道:“目前情报显示应该是个自视甚高,自以为自己是新世界的神明的人,但是考虑到密鲁菲奥雷的影响力,对手可能确实具备完成这狂妄设想的实力。”

  森鸥外收敛笑容,低声道:“正是如此,如果对手拥有这样的能力的话,那么我们也必须做好打算。”

  太宰治平静看他,“森先生居然会害怕?”

  森鸥外反问:“我不惧怕任何人类,但是这次的敌人是‘神’。”

  空气静了一静。

  太宰治突然大叫一声,一只手夸张的按上自己的额头。

  “想不到森先生这种人居然也会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神灵?太可怕了,这已经是不知道算可笑还是可悲的发言了!”

  目光平静,甚至流露出少许无奈的森鸥外仿佛成年人教导调皮的孩子一样,耐心的解释起自己的用意。

  “太宰君,你一定很好奇我们从那名密鲁菲奥雷派出的敌人脑海中拷问出多少情报,我可以把东西交给你,但是,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太宰治的眼睛缓缓睁开。

  “回来吧,这一次,你必须来到黑暗中。”

  太宰治没有急着给出反应,伸出手接下森鸥外递过来的牛皮纸袋。

  袋子里装的东西能让大多数人觉得荒谬,然而太宰并不是一般人,一目十行的将那些匪夷所思的内容看完。

  太宰治掀开眼帘:“这就是我必须回去的原因?在你看来,我是针对白兰·杰索的战略性武器,尤其在我的头脑的辅助下,不是没可能让港口mafia反过来强攻敌方家族建立在海外的总部?”

  森鸥外接道:“不光如此,还有你的安全问题,武装侦探社无法在之后无孔不入的攻击下保护你,他们反倒需要你来保护。不可否认,那匹银狼一直在我的势力下庇护你,但是你和他之间的关系是合作,而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收容。”

  森鸥外此时的模样有一种超脱于情感的理性,冷酷的讲述着如铁一般的事实。

  “侦探社的其他人或许如此,但那是因为他们的弱小,他们弱小所以必须聚集到一起才能做出抵抗,银狼因此给了他们栖身之所。从小在黑暗中长大的你,应该对此并不陌生,弱者依靠聚集到一起反抗此世当道的霸权主义,可那样的做法终归是弱者的归宿。”

  “而太宰你是我培养出来的孩子,我很清楚你从骨子里就流淌着黑手党的罪恶,你不弱小,不如说,当你装成一副弱小的模样混入到那些人中间,你就已经是在表露自己的强大。”

  为什么森鸥外会这么说?

  因为他看的非常清楚,不管太宰治怎样伪装,他骨子中都存在着黑手党的冷漠与多疑,所以哪怕被人依靠,被人信赖,他也做不到去信赖他人。

  在黑暗中时,他能一手培养出中原中也这名搭档。

  在武装侦探社,他也能培养出国木田……

  去了其他地方,需要的时候,他还能培养出其他人来。

  所谓的默契从一开始,就是太宰治亲手操纵出来的假象,事实上太宰治真的有信任谁吗?

  没有吧。

  如果太宰治确实的前往了光明的一方,站在黄昏之下,那么他绝不会是现在的这副模样。

  他和在黑暗中时并没有被改变……

  寥寥几句话,森鸥外就将太宰与侦探社同伴之间的羁绊变成了冰冷且无机质的东西。

  然后挥起了刀,斩下。

  太宰治听见森鸥外感叹似的说道:“但是在我们这边就没关系,只要你一直强大,那么我们就永远不会让你失望,强者的法则就是如此,太宰,时隔多年,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想继续留在那里过家家吗?”

  是这样吗?

  啊,是这样吧。

  太宰治歪着头,目光落到虚无处的一点儿,唇边的笑意逐渐冷却,有一股冰冷黑暗的氛围在他身上苏醒过来……

  二十四

  “那个叫做菲鲁的人,他的情况不正常,晴属性火焰是有修复和加强的作用,但是他那种状况怎么看都像是做过实验,而且属于失败后的残次品。横滨在试图迎接外来战争的时候,不要忘记留意一支违背常理的怪物。密鲁菲奥雷有足够的资金进行非人道的实验,我们这一方也要早早做好准备……”

  太宰治站起身将手里的文件丢到椅子上,冷淡且富有条理的说明道:“我估计之后的敌人中,有且不止一位具有无限再生能力的火焰操纵者,这方面最好加强针对。”

  “……”

  森鸥外欣赏的看着眼前这个散发出黑暗气息的青年,目光在欣赏以外还隐晦的流露出忌惮的心思。

  “不愧是太宰君,”不过他完美的隐藏起了真正的想法,心平气和的赞美道:“至于我的提议一直有效,希望你能好好考虑。”

  “……”

  太宰治在后面目送他离开的背影,金发少女模样的异能力跟在他身旁,偶尔掀起一点儿弧度的大衣像是黑暗世界的腥风血雨,追随他,就代表目视死亡和绝望。

  武装侦探社。

  一回来就倒在待客用的沙发上不愿起身的太宰治给社内的其他人带来相当大的困扰。

  他的老搭档国木田已经青筋暴跳好一会儿功夫,全靠敦把人拦住。

  乱步先生似乎看出了什么,但没有给大家解释的意思。

  中岛敦一面担心,一面想到这是那个太宰先生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

  不过思来想去,心思单纯的小老虎还是抱着端咖啡用的托盘,试探的靠近仿佛尸体一样躺平的太宰先生。

  只不过没等他靠近一定距离,太宰治就仿佛看见他一样,突然开口唤道:“敦,你觉得我是怎么样的人?”

