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三个职工代表面谈结束,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对方提出的诉求跟沈维予报告中写得并无二致,但薛濂为表真诚还是耐心听他们说完,并且连同细节也让他们表述清楚,尽可能倾听他们的心声,最后答应他们当天下午就和集团的几位董事再开个电话会议商量一下解决的办法,并且许诺只要是合情合理的诉求集团会尽最大努力满足他们,但是薛濂也说,希望他们能尽快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上,毕竟拖下去,公司的产能跟不上,订单无法完成,不仅是公司的商誉受损,对于员工个人也有诸多不利。

散场后,薛濂没接受沈厂长和公司其他领导的邀请一起吃午饭,而是告诉夏寻一会带他去海滩边一家朋友的餐厅吃午饭。

在公司门口拦下一辆清迈或者曼谷街头随处可见的tuk-tuk车,薛濂向司机交代了地方,大概10分钟以后,司机把他俩拉到了靠近海滩的一排餐馆中的某间门口,薛濂付了车资,径自走了过去,夏寻抬头看见招牌上用英文写着ONE MORE,后头跟着一串柬埔寨文字。

说是餐厅,其实也不过是一片类似于大排档的区域,夏寻四下观望,发觉这个时间,用餐的人并不多,当然,不远处的沙滩上,本来也没几个游客,稀稀拉拉的景象让人没法跟旅游目的地联想起来。

跟巴厘、塞班、马尔代夫甚至海南的喧闹嘈杂完成不同,这里的碧海蓝天格外宁静、雪浪银沙分外洁净,空气里的热浪并没有让人心生烦躁,相反,看着漆成白色、黄色亦或是浅蓝的墙面,并且街边屋角偶尔会伸出一两枝品红色三角梅的景致,人会变得内心放松,身体也跟着轻盈了起来。

很适合放空一切,到这里进行一次冥想。

“Hey,Liam .long time no see.”夏寻的思绪被拉回现实,只见一个棕色头发、五官硬朗的白人男子从店里走出来热情地抱了抱薛濂,然后对他这么说。

“HI,Eric,I‘ve told you .I'll call on you when i'm in Sihanoukville.”薛濂的脸上也扬起了笑意,显然面前这个男人跟他交情不一般,然后他又道:“Then,where is Lily?”

“She is busy in the kitchen.”Eric 边说边朝里头喊,“Honey ,i've got someone you'd like to see,could you come out right now?”

"Let me guess,is that Liam."清丽而兴奋的女声从屋子的尽头传来,然后餐厅的女主人跑了出来,她拥有一张亚裔的脸,虽然有些黑但胜在五官精致,和当地人有着明显的区别,但夏寻暂时无法判断她是不是中国人。

跟女主人也打完招呼,薛濂把夏寻介绍给了对方,夏寻用实在不太流利的英语跟两人打完招呼,Eric把他俩安排到外面凉棚里坐下,Lily则拿来清凉的水果饮料招待两位客人。

再等到四人都坐定下来,也不知道薛濂是不是意识到夏寻英语很渣,替他解围道:“既然这里有三个中国人,那Eric委屈你也说下中文吧。”

然后他跟夏寻介绍道:“Eric和Lily都是我大学时代的校友。”

哪知Eric插嘴道:“不不,我后来退学了,所以严格来说只有你和Lily是校友。”

夏寻听他这样解释,心说白人还真是坦率,一面又想,濂哥是哪所学校来着,哦对了,宾夕法尼亚。

”所以你们都是法学院的?“夏寻顿时觉得自己在一群学霸的包围下有点坐不住了。

”不不,只有Liam是法学院的,我学的是医学,Lily最初读的是通信工程、硕士的时候研究Quantum Communication,欧,原谅我,我一时想不起来那个词用中文怎么念。“Eric的话音刚落夏寻觉得自己有了两点发现,第一Eric大概属于性格特别热情的那种类型,所以格外喜欢抢答,第二、他的中文比自己的英文牛逼数倍,所幸濂哥善解人意地提议大家说中文,不然这会自己只能保持傻笑的状态了。

“你怎么会突然回来?发生什么事了吗?”Lily 穿一件亮粉色的背心,白色热裤,身材热辣,顶着一个很难让人把她同通信工程师联系起来的绑满小辫子的爆炸头,一边端上来佐餐小食,一边又问道,“还没吃午饭吧?先吃点垫垫肚子,我现在去准备?”

