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无追无/铁冷铁]春秋江湖>第155章 第 40 章

鱼雁山庄陈州分庄。

当铁手与冷血带着聂宝儿赶到这里的时候,一辆马车亦停在了山庄门口。马车里走下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孙呈亲自出庄迎接,刚与那老者说了没两句话,忽眼快瞧见铁手与冷血,他当即抛下那名老者,来到了铁手与冷血的面前。

孙呈拱了拱手,笑道:“二爷四爷,你们怎么来了?还是在我们庄子住下罢——”话说一半,看见铁手怀里的聂宝儿,不由咦了一声,“这孩子是谁家的?他这是怎么了?”

聂宝儿这时已难受得开始乱说胡话,这般模样,不论谁都可以看得出他不正常。

铁手也来不及叙礼问好,当下便问道:“铁某就是为了这孩子来的,敢问孙兄,可知城里哪家医馆的大夫医术最高明?”

孙呈回头望了那老者一眼。

那老者此时已慢慢踱着步子来到他们身边。

孙呈趁着那老者还在走路,小声道:“二爷四爷,真是巧了,今儿我们庄有位兄弟受了点伤,所以特地请了大夫来庄。就是那位刘大夫,虽然医术是不及李大夫高明,可也是我们陈州数一数二的名医了。”

倒数第二句话他当然没让那位刘大夫听见。

很幸运的巧合,铁手与冷血闻言本觉欣喜,可片刻之后,眉头忽皱。

冷血问道:“贵庄那位兄弟的伤严重吗?”

铁手续道:“我们不敢耽误贵庄兄弟的伤情,还是请孙兄推荐一家医馆罢。”

孙呈忙忙摇头道:“用不着用不着,二爷四爷也该知道,我们都是江湖人,受点伤算什么,一时半刻死不了!我看这孩子的病好像很严重啊,就别再把时间浪费在路上了。”

这话有道理,铁手与冷血便不再拒绝。这时候老者已走近了那孩子,还未待旁人说一个字,他已失声道:“聂宝儿?”

铁手与冷血吃了一惊,不约而同问道:“刘大夫认识他?”

老者道:“当然认识,陈州干我们这行的,谁不认识他?”一面说,一面已将自己的手指搭在聂宝儿的腕上,半晌后不禁叹气摇头,“我就说,他这是绝症,哪里能那么容易治得好。”

将老者前后两句话联系起来,铁手与冷血隐隐猜出了一些事,但铁手仍是试探性地问了问:“刘大夫以前为这孩子治过病?”

老者点了点头道:“我以前就说过我医术低微,这孩子的病我根治不好,现在还是这句话。不过减轻他的病痛没有问题,进房间罢,我为他扎几针。”

话落以后众人不敢耽搁,立即进了庄,孙呈忙吩咐家丁准备好房间。在路上,铁手与冷血才问出了那老者之所以认识聂宝儿的缘故。

确如老者所言,陈州城的大夫没有一个不认识聂宝儿,他们都为聂宝儿看过病。而聂宝儿的病乃是从娘肚子里带出来的,他出生起就三天两头地头疼晕厥或四肢无力,只能睡在床上不能动。聂直梧有的是银子,为了让自己唯一的孩子好起来,他不惜砸下重金,请来所有的大夫甚至包括别地的名医,却在所有大夫的口中得到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聂宝儿得的是不治之症,活不过七岁。

这样的诊断让聂直梧与裴微怎能接受?他们一次次延请名医,换来的是一次次的失望。直到去年的一天,聂府突然派出家丁,挨个到了所有医馆,告诉了所有大夫:聂宝儿的病已然痊愈,现在与正常孩子没什么区别,你们这些庸医差点误了他的病情。当时很是将刘大夫以及其他大夫羞辱了一番,不过但凡医者大都宅心仁厚,心中虽觉奇怪,可也很欢喜聂宝儿能健健康康活下去。有几位医者提出想要见见那名治好宝儿绝症的大夫,没想到却被直接拒绝。

如今的事实证明,聂宝儿的病根本就没痊愈,老者并不因此幸灾乐祸,反而叹道:“我见过这孩子几次了,是个好孩子。我倒希望他的病是真的治好了,就算说我是庸医,那也没关系。”

讲到这里的时候,老者已为聂宝儿扎了几针,只见聂宝儿的脸色渐渐好了一些,人却再次睡着。

冷血道:“他怎么又睡了?”