  被突然叫住的中岛敦下意识应声,毛都炸起来了,瞳孔收缩,一脸惊恐,但是在听清太宰治问的是什么后,惊恐的神色很快转变成了茫然。

  “是!啊,太宰先生吗?我觉得您虽然处事怪了些,但是非常值得信赖,非常厉害!”

  中岛敦的反应完全不出太宰治的预料,他在沙发上懒懒的侧过身,幽幽叹了口气。

  “敦啊,你这样的回答完全没有让我有惊喜感。”

  “那你要怎么样啊?”大概是推测出太宰这个混蛋已经恢复元气,国木田没好气的在旁边接口。

  太宰治故作可爱的道:“敦,你反省一下!”

  中岛敦:“……我反省。”

  “敦!你别那么惯着他!”

  国木田发出愤懑的声音,似乎很无语自己会有这么一个喜欢无理取闹的搭档。

  太宰治早就习惯于搭档的愤怒,对此无所畏惧的扯扯嘴角,幽深的眸子落在侦探社的任何一处,都像是没有感情流露的短暂凝视,在会让心脏发凉的沉默过后,他起身离开。

  国木田在他身后喊:“你又要跑哪里去?工作还没做完呢!”

  “那些就都交给国木田君啦……”

  太宰治头也不回的摆摆手,声音很快消失在合起的门扉后。

  国木田没好气的拍了下桌子。

  “这个太宰!”

  中岛敦干笑着安慰他。

  “太宰先生不一直这样嘛?国木田先生,那个,有我能帮忙的事情吗?”

  国木田想了想,抽出一份任务报告交给中岛敦送去邮局。

  没有人发现乱步停下吃着零食的动作,翠绿的眸子望向窗外,停留了大概一分钟的时间。

  又是一天的黄昏时刻。

  太宰治漫无目的的在河川,街道,横滨城市的随便一处闲逛。

  当然他最常去的还是某些大桥,和仿佛城市血管一样,贯穿所有地区的河川。

  不过这一次他有目的的转移路线,最后踏上一栋大楼的天台。

  楼顶即使是白天也回旋着强风,他在大风中锁紧肩膀,拢起大衣,但是没一会儿他就放弃了这么做,两手伸入口袋里,悠然的转过身,朝不知何时出现的“人”打声招呼。

  “呀,青瑛君,你是来接我的吗?”

  “……”梦鸠神色严肃的没有回答,颇为忌惮的看了眼距离太宰治不远的楼层边缘,然后说道:“嗯,我来接你了。江户川君通知我一件事,我觉得很在意就来找你了。”

  太宰治收起笑容淡淡道:“是关于黑手党的事情吗?”

  梦鸠坦然的迎上他的视线,“也可以这么说。”

  太宰治反问:“你是来阻止我的?”

  梦鸠点头。

  太宰治转过身,驼色的大衣衣角掀起一个帅气的弧度,然后在狂风猎猎中飞扬而起。

  “那么容我反问一句,我为什么不可以呢?”

  梦鸠顿了顿,忽然不知道怎么反驳,说自己是有点儿怕吗?那么为什么害怕?

  某个人从港口mafia总部大楼楼顶一跃而下的画面自脑海中闪过,梦鸠脸上的血色褪去……

  太宰治当然也发现他的神情不对,然而他必须要这么做。

  “青瑛君,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你的真名,我记得真名对妖怪而言是束缚但也有另外一重意义……”

  “到现在你都不曾告诉我,是因为我不值得你信任吗?”

  这么长时间,仿佛战争化身一样的攻防守备,太宰怎么可能不在弄清梦鸠的真身后去搜集有关妖怪的情报?

  而这个世界又是有除妖师的!

  除妖人的存在一定程度上让梦鸠在太宰面前没有秘密。

  如此一来,简直是杰作。

  太宰治露出笑容。

  正因如此,才知道一开始就没有希望。

  没有希望就没有绝望。

  确实是杰作。

  太宰治一边高调发声,一边来到天台边缘,俯视着在视野中变得渺小的行人,远眺着城市彼端那化为蔚蓝一线的天空与大海。

  风吹过他的发梢,一双幽深冰凉的眼眸好似静谧的夜晚,此时还是黄昏,却已经闪烁星芒。

  梦鸠无言以对。

  太宰治不紧不慢的开口,“我没有强迫你的意思,青瑛这个名字挺好的,因为……”他跨上边缘位置的那段凸起,转过身,背后就是无尽天空,黑夜与白昼交汇,脸上的笑容落到妖怪眼中温柔又唯美,没有一丝遗憾,尽是释然,因为这一刻,他终于可以对他说:“因为这是我给你起的名字。”

  然后他的身体毫不犹豫的向后倒去,如同折翼的鸟儿,一往无前的飞坠向大地。

  梦鸠瞳孔收缩,巨大的惊惧迫使他在脑海认知到“太宰治跳楼”这个信息之前就迅猛的冲了上去,细细的手臂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千钧一发之际拽住太宰治的手,将他险险的吊在半空中。

  太宰治睁大眼睛看着神色变化极大,已经露出神鸟面貌的梦鸠,充满愉快的低笑出口。

  “看到你为我变成这个样子,还蛮有趣的。”

  “太宰!”