“不用太麻烦,随便做两道菜就可以了,对了,其实我挺想吃你做得柬式春卷。”薛濂说道。

“没问题,我家的招牌菜之一,随时都有。”老板娘边说边往后厨走去,留下Eric陪伴客人。

大概半个小时后一桌菜准备妥当了,四个人开始吃午饭。

一番叙旧,夏寻才知道,薛濂跟Eric夫妇并不是在学校就相识的,而是到了柬埔寨才认识,薛濂来筹建工厂,Eric他们来支教,后来没有回去,但支教没法养活两个人,所以干脆在这里开了一家餐厅,平时是Lily 在打理,而Eric仍旧在学校当志愿者。

另一个重要讯息是,Lily 是薛濂妻子的表姐,夏寻她口中第一次知道这位堂嫂的名字叫做苏泠,当时她刚考上大学,暑假里没事做,就到柬埔寨来找她表姐玩,然后在表姐的饭店里认识了薛濂。

“Janet 和你家两个宝宝最近怎么样?”Lily随口问道。

“他们还是一样调皮,Janet总是抱怨抚育两个孩子让她毫无私人时间,特别是当我出差的时候,她会觉得非常抓狂。”每回提起两个孩子,薛濂面色总是格外柔和且带着父亲才有的些许外露的骄傲。

夏寻听他们这么说,觉得做薛濂的妻子也挺不容易的。

“所以过早的生育孩子,我觉得实在不明智。”Lily 接着道。

“一半好,一半坏,当孩子们用软糯的声音对你说出‘我爱你’这种话的时候,还是会让人由衷地感到幸福。”薛濂脸上扬起笑意。

“说起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当年你们认识没多久就突然决定要结婚,真的吓了我一跳。”Lily 说起这事,薛濂没立刻接茬。

Eric 却插嘴道:“亲爱的。缘分这种事就是很奇妙啊,就好像我看到你的第一想法也是,我一定要跟她结婚!”

“可他们不一样,Janet 和这位先生认识的时候刚高中毕业,而这位先生要比Janet 大八岁!” Lily 边指着薛濂,边一脸愤懑回应Eric 。

“原来你一直在意我年纪太大,和Janet 不般配!”薛濂问道,“不过看在今天有客人在,可以考虑照顾下我的面子不要苛责么?”

Lily 的目光落到夏寻的脸上,忽然明白过来,于是耸了耸肩,嘴上念叨:“抱歉,我就是这样直白的性格。”

夏寻心说,濂哥居然是这种喜好,对他的印象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后来他们不再讨论这个问题,又胡侃了些其他的,无非回忆些昔日的美好时光。午饭时间结束后,Eric 把店门外Open的牌子翻过来变成Closed,说他和Lily 下午有场电影想要去看,就不陪薛濂他俩了,然后带着老婆扬长而去,撇下薛濂和夏寻两人,薛濂习惯了他们的风格也没多说什么,只说自己下午还有会议,所以决定先回酒店。

最后他和夏寻回到酒店租用了一间小会议室,跟利曼总部连了线,汇报了下这边的情况。

集团几位董事包括薛哲都参加了会议,薛濂汇报结束,大家讨论了下,最后依旧认为出售西港工厂是目前最佳的选择。

薛濂没法说服众人,只得选择接受。

会议结束后,已经是晚饭时间,薛濂没心思外出觅食,夏寻就陪他在饭店的西餐厅吃了点晚饭。

“濂哥,我看得出来,你对这里的一切感情很深。”发觉薛濂结束下午的电话会议以后愈发闷闷不乐,夏寻直言不讳地说。

“那是必然的。但为了大局出发,再不舍得也得立马割舍。”薛濂道。

“我说说我的想法,实际上,利曼的症结并不是一时片刻的缺乏现金,而是在未来道路的选择上陷入了困境,我们先抛开西港工厂来说说集团目前的状况。”夏寻给薛濂空了的杯子里加了些咖啡,他其实一直没找到机会跟薛濂沟通自己的想法,趁这个机会正好和盘托出,“最近一个月我在看集团的财报,三年来,集团的主营业务收入虽然在增长,但占比在不断下降,五年前,利曼的家电制造收入占到总收入的90%以上,而现在下降到70%,随之上升的是其他各种与主营并不相关的行业,包括房地产、新能源汽车、文化影视传媒等,其中房地产销售收入最近一年占到了7%,可以说什么赚钱利曼就想去参与。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不正是走偏了吗,投资越来越分散,最终导致我们的主营业务在同行中越来越没竞争力。人们说起利曼,现在还能马上想起这是一家家电制造公司吗?”

“你说的我自然知道,利曼这样的企业虽然有董事会,但真正的掌舵人其实只有一位。”薛濂表示无奈,直指薛哲的意志决定了利曼的方向。

“这个问题我们暂且搁置,我想说在目前的环境下,继续投资房地产已经不是很好的选择了。”夏寻想着薛濂是利曼地产的总经理,觉得自己有些唐突,这话说得不够合适,遂赶紧补充道,“濂哥,别见怪,我知道你接手利曼房产也就是前年的事,我个人愚见,早几年土地很便宜,利曼地产因为是本地房企得以低价屯了好几块地,纵使极端情况下楼市暴跌,我们依旧有可观的利润,但是这些地开发完了以后呢,现在的市场开放程度很高了,很多资金充足的大房企进入,以后再要跟他们竞争拿地,成本会高很多,可能动不动就是几十个亿的资金,一块地就要花费我们主营业务一两年的净利润真的合适吗?”

