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无追无/铁冷铁]春秋江湖>第107章 第 25 章

黑漆漆的秘道听不见一点声音,谁都没有说话了,无端让人感到恐惧。

铁手和冷血还在给对方包扎伤口;韩律的双腿则像是被灌了铅,没法动,更不敢动。诚如铁手所言,这条秘道司赢是知晓的,在地面施展轻功绝对比在这儿跑起来快,司赢提前守在洞口,他出去也只有一个死字。

不,司赢会让自己比死更难受。自己能怎么办呢?或许只能暂时跟在铁手和冷血身边,或许他们能想出逃生的办法来。韩律决定把希望寄托在铁手身上,即使铁手受伤不轻,又中了蛊,但他看起来一直是一派云淡风轻模样,完全不像是受困在绝境。

铁手和冷血这时已盘腿坐下,冷血想给铁手送点内力。铁手道:“没用。我的内力半点使不出来,是这蛊的缘故。”

冷血默然了,低下头半晌。从下了这秘道,他没再说过一个字。

铁手沉吟些时,到底没开口,反叫了一声:“韩律。”

韩律答应得比谁都快,道:“二爷,我们怎么能逃出去啊?”

铁手笑道:“现在出去,我们只有一个死字。”

秘道里黑得只能瞧见模模糊糊的人影,一条人影晃了一下,仿佛要倒了下去似的。还没倒,他苦笑着道:“那怎么办?”

铁手平静地道:“暂时我还没想到办法。”

这次人影晃得更厉害了,像黑夜里一阵飓风把一个稻草人吹得摇摇摆摆。

韩绪蹲在角落,抽泣着道:“你们本来不应该管我的事。”

铁手微笑道:“已经管了。既然是朋友,是兄弟,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不要再这么愁眉苦脸的了。老四你也说句话,真的要什么都让我一个人说吗?”

冷血正被自责的情绪纠缠得无法自拔,忽听见铁手此言,抬起头来——他明白铁手的前一句话不单单是说给韩绪一个人听的。

于是勉强宁定了一下心神,冷血终于开口道:“现在,我是不是该叫你韩绪?”

韩绪道:“是……”

冷血道:“你过来一下。”

韩绪点点头走过去,冷血反手一点,直直点上他的睡穴,韩绪脑袋一昏,就此睡过去,冷血扶住他,将他平放在地,他安安稳稳地睡着了。韩律只瞧见那人影一倒,吃了一惊,看不懂冷血搞什么花样,

旋即韩律只听冷血冷然的声音道:“韩徵现在在哪儿?”

韩律一愣,立刻便懂了冷血是不想让韩绪听见接下来的对话。他动了动喉咙,道:“他……他死了……”

这个答案,铁手和冷血早猜了出来;所以,他们才怕韩绪受刺激。

铁手道:“说说你的事罢。”

韩律道:“我的事?你们不是都知道了吗?”

铁手道:“还有那些我们不知道的。所有我们不知道的,我们都想听你说说。”

韩律突然嘶声尖叫起来,道:“我们都快死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们到现在都还不忘破案,是准备到地府跟阎罗王报告案情吗!”

冷血比他还狠,叱道:“废话什么!让你说什么就说!我虽受了伤,要想杀你也轻而易举!”

韩律一下子噤了声。

铁手缓缓地道:“你要是还顾念一点兄弟之情,就把真相说出来。”

韩律眼神放空道:“兄弟情,我没有那个东西。”

铁手肯定地道:“你有,不然你不会冒着危险来找韩绪。”

韩绪?听到这个名字,韩律的表情变得茫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啊,那时的韩绪还梳着总角,圆圆的脸粉雕玉琢,会跟着自己身后喊二叔。可是现在呢?自从铁手和冷血道出了自己的身份,韩绪没再看自己一眼,偶尔一瞧,那眼神里也是带着十足的仇恨。

韩律抱着头,痛苦道:“好,我说……我告诉你们……”

说出秘密,或是一种发泄。

六年前,刑部刑总何嘉我来秦州运县办事,结识了运县县令韩徵,两人引为知交。当时,何嘉我因一件案子得罪了蔡京,司赢跟随何嘉我来到了运县,欲杀了他以讨蔡京欢心,却未得逞。蔡京得知此事,吩咐司赢不必再下杀手,对付何嘉我这种人杀了不管用,要找到他的弱点,以便利用。恰巧那时,韩徵之弟韩律因犯了死罪,正关在大牢里,等待着死刑。

韩律道:“当年司赢与司徒瘟潜进牢里,给我下了能让我假死的蛊,韩徵以为我是畏罪自杀,将我殓埋,其实司赢已给我准备了一条秘道,等我醒来便顺着这条秘道离开了。他们当时救我,不为别的,只为有一天让我假扮韩徵,在何嘉我的身边卧底。”

如果不是这次铁手和冷血碰巧夜探了一趟秦府,发觉异常,进而调查,何嘉我会不会给骗了,是一件谁也说不准的事。

冷血道:“六年……为什么不当时便杀了韩徵?”

