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疆和沈玉泽加快速度, 冷风拂面,将他们的脸打的湿湿润润的,一个时辰后他们终于到疾风岭脚下了, 夕阳在海天相接之际还留下些余光, 像散了黄的鸡蛋。
他们一个接一个的下了船, 黎疆将船绳系在岸边的木头墩子上, 顾卿然清点了一下人数,道:“这里情况特殊, 捡柴火我们也不要分开。”
楚盈盈撅着小嘴,“上次在竹林将睡袋都弄丢了,今晚怕是要露宿了。”
顾卿然揉揉她的头,安慰道:“就一晚, 将就下吧, 咱们争取明天就解决掉蛟龙,然后就可以回家啦!”
沈玉泽掐着手指头一算, 他们竟然已经离开御风仙门三十几日了, 这一路虽说遇到诸多险境, 可说到底心情是愉悦放松的,想到这里就是他们历练的最后一处了,心里隐隐还有些不舍。
顾卿然看他们恹恹的, 便笑着说道:“没事,来年的历练, 我还跟你们一道来。”
“真的?”楚盈盈的大眼睛直放光,“有仙尊陪着, 这枯燥乏味的历练都变得有趣多了。”
从前他们下山历练就与在山上时无异, 要一丝不苟的遵循着规矩, 哪怕任务再怎么荒唐他们都不能懈怠, 还要掐算着时间,紧赶慢赶的搞得人身心俱疲。
想到这沈玉泽道:“不知道白师叔会不会责怪我们出来这么久,这可比往年历练多了十多日不止啊。”
顾卿然一挥手,无所谓道:“怕什么,对付他我可有的是说词,整日缠着我斗嘴,没一次赢的,真是人菜瘾还大。”
众人:“……”
几人闲聊着手中的柴火就顺带捡了不少,可他们抱着柴火走了很远的路都没发现能睡人的地方。
这里与此前的竹林不同,许是之前遭过天谴的缘故,这里生长的树植都与别处不同,山上都是怪异干枯的树灌野草,高高低低的,看起来孤独又悲凉。
而且陆沣也尝试了,这里的土地很潮湿,没有睡袋是根本无法睡觉的,黎疆也犯了难,难道要划船再回去?可晚上下海也太危险了,他抬头撒摸一圈,平静地说,“看来是要睡在树上了。”
“树上?”顾卿然瞪大了眼,“那咋睡啊?”
烨煜接话道:“课堂上有讲,在野外若是寻不到合适且安全的地方,是可以睡在高处且结实的树干上的。”
顾卿然仰头看那些遮天辟日的苍天大树,惊呼,“这也太高难了吧?我睡觉一向不老实,这不得摔死我?”
沈玉泽看黎疆紧紧咬着嘴唇,明明有话却偏要忍着不说,沈玉泽就打算帮他一把,“仙尊可以跟黎师弟睡在同一个树干上,黎师弟会照顾你的。”
顾卿然满脸痛苦,“我看还是拿根绳子把我绑树上吧。”
楚盈盈捂嘴,“哈哈哈哈,那一定很好笑。”
几人谈笑间,已经燃好了柴火,他们坐在火堆旁边聊天边吃糕点,借着火光黎疆看顾卿然鼻尖儿都冻得红红的,忙脱下外袍给他披上,顾卿然也没拒绝,还笑道:“等回去得让白褚宁给我做几身加厚的衣裳,这些料子对于我来说有点太单薄了。”
陆沣嚼着桃花酥,眨了眨眼,“仙尊从前并不惧寒啊。”
顾卿然斜眼看黎疆,现在他与黎疆也算熟络了,自己再也不必像从前那般小心翼翼的斟酌用句了。
而人在无聊的时候就想犯贱。
“哎。”顾卿然故作忧伤的叹口气,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之前不是被魔族抓去了嘛,他们连唬带吓的,还泼我凉水,这不就落下病根了。”
黎疆:“……”
这还是顾卿然第一次主动提及被魔族抓走时的经历,他们怕勾起顾卿然不好的回忆,一向对此只字不提,现下顾卿然主动说了,想必是已经从那时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楚盈盈迫不及待的发问,“仙尊,魔族是不是特恐怖啊?长得也很丑,就像课本里的恶鬼精怪一样,对不对?”
黎疆:“……”
顾卿然憋笑憋的辛苦,连语调都在打颤,“那可不,尖嘴獠牙的,头上还有角呢!”