“你说的我全部考虑过,但房地产现在利润还很高来钱也快,薛主席舍不得放手,其实……”薛濂顿了顿,然后眉头紧皱,艰难道,“我有时想是否薛泊的离世以及疾病的沉痛打击,让他没有了从前的那种理智,他目前的状态……大概只能能用孤注一掷来形容。”

薛濂深叹了口气:“只要仔细分析就知道现在政策不利于房地产,但他却像被洗脑了一样,执意认为这次也不过是和五年前的楼市危机一样,只要挺过去就能再站起来。”

“濂哥,你不觉得这都不重要吗?重要的是只要你的想法和我是一致的,并且你认同我的想法,我们就能做点什么!如果你认为是我爸的个人意智出了问题,而不是整个集团都认为他做得是正确的选择,那么我们就可以去纠正。”

薛濂望向夏寻充满自信的脸上,想说点什么,自己曾经刚工作的时候可不也会有不妥协的冲劲吗,但最终放弃了,他觉得夏寻在这方面经验还是不足,薛哲做事的风格,恐怕他还没有深刻的感受,只要是他决定的事情,其他人是没法改变的,这种决断力在薛哲把握准确的时候,确实会把企业带向正确的方向,可一旦出错,却无人能扭转。

薛濂握着杯子的手突然感到陶瓷传来的凉意,抬手看了眼手表发觉已经八点多了,于是道:“这个问题我们从长计议,现在我得按照跟孩子们的约定打电话回家了,你呢,你是不是也有要说话的人?”

他边说边从椅子上站起来,夏寻手机叮得一声进来一条微信,点开一看,却是想要说话的人发过来的,看着薛濂不想再谈,于是只得结束当前关于公司的对话,跟着薛濂往电梯口走。

上了楼然后各自回了房间,晓星尘发来的微信这样写道:“在忙什么呢?一天都不搭理我。”

夏寻看了这条微信,觉得对方语气特别有趣,想起晓星尘那张脸,赶紧给他打电话。

接通电话后,他俩闲扯了一番,又说到薛濂,夏寻很自然地对晓星尘讲了下午听到的关于他堂哥堂嫂的事情。

“你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我居然不知道。”晓星尘说完来了一句,“妄议他人可不大好!”

“没有,只是觉得这事发生在濂哥身上有些意外。”夏寻觉察出晓星尘语气里似乎不大感兴趣的样子,赶紧转换话题道,“对了,有件事想问问你的主意。”

“哦?什么?”

“我知道你对于医学的热爱,那么你有想过医疗援助吗?”夏寻问道。

“嗯,有过这种想法,不过一直没机会。”晓星尘坦白道。

“那么晓医生,现在给你一个机会来柬埔寨提供援助,你是否愿意考虑?”夏寻郑重问他。

“你不是去处理罢工,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晓星尘显然来了兴致。

夏寻便同他详细说了一遍今早的事情,又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

其实夏寻没来得及告诉薛濂,如果薛濂坚持留下西港工厂,而愿意把利曼地产囤积的几块土地抛售,换回现金,补充集团的周转资金,并且晓星尘也同意前来,那他俩就可以一起守好西港工厂这块阵地。

“只是异国他乡,条件也挺简陋的,不知道你会不会不习惯,何况时间没法确定,也许两三年、也许五六年,可能还需要你放弃公立医院的编制。”夏寻觉得有些抱歉。

“你居然会觉得我在乎那种事,非要我说出‘我在乎的只有你还有治病救人这种话吗?’”对面语气轻快而自然,夏寻却觉得感动,继而有了一丝得意。

“不过,话说回来,你已经可以独自决定这种事,不是说公司决定要出售柬埔寨的工厂吗?”晓星尘还是找到了事情的重点。

“对,我还没说服薛濂,也没有说服我爸,但我想试试,不过是我最想得到的是你的支持啊,晓星尘!”夏寻眼里亮起来,其实所有的一切说到底出发点还不是希望朝着晓星尘的心愿前进吗?

“我当然会支持你,之前就有说过吧,我支持你所有的决定,因为你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不是吗?”晓星尘言辞恳切。

“那就好,我会先想办法说服他们。”夏寻安下心来。

后来他俩又讲了会电话,直到晓星尘说,有同事发来微信说要和他商讨个病例,夏寻才不情不愿地挂了电话。

那晚,他将西港工厂罢工事件整个经过又重新整理了一遍,然后写了自己的处理意见,以及集团的发展前景写成报告,然后发给薛哲,既然薛濂觉得说服薛哲才是关键,那么就从他爸开始入手。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我又想开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