韩律道:“假的韩徵到底不如真的韩徵好,他们一直希望收买真的韩徵,我只是一个备用。直到今年,韩徵开始了对秦州贪污案的暗访,他们若再不杀韩徵,他们就都得死了。”

铁手道:“你刚才说,救你的除了司赢,还有司徒瘟?”

司徒瘟,亦是云南三司的杰出弟子,人称蛊圣,近年来消声灭迹,想不到他也是蔡京的人。

谁料韩律的脸上忽地有了光彩,喜悦叫道:“对!司徒瘟……二爷你的蛊可以让司徒瘟来解!”

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够解司赢的蛊,但司徒瘟一定是其中一个。

冷血道:“他不是蔡京的人吗?”

韩律道:“之前是,之后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和蔡京、司赢都闹翻了!现在他便在离这儿不远的一座寺庙当和尚,叫那个什么云钟寺的,玄空大师。”

越说越兴奋,铁手的蛊若是能够给解了,以铁手的内力和冷血的剑,又怕什么司赢?这时候他全然不想铁手和冷血的危机解决后会如何处置自己。只要自己不落在司赢手上,怎样都好。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他忽见铁手和冷血还在端坐在那儿,冷冷静静。

韩律的心一凉:是啊,想要去找司徒瘟,首先得摆脱了司赢和黑白无常,出了这个秘道。

韩律坐在地上,不说话了。

冷血确认了一遍:“云钟寺?”

韩律有气没力地道:“是啊。”顿了一顿,又抱了点希望,“冷四爷你的伤?”

冷血一个人能不能赢得过司赢和黑白无常三个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不然他们现在也不会被困在这儿了。

韩律瘫在地上。

铁手靠着秘道的土墙,曲肱枕着头,沉思着什么。

冷血望了望铁手的侧脸轮廓,忽然站起了身。

韩律见状抬头,正要问冷血什么事,顿感后脑勺一疼,冷血一记手刀已劈晕了他。对韩律,冷血没那么客气,直接打昏了事。

然后,冷血回过身,蹲在铁手的面前,道:“二师兄,你有话对我说?”

铁手点头道:“是。”

冷血便半跪在那儿,等着铁手说。

铁手伸手抚了抚冷血的眉。他可以想象冷血这会儿的眉头一定是皱起的,他想把它抚平,随即轻声道:“不要胡思乱想了。”

冷血一怔,立即否认道:“我胡思乱想什么了?”

铁手笑了一笑道:“你能看出我有话对你说,我能看不出你心里想什么吗?”

当铁手和韩绪都面临生死关头之时,冷血选择了去救韩绪,连一丁点的犹豫也没有。

冷血道:“对不起。”

铁手忍不住弹指敲了一下冷血额头,道:“叫你不要胡思乱想,你这三个字就是胡思乱想!”

那是轻轻的,一点也不疼。冷血还是不自禁地抬手摸了一下额头被敲的位置。黑暗中当然是看不见什么的,可是铁手完全猜得出来这时候冷血的脸上一定是带了点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委屈神情的,铁手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冷血的那张脸。

忽然地,铁手又笑出了声。

他笑着道:“我都没有怪你,你为什么要怪你自己?”

冷血低头不言。

铁手继续道:“不要说什么你自己会怪你自己之类的话。”

冷血的头更低。

铁手道:“不敢看我吗?”

冷血道:“在这儿本来也看不见你啊。”黑成这样,看得见什么?

铁手笑道:“嗯,有话直说,这才是我四师弟。”

冷血也笑了,铁手受伤之后,他的第一个笑。

铁手道:“选择救韩绪的事,你觉得你有做错吗?”不待冷血回答,又补一句,“你只用告诉我,有还是没有。”

冷血道:“没有。”

铁手道:“既然没有,你便无需自责。”他执住冷血的肩,“因为你这样做,才是我四师弟!”

冷血的笑里隐藏着伤感,道:“可是二师兄,从来都是你救我,我却没有救过你一次。”

铁手笑道:“二哥需要你救吗?你看我使不出内力,风平川还是没能擒得了我。”

冷血目不转睛看着铁手,倏地点头道:“嗯!因为这才是我二师兄!”

铁手哈哈一笑,道:“这就对了!好了,我们来说点别的,比如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冷血道:“我们得去一趟云钟寺。”

铁手道:“我们一直想找人为韩绪解蛊,没想到司徒瘟就在附近。”

冷血道:“还有你,你中的蛊……”

铁手道:“我去不了。”

冷血道:“你想出办法了?”