老者道:“让他睡会儿罢,一个时辰左右就会醒,到时候他不会再难受了。”说着苦笑,“治标不治本,我也只能够做到这个地步了。”

铁手沉思半晌,道:“他现在的病真的是之前的病没有痊愈?”

老者睁目道:“怎么?你怀疑我骗你?”

铁手摇头道:“刘大夫言重了,我相信您的医术。”

老者见铁手和和气气的样子,倒为自己刚才的怒问感到羞愧,可忽然疑惑起来,仔细打量了铁手与冷血几眼,道:“我怎么觉得你们不像是聂府的人啊?你们连宝儿之前的事都不清楚吗?”

铁手毫不慌忙,徐徐道:“我们是才来聂府的,今儿小少爷发了病,聂先生着我们带小少爷出来看病,我们确实不清楚以前的事情。”

老者依然奇怪,道:“看病就去医馆啊,为什么来这儿?”

铁手笑道:“我之前也这么问了聂先生,他说这儿的大夫都治不好小少爷的病,而鱼雁山庄走南闯北,消息最灵通,说不定有些办法,所以着我来问问。孙总管也知道这事,是罢?”

孙呈一愣,道:“哦,是的。”

老者给鱼雁山庄的弟子看病疗伤也有过两次了,相信鱼雁山庄的人品,见孙呈点了头,便也不再怀疑铁手与冷血。

可铁手显然说了谎。

铁手尊敬老者的医德,本不愿对他说假话,可这一系列发生的事太过复杂,老者根本不会信,万一他跑去了聂府将他所以看到的告知了聂直梧,连累了鱼雁山庄可就糟了。即使老者会信,这么多事解释起来也太浪费时间,权衡之下,铁手发觉说个小谎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孙呈看得目瞪口呆:都说铁二爷是从不妄语的正人君子,原来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比自己还厉害啊。

冷血站在床边,低着首,目光只看向聂宝儿。

没空也没心情去想其他事,冷血此刻一直回想着老者方才的一句话,忍不住轻声问道:“他真的活不过七岁?”

老者点头叹气。

铁手问道:“他今年六岁了罢?”

老者继续点头叹气。

冷血将目光投向了铁手,铁手的面色很有些凝重,于是冷血的脸色亦沉了下来。心情很有一点难过,为了这个才相处不到一日的孩子。就算这么年捕快生涯,他们早见惯了死亡,早见惯了好人的死亡,然而一听到有不该死的人生命走向终点,他们仍然总会忍不住有些许难过。

血永远是热的,心永远是软的,他们永远做不到铁石心肠。

冷血抬起头,不死心地问道:“这世上就没一个大夫能治好他的病吗?”

老者摇了摇头,道:“他自出生就带着这病,到而今已有六年的时间。这六年里为他看过病的大夫不知有多少,如果能治好,还用等到现在吗?”

铁手忽问道:“李大夫为他看过病吗?”

老者道:“李大夫?哪一个李大夫?”

铁手道:“就是京城山水李家医馆的李潜飞李大夫,不知刘大夫是否与他认识?”

老者恍然道:“是他,我和他有过几面之缘,他的医术甚好,实话实说比我的医术好,可喜他人还那么年轻。但我前两天听人说他犯事了,成了刺客?唉,我是不信这事的,他不但医术好,医德更好,这样的人怎么会去做什么反贼呢?”