黎疆偷偷瞪他一眼。
“真的啊?那也太吓人了,难怪仙门中人都对魔族嗤之以鼻,看来他们不仅心肠狠毒,面相还丑陋。”
“也、也还行吧,我这不完好无损的回来了。”顾卿然往黎疆身边靠了靠,冲他俏皮的眨眨眼。
烨煜:“自入山门以来,我们这些小辈还未见过魔族,可光是耳闻,就知道他们很可怕了,不然也不会叫师祖闭关三十年了。”
顾卿然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开始他的洗脑言论,“其实你们对于魔族的印象太过于刻板,无论什么事,不都是听说的吗?凡事都讲眼见为实,怎么你们都没见过魔族的人,就一定要断定他们都是坏的呢?”
沈玉泽看看其他人,郑重道:“这都是师叔们口口相传的,而且整个修仙界都是这么认为的啊。”
“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难不成魔族就都无恶不作?难不成仙门之人就都玉洁松贞?这年头,哪个队伍里还没个害群之马了。”
顾卿然直接灵魂发问,“你的师叔们,他们又见过魔族吗?”
陆沣小声道:“当初老魔头死的时候,我师父在场的。”
“……”
顾卿然赶紧上去捂着他的嘴,捂得严严实实的,仓促道:“好了可以了,今天的茶话会就开到这,睡觉睡觉。”
楚盈盈有些不舍,“可我还没听够。”
“等有空我再跟你们细说哈。”
陆沣的脸已经青紫,他拍打着顾卿然的手,“仙、仙尊,喘不、过气了。”
顾卿然缓缓收了手,陆沣这个让人不省心的小炮灰,说说就下道儿,一年后就你死的最惨!墓碑上就刻‘死于话多’。
黎疆阴沉着脸起身,轻盈一跃跳到树腰上,看那架势是要准备就寝了,顾卿然仰着脸看他,“不带我一起吗?”
其他人见状都做鸟兽状散了,开始寻找自己的命定树杈。
顾卿然在树下张着怀抱等他接,黎疆虽一脸不情愿,但还是下来将他抱上去。
这种古树想来年岁未有几千也有几百,树干当真是结实,两个人的分量压上去依旧不改分毫,顾卿然嘿嘿笑着,在他耳边小声道:“生气啦?”
“没有。”
顾卿然就喜欢逗他,黎疆生气的时候就爱板着脸,自以为很冷酷,其实嘟囔的腮帮子像嘴里含了两个小笼包。
顾卿然讨好似的贴上去,顺便站稳了脚下,“我瞎说着玩的,你这纯正的小魔头长得可是我见过最俊俏的了。”
这话对黎疆来说似乎很受用,他挑眉,带着点沾沾自喜,“真的?”
“假的。”
“……”
“我把你扔下去。”
“我再飞上来。”
“哼。”
顾卿然小心翼翼的坐在树干上,故作妥协姿态,“除了我,你最好看,怎么样?”
黎疆坐在他身侧,心事重重的,刚刚陆沣说的确实没错,魔族在所有人心中的形象都是那么不堪、那么丑恶,虽然他什么都没做,可一点不耽误世人骂他是魔头。
“你怕冷,真的是因为那桶凉水?”
顾卿然摇头,“当然不是,你这小魔头怎么这么好骗啊。”
“……”
“谁知道你哪句真哪句假。”
“不符合实际的,多半就是假的呗。”顾卿然坐在粗壮的树干上,悠然的晃荡着两条腿,“我可是顾卿然,一桶凉水就能落下病根?那不埋汰人一样嘛。”
黎疆松口气,“那还好。”
顾卿然又向过贴了贴,弯着桃花眼,“怎么?愧疚啊?后悔那样对我了?”
“你都不知道你那时候的样子。”顾卿然大半夜的犯戏瘾,学着当初黎疆的语气一挥手,“不说,就砍了。”
表情灵动,动作惟妙惟肖,直逗得黎疆捂嘴傻乐。
顾卿然想起他说的那什么生死契约,撩起袖口仔细看着,“还有这玩意,这真的不是守宫砂吗?”
黎疆摇头,“我不知道什么是守宫砂。”
顾卿然想着,黎疆已经二十了,都到了可以登记结婚的年龄了,说点少儿不宜的东西涨涨知识也不是不可以。
他拍了拍身侧,“近一点。”
黎疆挪过去。
“再近点。”
“……”
顾卿然趴在黎疆耳边说了一堆晋江审核不允许出现的十八禁,听得黎疆目瞪口呆,二人又是置身于树干,臊的他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躲。
顾卿然与他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呀!
顾卿然这个厚脸皮说完依旧面不改色,“哥跟你说实话,没这个哥也会帮你的,其实你凭良心说,在御风仙门这两年哥对你是不是没得说?你是不是也挺开心的?”
黎疆垂眸,并未反驳。
“之前我就跟你说过,你可以一直这样的。”顾卿然揽着他的肩膀,“哥会一直罩着你的!”
黎疆目光潋滟如水,淡淡的笑着,“真的吗?”
“当然!”
“就算你成亲了,也还会这样吗?”
