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无追无/铁冷铁]春秋江湖>第116章 第 1 章

风细柳斜,一场朝雨才罢。

李潜飞推开山水医馆的大门,汴京城的空气极清新。不愿辜负了这春雨过后的美景,他吩咐药童留守看门,自己则着了一袭春衫,独自迈步出游。

喝!驾驾驾!

马蹄疾驰而来,惊动街上行走人群,但见众人惊呼数声,手忙脚乱迅速避开。随而十数匹马才堪堪停住,紧接着后面还停了两辆大马车。

“这是是马行街?!”为首一人蓦地扬声发问。

街中寂静,无人应声。人人都自屏息凝神,心中既恼怒又惊怪,这群凶神恶煞的汉子是何来历。

好半晌,街旁一家宅子门首才有一胆子略大的文士说道:“这是是马行街。马行街可不是能随意飙马的地方,你们这样把人伤到可怎么办?”

马上人哼了哼,满不在乎道:“是就好。我家大人得了疾,听说马行街北面多医馆,且都是国手,才来这儿请大夫。你们这些挡道的,耽误了我们大人的病,负得起责吗!”

原来是求医的,众人松了一口气,可听见那人最后一句话,心中越发不满;更别说那些向来仁心仁德的大夫,闻言不禁摇头,竟是谁也不想为这种人瞧病。然而医者心中,人命大如天,腹诽几句,诸医馆的大夫们仍是准备着治病救人。李潜飞轻轻叹口气,今日出游的愿望看来是要落空了。

至于路旁行人,尽管有些火气,但瞧着马上诸人都身配刀剑,满脸凶相,并不想让自己无故招惹上祸端,皆散了。

“建隆详定刑统,诸于城内街巷及人众中,无故走车马者,笞五十。”

偏偏此时,突然间,人群中传来一言。

一个语调如剑、挺拔如剑、腰间斜插了一柄剑的青年,伫立在人群之中,冷冷开口。

正待返身回医馆的李潜飞登时顿住脚步。

奇了怪了,原本还气势汹汹的大汉们脸色大变,一个个忙不迭滚下马来,三步并两步向青年走去,又不敢走近了,小心翼翼赔着笑脸,道:“这……我们……”

青年道:“你们大人病了?”

对面人忙道:“是是是,所以才来请大夫,惊扰了街上的百姓,是我们不对。”

青年冷笑道:“你们大人还会生病吗?我以为他是长生不老的。”

对面人闻见此言竟也是大气不敢出一下,赶紧捧出了一道圣旨,道:“官家的旨意,让我们延请名医的,您看?”

青年的目光并不往那道圣旨上瞧一眼,冷冷道:“滚罢。”

对面诸人一呆,茫然地啊了一声,以青年一贯的冷血手段,居然如此容易,便放过了自己?

青年更不正眼看他们,继续道:“下一次,再让我看见你们在街市走马,连这次一起算,笞一百。”

他的神情让人相信他一定会说到做到。

此情此景,谁还敢说话?笑哈哈应声是,十数人一溜烟儿地跑了。分头跑到诸家医馆,与大夫们对话时,破天荒地客客气气,开口闭口都包含尊敬。青年冷眼旁观他们一阵,转身离去。

他与李潜飞擦肩而过。

李潜飞叫住了他,道:“冷四爷。”

青年即刻停步,缓缓向李潜飞望去,道:“你认识我?”

李潜飞笑道:“不认识,可是四爷那一口剑,还有身上的剑气,我是认识的。”他望向了路旁那一排医馆,“既然刑统中有‘笞五十’的规定,为什么不把他们抓起来?因为那道圣旨?”