  “我不想活了。”

  平静的吐出这句话,太宰治深沉的眼神泛起令梦鸠颤抖的死气与空洞,然而他还在笑,还在露出那种让梦鸠浑身颤抖的笑容。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即使是你,也没办法把我强留下来。”

  顿了顿,太宰治忽然问:“感受到痛苦了吗?”

  梦鸠低低应声:“嗯。”

  “抱歉,我没有欺负你的意思。”太宰治不禁露出无措的表情,然后垂下眼帘,后悔的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没关系的,如果报复我能让你敞开心扉那你大可以这么做。”

  梦鸠突然的发言令太宰治的神情痛苦起来,仔细看,其实那更像是一种无法诉说,无法描述的悲伤。

  “青瑛,你这样不公平。”太宰治艰难的道,身体一点儿求生的意志都没有,沉重的吊在梦鸠的手上,越是感受到这股重量,梦鸠越能理解太宰治离开人世的信念有多么沉重。

  现在太宰治终于不打算继续勉强自己下去,然而大妖却一反常态的无法尊重他的选择。

  对他而言,太宰治是一朵花,一朵绽放的瞬间就已凋零,让他满怀遗憾的花。

  而这个太宰,也是一朵花。

  一朵变了模样但依旧惊艳,马上就要消逝的花。

  “求求你……”

  梦鸠在大脑理解了这个状态之前,心灵先让他张口挽留。

  “求求你,就算不盛放也无所谓,活下去,活过明年,活过四季,活到你不得不凋零的时刻……”

  “……”太宰治怔怔的看着他,奇妙的领悟了他的想法,嘴角的笑意越发苦涩,“你这样真的很不公平。”

  梦鸠低下头,大妖怪不得不在自己珍惜的人类面前暴露出全无保留的软弱姿态。

  “请活下去。”

  太宰治喃喃:“太不公平了,为什么他可以,我却不行?”

  梦鸠咬牙,用力将他拽上来,然后两个人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强风呼啸,冷意攀上指尖。

  “青瑛……”刚才的悬吊让太宰身体冰冷的难以移动,但他还是用力起身,叫出另一个人的名字。

  不过梦鸠用力打断了他。

  “因为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很美丽。”

  太宰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懵懂的看着他。

  梦鸠大声喊道:“如果……如果我最先遇到的是你,我会很高兴你能一直盛放下去,这不是因为已经看过凋零的美态产生的移情,而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他深深的看着太宰治,目光中的情绪满溢,滚烫而炙热,差点儿烫伤了胆小鬼的心脏。

  “我希望看见各种各样的你,一朵花不是只有盛放的时候才算美丽——你只要活着,你就能长大,你就能拥有千百种的姿态……”

  “续起长发的你,剪短头发的你,穿上西装的你,穿上休闲服的你,决定去旅游的你,决定去做个老师的你……时光在漫漫流逝,你在慢慢改变,我只需要转瞬就能看见你逐渐苍老却拥有不同未来的模样。哪怕这只是转瞬即逝的感动,但却能让我铭记一生。”

  “我想看看苍老模样的你,自然凋零之时……”

  “那时的你,一定……一定……会是最美的……”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眼眶中流下来了,梦鸠完全分不出心神去思考那是什么,但是对面的太宰却是捂住脸,用力深吸了好几口气。

  “太宰……”他惊恐的唤道。

  太宰治张张嘴,有嘶哑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

  “……哈……哈哈……”

  情绪在爆发过后,梦鸠的声线极为颤抖,他疑惑的看着干巴巴笑着的太宰治,想要拉开他捂住脸的手,却被他用力甩开。

  “行吧,让我安静会儿,让我自己安静会……”

  太宰治避开他的靠近,竭力冷静的发出声音。

  只不过青瑛起身时,他却突然用冷静的过头的声音宣布,冰冷的仿佛在施加一个诅咒。

  “只有这一次……下一次……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你!”

  梦鸠回头,看见太宰治的时候,他不可遏制的定住了。

  该怎么形容呢?

  那仿佛被洗过的双眼,幽深冰冷却像是无光的海底,吞没了光与影。

  即使是大妖怪,这一刻也在他的注视下丧失了活着的实感。

  这一刻的太宰如同……死亡?

  梦鸠:“你想杀了我?”他几乎是下意识问道。

  太宰治没有回答,光影滑落,他的目光平静深邃,再也无法叫人看透他的某些情绪,一切的喜怒悲欢,好似彻底离他远去。

  梦鸠望着这副模样的他,突然懂了自己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