顾卿然用小拳头捶他的胸口,嗔怪道:“你跟谁学的,还会拈酸吃醋了?”
“我就是,随口问问。”黎疆嘴角落下来。
“那肯定不耽误哥对你好啊,媳妇儿和兄弟之间的关系我还是能处理好的。”顾卿然说的信誓旦旦,可这话落在黎疆耳朵里无非是在拿刀子剜他的心,他对御风仙门唯一的眷恋就是顾卿然了。
要是他成亲了,自己也该走了。
“那你什么时候成亲啊。”黎疆还是问出这个他一直想问,却又不敢问的问题。
“一年后。”顾卿然想到白芙,竟还破天荒的有点害羞了,娃娃亲这种传统婚恋为什么没有一直延续下去啊,天上掉下个漂亮媳妇儿,这搁谁谁不迷糊啊。
“嗯。”黎疆低着头,轻声应着。
顾卿然读出他神情中的落寞,便想着再劝诫一番,“其实你也可以找个合心意的成亲,哥给你操办,怎么样?”
合心意的,喜欢的,惦念的。
黎疆扯着丝苦笑,喃喃道:“没有了,再找不到了。”
顾卿然还想说什么,黎疆蓦地抬头看他,认真道:“你刚刚说,事无绝对,你相信魔族并不是世人口中说的那般,对吗?”
“对啊,比如你,就很好啊。”
“你就知道哄我。”话虽这么说,但黎疆还是欣然的弯着眉眼,狭长的凤眼如柳叶般轻薄曼妙。
“真的,我可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看事情绝不只看表面。”
“……”
顾卿然趴在他耳边轻轻说,“那个俞少青还是仙门之人呢,结果呢?”
“也对。”
顾卿然摇头晃脑的说教,“人啊,一定要有自己的洞察力和判断力,不能什么事儿都被人牵着鼻子走,要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黎疆眨眨眼,“你一本正经的样子瞧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嘿嘿,不然怎么当人家师父啊。”顾卿然道:“你们魔族本就备受争议,所以说话做事就更要谨慎,否则被人抓着把柄肯定是要小题大做的。”
“嗯,我知道,上次在民间看见七杀,我已经交代他了。”
“那就好,遇到什么事记得跟我说,我肯定是真心为你好的。”顾卿然乖打着他的肩膀,犹如关爱家中孩童的长辈。
顾卿然这个人相处的时间越久就越是叫人发现他的好处,越是叫人舍不得。
只剩一年了。
黎疆忍着眼中酸涩,想将这磨人的情绪压下去。
“我有点冷,我能、我能抱抱你吗?”
这句话好像用尽了黎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上次顾卿然被银雪苍狼所伤自己才有机会抱他一晚。
可顾卿然清醒的时候,黎疆还从未抱过他,要是他愿意的话,哪怕就一刻他也知足了。
说完这话黎疆心狂跳不止,就算没有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的脸一定又红了,他赶紧别过头去怕被顾卿然发觉。
顾卿然这才想起黎疆的外袍还在自己身上披着,他怀抱一张将黎疆抱在怀里,却发现黎疆肩膀宽的压根搂不住,顾卿然道:“这两年你发育的也太好了,哥都抱不住你,算了,还是你抱我吧,这树干我看也没那么宽,别睡到半夜我再掉下去。”
黎疆浅笑,“好。”
黎疆后背依靠在树干上,冲顾卿然张开手,“来吧。”
其实这个姿势还是有点怪异的,顾卿然不再像从前那样睡在黎疆身侧,而是要睡在他的身上,将黎疆当成一个人形肉垫,不过顾卿然身量纤细,倒也没什么分量,娇娇小小的,抱在怀里还很舒服。
顾卿然像是温驯的小猫,在黎疆怀里调整个舒适的姿势,合上眼准备入睡,突然想起什么,自顾自的笑着,黎疆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
“你不说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去。”
顾卿然惊呼,“你这孩子怎么还学坏了呢。”
“说啊。”黎疆拨弄着他的玉冠,语气中像含着恳求。
“我想起今早你——,嘿嘿嘿,你明早可得控制下哈,别咯着我。”
“……”
黎疆:怪自己嘴欠。
“快睡吧你!”
夜已过半,顾卿然睡得正香,却被忽忽悠悠的晃醒了,顾卿然紧紧抱着黎疆,哼唧着,“哎呀你别乱动。”
黎疆下意识抱紧他,警惕的看着四周,其实他早就醒了,睡梦中他觉得自己似乎一直在移动,可树叶没动,脚下的土地亦没有异样。
他望着天上的玄月,须臾,黎疆终于确定,自己确实在缓慢的移动,不是树木在动,而是整座山都在动!
作者有话要说:
是短小的一天,昨天那章看错时间发早了,呜呜呜,又是脱肛裸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