冷血打量着对方,似在沉吟,随即道:“圣不圣旨,对我没用。但刑统中还有两句,‘若有公私要速而走者,不坐。私谓吉凶疾病之类,须求医药,并急追人。’”

李潜飞道:“可四爷刚才没说这两句。”

冷血道:“吓一吓他们,总是好的。”顿了顿,肯定地道,“你找我有事。”

李潜飞没说是与不是,只笑道:“没什么,只是想与冷四爷打声招呼。”旋即不待冷血发言,径自走了。

他一离开冷血,方才那群汉子中的一员立刻迎了上去,小心瞅了眼冷血,满脸笑容地冲着李潜飞道:“先生好!刚听山水医馆里的药童说,您也是一名大夫——”

这是汴京城初春的一天清晨,冷血在前往大理寺的路上。

 

曲院街街南,街旁小酒家。

正到了午饭时候,小店里人声鼎沸、热闹无比,几个酒博士手举托盘,都已快忙不过来,好不容易寻着空将一坛子酒送去了窗边一个小桌,笑道:“客官,您的酒!”

小桌坐着一个中年汉子和四个乖巧可爱的小童。那汉子布衣落拓,笑起来时眼里有醉意的光,颔首道了声:“多谢。”

四个小童望着窗外,满脸的忧郁,直到那酒博士走了,才嘀嘀咕咕开口:“说好请我们来曲院街吃饭,结果兜兜转转就来这儿。”

追命道:“这不是曲院街吗?”

何梵道:“是曲院街,可曲院街最著名的酒楼明明是遇仙酒楼!”

追命一笑,眯着眼睛陶醉地喝了口酒,才慢悠悠道:“遇仙酒楼啊,那儿的东西有点贵,你们三师叔不是贪官污吏,没这个银子带着你们奢侈。将就将就罢,四位小少爷。”

陈日月犹自嘟囔道:“然后一来店里就先要酒。”

追命貌似正色道:“酒是现成的,当然可以先上,饭菜你们现在是想吃生的吗?”

说不过三师叔,无论怎么样都说不过三师叔,四个小孩闹起了脾气,道:“不帮您去听书了。”

追命比他们还觉得委屈,道:“有吃的就不错了,你们见过谁家师叔让师侄们帮忙办点事,还得以请客吃饭做交换条件的?别闹了,说说罢,让你们办的事怎么样了?”

他玩闹的语气到了最后一句倏而变得正经。

白可儿当即道:“三爷要我们去听书,我们去了,那个说书先生自称是从许州来的,讲了许多鬼故事,非说是他们那里的真事。我们私下问了,他也如此说。”

旋而四僮你一言我一语,将那说书先生所讲之故事转述给追命。略去曲折,只叙重点,明明那说书先生讲了一个时辰才讲完的故事便被他们用了一炷香时间给说完了。无非是有许多人见着鬼了,说得活灵活现;又甚至有许多人被鬼给上了身,做出不少莫名其妙之事。

叶告道:“其实我才不信这些会是真事,当我们是小孩子好骗啊。”

追命笑道:“你们不是小孩子吗?”

叶告道:“三爷您难道信吗?”他是四僮中最不怕鬼的了。

何梵道:“其实我是有一点点信的。”他是最爱听鬼故事可也最怕遇到鬼的。

追命屈指敲敲桌子,不置可否道:“今晚继续听,听完了给我说。”

白可儿痛苦地哀叫一声,道:“还要去听啊?”不消说他当然同样是怕鬼的了。

追命拿出师叔的风范教育他们,道:“这么大孩子了,还怕鬼呢?以后怎么跟着你们公子去办案?”

白可儿不服道:“办案是办案,鬼是鬼。三爷您要是有天见着了真鬼,您还不怕?”

追命道:“真要见了鬼啊,我也不怕。”

白可儿嘴一瘪道:“三爷您要是真见了鬼还不怕,我……我……”他忽然一指窗外的遇仙酒楼,“我输您一坛遇仙楼的羊羔酒!”

追命被唬了一跳,道:“你哪儿的钱输给我酒?”

何梵这次难得站师弟一边,道:“我们身上有公子和二师叔四师叔给我们的零花钱,不怕跟三爷您赌的!

追命道:“还有三师叔给你们的零花钱,是不?”

四僮嘻嘻笑起来。

闹过了,追命又道:“别忘了我说过的话啊,今晚继续去听。”

陈日月道:“三爷您怎么不自己去听啊?”

