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你……”
杨戬不排斥这人的亲近，即使他觉着自己当不是个好接近的，并不怎么乐意他人的碰触。然而较眼前这人于一瞬间，由白衣僧转变为羽衣鹤氅的道人更叫他无所适从的，却是玉鼎真人接下来的话语。
“戬儿如此颜色，若是叫旁人得了去，岂非叫贫道痛心？再者道家的房中术也好，佛门的欢喜禅也罢，总归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戬儿又何必着相于那些个戒律？”
指尖由杨戬眉心缓缓划下，在唇间止住。羽衣鹤氅白发披散如冰如雪的青年道人眼角划动着细碎的幽光，似真似假，似笑非笑道：
“不管是这钱财权势、人间富贵，还是问道长生，大逍遥大自在，贫道皆可助你达成所愿，定然不会叫你失望。”
语音微顿，而后又嗤笑一声，继续道：
“世人愚昧，多为美色所惑。所幸贫道这面皮，想来当不至于污了眼不是。”
“你、慎言！”
无形的压制散开，在得到喘息的第一刻，杨戬飞快的退开两步。而后方才道：
“孤阴不生，孤阳不长。阴阳结合方为大道，还请……慎言。”
白玉般的俊容上染上薄薄的羞恼与绯红，这即使记忆出了岔子，把自个当做异类精怪的玉泉门人也做不出狐族那等子的媚惑事来。丰神如玉俊朗非常的面上，一派强作的正经之色。
似乎在眼前这道人、似乎性情大变诡异莫名的青年男子面前，生不出丁点的愤怒反感来。仿佛他不管做什么，都是有理由的。
这样的认知，却无疑是一种极大的信服。这样的信服，是多少看似一团和气的父子兄妹、夫妻好友间即使存在，也难以长久的。
杨戬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或者说，某些东西早已深入骨髓，刻入灵魂。因而面上再怎么做出这样一番神色，落入知道他性情的玉鼎真人眼里，并没有起到什么过多的作用。
杀伐决断的斩仙剑主，于过去千万年里的岁月里将自己同这世间隔绝开来了的玉鼎真人，自然不是什么恶趣味又或者强人所难的。
沧海桑田白衣苍狗，对凡人来说极为珍贵的时间生命乃至容颜，在高高在上的昆仑上仙看来，不过是漫长时光里可有可无的荒芜。
君看浮世上，何物得长生？
但只有那真正得了长生的方才明白，这道途是如何的阻且艰，充斥着多少的意外与枯寂，又是何等的无有生机。
天地有大劫，古神远去天人相隔，乃至世俗的生死轮回日月轮转。帝王将相、贩夫走卒、市井流传中的仙神，亦然如此，终有劫难加身时。
是劫，是缘，是机遇挑战，更是沉沦蛊惑无有未来的困境。
而这样的劫难，对法力高深修为广大的阐教上仙而言，却也同样的难以挣脱。
更遑论因着种种因由，这杀伐决断的斩仙剑主，似乎同这三界之内、此世之间再没有任何牵连的玉鼎真人，在破关而出将杨戬自昆仑溪水中救回甚至更早的那一刻开始，便默认了某些隐患的存在。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某些看似不大的联系，亦可能带来绝大改动。更不必说如天机测算之外，生出如东华帝君那等变数一般。
此时性情大变的玉鼎真人，对着很显然记忆出了岔子，却又故作正经的自家徒儿这番言语，不过是指尖微动，无形剑气将杨戬锁定。而后再度欺身上前，弹了弹手指漫不经心道：
“戬儿既知这孤阴不生，孤阳不长。亦当知晓，那凡尘俗世尚有阴极阳生不合时令节序的，于我等这修为，改天换地本就是寻常。戬儿若是想，便是阴阳互转，也费不了甚功夫。”
男男女女男女，虽乾为天坤为地，阴阳有序男女有别。可莫说是上古洪荒的那些个大能，便是于稍微有点手段根脚的仙妖神魔而言，改容换貌乃至更改性别，却也不是什么值得为难的事情。
不过玉鼎真人口中之意，显然似乎是……有着将杨戬变作女子的打算。
嘴角微微僵硬，唇舌间生出几分干涩意味，杨戬心头生出莫大的荒诞古怪，眼前不由得有些恍然。却又觉着这羽衣鹤氅、白衣披散的道人当真是好看得紧，亦怪异得紧。
想他虽是狐族，可也是实实在在的男狐。不知这人怎么想的，竟然生出这样的念头来。
只是这位清源妙道真君、天庭曾经的司法天神，对于亲近之人的容忍度委实叫人惊叹。而杨戬虽是个事事追求完美却又喜好剑走偏锋的，对自家师尊却仰慕尊崇得紧。
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不曾掉头就走抑或是生出怨怼。而是颇为无奈道：
“在下并没有任何，改换性别的想法。”
亦是提醒玉鼎真人，放弃这怪异念头。
性情大变的玉鼎真人比想象中更为任性，这位杀伐决断的斩仙剑主，清冷漠然的昆仑上仙便如同凡间无赖一般。不依不挠道：
“还是说，戬儿想让贫道做那女子模样？倒也未为不可。”
煞有介事地做出一副苦思的样子，玉鼎真人语出惊人道。而后却又将这话题轻轻放下了。原本如妖如魔，似笑非笑的俊美面容间现出一缕僵硬。
似乎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眸中沉沉郁色蔓延，化不开的暗色席卷。却又于转瞬间恢复平静，银光闪动，将杨戬化作白狐抱入怀中，指尖缓缓划过那皮毛。轻笑一声，复道：
“戬儿你大可，好生考虑考虑。贫道且带你把此间诸事了结了，再去寻人算帐。”
眸中似有寒光闪逝，玉鼎真人本是极清越动听的语音里，亦带了些许使人战栗的气息，却又不同于平日里的冷淡，继续道：
“也好叫那些个不长眼的瞧仔细了，贫道护着的人又岂是那些个阿猫阿狗可以欺负？”
心中陡然升出一阵惊慌，却并不清楚是因为什么缘故，脑海中似有什么破碎画面一闪即逝。杨戬有心知道些什么，却也只得暂时按下心来，看玉鼎真人动作。实在是因为这位阐教上仙，在对付自家弟子时，似乎当真有几分师兄弟们所不及的本事。
至少在这关头，杨戬并不曾因着心中疑惑，闹出什么动作。自然只是连猜带蒙的，方才揣度到些许玉鼎真人话中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