再次听到了其他人对李潜飞的称赞,铁手与冷血对视一眼,坚定了心中想法,一定要在任别空之前找到李潜飞。

冷血继续铁手的问题,道:“李大夫有给宝儿看过病吗?”

老者道:“有的,京城有不少大夫都给这孩子看过病。聂直梧承诺谁治好了这孩子的病,他就分给谁一半家产,其实我和李大夫都是不屑这个的,不过……对这孩子的病,我们都束手无策。”

铁手与冷血沉默了。

听到这里,连一旁的孙呈都觉不忍心,道:“才这么点大的孩子啊……”

老者收了自己的针灸包,霎时间想到什么,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活的年纪越大,见到的医术高明的大夫就越多,所以我现在也不敢断言这世上没人能治聂宝儿的病。就说前些日子,我见过的那位大夫,医术便很是不凡,却不知道和李大夫比起来怎么样,但肯定比我高多了。你们可以去找找他,但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们不要抱太大希望,我估计还是悬。”

不能抱太大希望总比什么希望都没有要好,冷血闻言便不禁绽开了笑容。

铁手喜悦道:“那位大夫尊姓大名?现在何处?”

看他们的表情,仿佛聂宝儿是他们的亲生孩子一般。只有孙呈感到奇怪,他已从老者方才的话里知道了这孩子的身份,他更知道这孩子的父母在之前对铁手与冷血做过什么。

老者道:“他不是陈州人,我和他认识是因为他要治一个人的病,药引是一株药草,只能在陈州的一座山上采到,他采药的时候我无意和他碰上的。他好像是住在敬全镇,在哪一家医馆我倒是不清楚,你们可以去打听打听,他医术那么好,应该不难打听到。”停了挺又笑着说,“我之所以忽然想到他,便是因为我碰到他之时他正在给一个小姑娘治病,那小姑娘看个头应该跟宝儿差不多大罢。说起来好笑,一个小孩子,还整天蒙着面纱,不让人见她的样子。”

冷血道:“那位大夫到底叫什么名字?”

老者道:“他说他叫温久危。”

孙呈登时呀了一声,道:“温久危?老字号的那个温久危?”

铁手问道:“温久危?这位温大夫名字中久危二字可是长久的久,安危的危?”

老者奇道:“是啊,原来你们认识他吗?老字号是什么?”

冷血扬了扬眉头,笑道:“不认识,但听过他名字。他和我师兄是朋友。”

孙呈又咦了一声,转头看向了铁手。

冷血见状道:“是我大师兄。”

铁手亦展开了笑颜,道:“既然是温先生,我们求他帮忙就方便多了。”

无论是何时,在何地,提到师兄弟之时,他们心底的笑容都会情不自禁发自内心地浮现出来。

老者被这股笑容所感染,摇了摇头,笑道:“哪里用得着帮忙这种说法?我们即是大夫,看病救人是应该的事。”

铁手与冷血没有开口,但知道老者是误会了。

老者只见对方医术高明,又正巧在对方采药为别人治病的路上碰见了对方,遂想当然把对方当做了一名医者。然而温久危从未做过大夫,更从未开过医馆。他姓温,自然是岭南老字号温家中的高手。岭南老字号温家中死字号的一名高手,擅长的竟是以毒攻毒治病救人。

敬全镇离此地不算太远,事不宜迟,铁手与冷血决定即刻带聂宝儿上路。

针既扎了,事情也已说明白,老者提起自己的药箱,往另一个房间走去,那儿还有一名山庄弟子等着他疗伤。孙呈见老者走出了门,这才道:“二爷四爷,你们真的要带这孩子去找温久危?”