追命道:“我倒是想有这个空。”

四僮互相瞅瞅,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几日三师叔在宫里忙着要事,确实连回家的时间都变晚了。

四僮登时异口同声道:“是,三爷。”

这是汴京城初春的一天正午,追命忙里偷了一次闲。

 

汴河两岸,见银波万顷,听清风徐来,自心旷神怡。

何巫摸了摸腰间鼓囊囊的钱袋,心满意足地往前走着。路过河畔旁一家茶寮,路过坐于茶寮的一名男子身边,正在悠然品茶、欣赏河景的一名男子身边,只听一个声音倏然道:“兄台走了这么久,该休息一会儿了罢。”

开口的是那名男子,他说话时还望着河景,浩阔河面飞过白鸥。

何巫一怔道:“兄台是跟我说话?我们认识吗?”

倒是并不担心那男子是来找事的。若是找自己麻烦的人,说话声调怎还会如此温和,神情如此怡然,身上没一点杀气。

那男子将目光移向了他,语调依然是平和的,道:“鬼影何巫,我不认识你,不过听说尊驾的大名有许久了。你钱袋里那两颗夜明珠,是刚从王宅里偷的罢?”

平常讲话的音调,茶寮的茶博士与客人也好,路边行走的行人也罢,自然是谁也没听讲他说的什么。

何巫瞳孔当下收缩,道:“你是谁!”

那男子道:“一个捕快。”

拳影霍然袭来!

是何巫打向那男子的拳影!

何巫反应之快,向来是出人意料,那男子的话才落,他的拳头已打出,迅捷无比,刚猛有力,打向了对面男子的鼻梁!

一只手,那名男子的一只手,并不快,以让人看得清清楚楚的速度伸出,像是与人握手般握住了何巫的手。何巫登时一阵吃痛,腿脚一软,坐到了那男子身旁的座位上。整个过程,仿佛是那男子握手请何巫坐下一般。

只有何巫知道自己的手骨已经碎了,他咬着牙齿道:“你……你是铁手?”

那男子道:“我是铁游夏。抱歉,原本只是想制住你,可你方才那招鬼影拳实在是名不虚传,也太狠毒了些,我稍有不慎就得命丧尊驾拳下,所以我出手也不得不狠些。”

何巫的脸全白了,因为疼痛,因为恐惧。

铁手取出几个铜板将茶钱付了,抓着何巫的手臂站起,见他额上冒着虚汗,浑身打颤,知他疼痛难忍,遂道:“我们先去医馆罢。”

何巫惊讶莫名,不可置信地道:“你说什么?医、医馆?”霎时又喜悦了起来,“铁二爷!您放过我,我那两颗夜明珠都送给你!还有我家里其他的宝贝,都送你!”

铁手淡淡道:“我现在身上没有带伤药,先去医馆治了你手上的伤,我再送你去大牢。”

不再理会何巫变化不断的脸色,带着他向最近的一家医馆走去。

医馆关着门,好几家医馆都关着门,然而天还是透亮的,不应该是关门的时候。

“今早来了一群人,说是他们大人得疾——”路口一个小摊的摊主见铁手问起便热情回答,“要请大夫医治,便把这儿附近三家医馆的大夫都给带走了,也不知啥时候回来。”

铁手道:“是谁家得疾,很重的病吗?要请这么多大夫?”

摊主道:“就是因为这样,我还真奇怪了。这儿的大夫我认识一个,平时傲气得很,自称什么病自己都能治,绝不与别家的大夫一同为病人诊治,说那是看不起自己,可这次竟也去了。”

铁手道:“哦?想是那些人给的银子不少罢?”

摊主道:“不会,那个大夫不但为人傲,还是个书呆子,最看不起铜臭。欸,这位客官,你可是身体有恙才……要不去别处看看还有没有医馆?”