铁手不说我们去不了,只说自己去不了,有深意在。

铁手道:“我现在的伤最重,真要跑起来,怕是连韩绪都跑不过。”

冷血也受了伤,但冷血与此时的铁手不同。要知冷血武功还在,方才的打斗他并未落下风,几道伤对他而言是正常又平常。铁手的内力则是全失,刚刚完全是任人宰割的状态,要不是凭着他刀枪不入的手勉力支撑了几招,风平川又不能对他下杀手,他早死在风平川的剑下了。虽是如此,铁手身上的伤口依然密密麻麻,此刻一个文弱书生都能将他打倒。

铁手认真分析道:“凭你的武功,你一个人闯出去,有十分机会;背着韩绪闯出去,有五分机会;带着韩绪和我闯出去,一分机会也没有。”他轻松一笑,“取中罢,我们就赌那五分机会。”

冷血干脆答道:“我做不到。”

铁手道:“秘道两个出口,司赢和黑白无常一定会分守两边。估计他们还会召集下属,但那些人不足为惧。照这样说,五分机会还能再加一两分,你做得到。”

冷血道:“我做不到!”

他又坐到了地上,坐到了铁手的身边,却像赌气似的,头偏过去不看铁手一眼。

这还是铁手第一次见冷血跟自己赌气。铁手陪着冷血静坐了一会儿,什么话也不说,好像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好像他们是坐在神侯府的院子里,悠闲自在。

这里当然不是神侯府。

许久,铁手道:“四师弟,想过死吗?”

冷血装作没听见好一会儿,到底是回答了:“没有。”

杀敌时以命相拼是本能,是凭着直觉去做,对于生死他倒没想那么多。

冷血从来不是一个想太多的人。

铁手道:“我想过。以前也好几次面临生死关头,就在想我若真死了,你们会怎么样呢?会伤心吗?会时时刻刻怀念我吗?如果真有来世,我下辈子投胎还会遇见你们吗?到那时我们的关系又是怎样?”

话中的“你们”两字,铁手不说,冷血自然明白其中包括世叔和大师兄、三师兄,还有自己。

铁手顿了一顿,才继续道:“每当想到这些的时候,我都有点难过,因为我知道我若真是死了,你们一定很难过。可是四师弟,死对我们来说,不是很遥远的事,无论是我,还是你。我是绝不想死的,活着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我还没享受够,还没和世叔做够师徒,没和大师兄三师弟做够兄弟,没和你……”他轻轻拍冷血的肩,让冷血离自己近了一点,“但死若真的来临,我也没什么好抗拒的。人是总有一死,何时死不重要,但看他因何而死。求仁得仁,无复怨怼——四师弟,其实你是明白这些,你都明白。对不起,让你难过了。”

铁手忽然笑了笑,很坦然,道:“其实我也不一定就折在这儿了,之前闯了那么多次鬼门关,阎王爷还是没收了我。”

冷血不想听铁手说这些话,这些话仍是一字不落地传进他耳朵里,告诉他:你不可以再任性。

好一会儿,冷血轻轻叹道:“二师兄,我明白……”他望了一眼睡在地上的韩绪,“可是我带着韩绪,轻功使得不会快,他们会追上来。”

铁手道:“我会想办法拖住他们。”

冷血道:“你有办法?”

铁手道:“我有办法。”

冷血道:“我不信。”

铁手笑道:“你不是不信,你是想找借口,还是不想丢下我。你一定要和我同生共死,我不拒绝,那韩绪怎么办?就算我没有办法,有一分机会也要拼,但我说过,想要我和你和韩绪都平安离开,那一分机会也没有。四师弟,我没有用师兄的身份要求过你什么,这一次——”

冷血突然截住他的话,道:“你要求过!你哪一次不是以师兄的身份把危险的事情留给自己做?”

铁手哑然,随即笑道:“好,我接受批评。但这一次不同,你觉得我有能力带着韩绪突围到云钟寺吗?我若真有这个能力,那么你留下,我走,也未尝不可。”

冷血的眼睛倏然一亮道:“你说的?”

铁手道:“我说的。”

说完就后悔了。四师弟本就聪明,说不定他真会想出什么令自己又受伤甚至危及生命的方法。

冷血忽道:“二师兄,你喜欢我吗?”

铁手怔了一下,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冷血道:“我想听你再说一次。”

铁手伸臂将冷血揽过来,嘴唇碰了一下他额头,轻声道:“你说呢?”

冷血霍然便抓住铁手的肩,欺身吻了上去。

冷血的吻也是狠的。

铁手受着伤,被压迫着伤口有点疼,从喘息里吐出一声:“老四……”

冷血不放他,激烈的吻中忽地弹指一点,铁手穴道受制,整个人被定住。面对冷血,铁手绝无防备。何况就算有防备,此时铁手也绝不是冷血的对手。冷血又亲吻一会儿铁手的唇,这时的吻便很轻柔了;然后,他才放开铁手。

铁手动不得,只问了一句:“四师弟,你想做什么?”

冷血顿觉心虚,他伸出手指去抚摸铁手的脸庞,缓慢地像是要把铁手的脸镌刻在自己的心上,道:“二师兄,从来都是你救我,让我救你一次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