铁手颌首道:“这孩子离七岁没有多久了,也就是说他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失去生命,救人要紧。”

孙呈皱眉道:“就不能把他交给聂家,让聂直梧和裴微去求医?二爷四爷若担心不方便,若信得过我,就把这孩子交给我,我把这孩子平安带到聂家。”

铁手微笑道:“我当然信得过孙兄,可温久危先生却不是医。”

孙呈没有听懂,一脸茫然。

冷血解释道:“温久危是老字号温家的人,虽擅长以毒救人,却不是真正的大夫,不是谁请他看病,他都会答应的。”

孙呈立刻点点头,道:“对,我听说他很少救人。”说到这句话,言语中有不屑的意思。

铁手平和地摇首,道:“温先生很有些侠名,以铁某的愚见,他之所以很少救人,恐怕都是因为老字号温家不许他救太多人的缘故。”

这话是铁手猜出来的,但从人情常理推断出的猜测,十分之准。在铁手看来,他虽与温久危素不相识,但对方即是他大师兄的朋友,那就是他的朋友,听见有人对自己的朋友产生误解,他当然要解释。况且,即使温久危不是无情的朋友,铁手依然会为温久危说话;只是因为铁手从来都爱站在别人的立场,为别人着想。

冷血接着道:“温先生是我大师兄的朋友,如果是我和我二师兄带聂宝儿前去求医,或许温先生会看着我大师兄的面子上,替聂宝儿诊治。”

然而能不能治好?这是一个未知数。何况方才的医者已说过,这很悬。

有一线希望,铁手与冷血也要努力去做。

孙呈道:“那好罢,我为二爷四爷准备马车。我们鱼雁山庄的马车,就算聂家的人瞧见了,也不敢上前搜查。”

铁手与冷血拱手道:“多谢。”

 

快要临近正午了,暖风吹动着路旁条条柳枝,马车里的温度正合适,很舒服。铁手与冷血坐在马车里,聂宝儿睡在马车里。

冷血将车帘掀开一个小缝,望见路上许多江湖客,要么是聂家的弟子,要么是聂家的朋友。他关上帘子,神色很严肃,道:“二师兄,你不将宝儿送回聂家,除了刚才说的原因,还有一个缘故是怕他有危险?”

铁手笑道:“老四,果然还是你懂我。我原本是想引出想杀宝儿的人之后,从杀手的口中问出线索,再将那伙人都抓起来,这样就算宝儿回到家也再用不着怕什么,可是没想到……”

冷血接道:“而且,即便我们告诉了聂直梧,他的同伙要杀他的孩子,他也肯定不会信。回到家里,聂宝儿的处境反而会更加危险。”

铁手叹道:“其实我不想带宝儿在身边,我们现在的处境也没有多好,但如今只能这样做了。”

冷血没再接话了,沉默着,马车驶向城门口。偶尔有一丝丝的春风穿过并不严实的车帘吹进了马车里,难得的静谧时光,铁手忽然侧过头,看向了冷血的侧脸轮廓。

许久,铁手道了声:“四师弟。”

冷血即刻应道:“二师兄。”

铁手笑道:“这次办案途中能见到你,我本来是很高兴的,还想着若早点将事解决了,还能和你在路上玩玩,没料到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两天辛苦吗?”

冷血摇了摇头,有浅浅的笑意在他眼中,道:“二师兄,要说辛苦,你比我辛苦,况且我也不怕辛苦。和二师兄你在一起,办案也好,做其他的事也好,我都很高兴。”

这是冷血的心里话。

冷血是从来有话直说的性子,只是每一次冷血的心里话都让铁手心动。

铁手微笑看他,道:“嗯,这次我和你又是一样的想法。”

冷血听明白了铁手指的是自己的最后一句话,抿了抿唇,当下转了话题道:“二师兄,你说温久危真的能治好宝儿的病吗?”

铁手道:“现在谁也说不准……但就算不为宝儿,我也想去找找温先生。”

冷血问道:“为了任别空与李潜飞?”

铁手笑道:“四师弟,我就说果然还是你懂我。”

冷血淡淡一笑,道:“二师兄,其实我也有这个意思。照我们上次的分析,任别空与李潜飞既是师出同门,且很有可能是师出老字号温家,要想知道他们的来历,莫过于去问老字号温家的人最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