铁手笑道:“多谢关心,我没事,好奇问问罢了。”与那摊主道了声生意兴隆,随即告辞。

街上行了几步,铁手转头又看疼得直哼哼的何巫,道:“你很痛吗?只能忍一忍了,我先带你去结案,到时候去神侯府,那儿有些伤药我再替你医治。以后若再想伤人时,想一想今日所受的痛楚罢。”

这是汴京城初春的一天黄昏,铁手押着犯下数次大案的巨盗往刑部而去。

 

鸟儿渐渐回了巢,悦耳的鸟啭渐渐闻不到,悄悄的静,使得微微虫鸣声和轮椅碾地声愈发清晰。月光泻下来,轮椅上白衣人的白衣愈发似雪一般白。

无情一个人推动自己的轮椅,进了神侯府的大门。一路遇到几个护卫,皆招呼公子好,他亦点点头致意,径直往前。路过一扇门旁,门内亮着灯,无情忽然停在了这里,视线望向了房间之内,灯火下坐着一个萧然老者的身影。

诸葛先生放下了手中的书卷,道:“进来罢。”

无情推椅进了门,即躬身行了一礼,道:“世叔,我怕打扰您。这么晚了,您还在忙吗?”

诸葛先生笑道:“这么晚了,你不是才回来吗?还有游夏略商凌弃他们几个,都没回来罢?”

他说着起身往火炉边走去。

无情眼明手快,在他之前已拿起火炉上的茶壶,倒了一盏极淡的茶,道:“世叔,夜里喝茶还是要喝淡些的,好休息。”

诸葛先生接过茶,笑而不语,好半晌才道:“你那四个徒弟整日里管着你,不准你做这不准你做那,如今你又来管我吗?”

无情轻轻一笑,那笑容里难得看出了些不好意思。

诸葛先生道:“你之前那案子都办完了?”

无情道:“是,昨日已结了案。”

诸葛递给他一卷册子,道:“你看看这个。”

听世叔之言,无情满以为那册子上记的又是一件未破的悬案,需要自己接手,当下认真一看。直到看完他才发觉,册上所书确是一件案子,一件已经破获了的案子。

无情道:“袁家庄庄主袁州杀人案。有两个无辜的男女惨死在他的剑下,这案子我也听说过。”

诸葛道:“你可知袁州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无情道:“我不认识他,只听过一些江湖传闻。所谓传闻,从不可信;想要真正了解一个人,还须亲自与他接触。”

诸葛道:“不可信也可做个参考,且说说你听过的传闻罢。”

无情道:“虽是武林高手,但因为信奉三清多年,平和淡泊,与世无争,不像会杀人的人。”心念一动,“世叔的意思是,这案子有可能是冤案?”

诸葛先生缓缓摇头道:“不,这案子确实是他犯下的,人确实是他杀的,板上钉钉的事。”

无情没有接话,他等诸葛先生继续说,他明白诸葛先生提起这个话题不会是随口说说的。

诸葛先生道:“可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要杀这两个人呢?”

无情这才道:“那两个人与他无怨无仇,他没杀他们的理由。而且袁家大富,他也不需要做图财害命的事。”

诸葛道:“没有弄明白缘由,这案子便不算破了。”

无情道:“世叔是要我弄明白这个缘由?”

诸葛先生笑了一笑,目光看着无情是由衷的慈爱,道:“知道你最近也辛苦,可这案子的牵连甚大。主办此案的官员急于结案完事,已将袁州问了斩;但袁家庄在江湖上的地位不小,盟友与追随者众多,这样一来自然有许多江湖人士不服,甚至在衙门前闹了起来。我向袁家庄承诺,一定会弄清此事缘由,对他们做一个交代;他们看在我的面子上,这才答应暂时罢休。偏偏这段时日朝廷的事让我无法分/身,所以只有让崖余你辛苦辛苦,不然怕是这江湖又会闹起一场风波了。”

无情笑道:“世叔言重了。不瞒世叔,我对此案倒也好奇。”

两人又聊过了一阵,无情遂才告辞,出了房门。

这是汴京城初春的一个夜晚,无情望向了天边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