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无追无/铁冷铁]春秋江湖>第71章 第 22 章

星月破了云层,天地反倒要比夜幕刚垂下的时候更亮上一些。追命醒过来,是因为听到一阵胡琴声在小院中回响,低低切切。他走到门口,隐约可见门外走廊台阶上模模糊糊坐着一个人的背影。

追命太熟悉这个背影。

又应该说,追命太熟悉这个人,所以就算只看到这个人的背影,他也能够一眼认出这个人。而当追命把门推开的那一瞬,无情听到声音,回过头来,正好看到追命也在看他。一个坐在台阶上,一个站在门口,两个人对视了好一会儿。

直到无情说:“你睡醒了?”

追命一拍脑门,这才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本来只是想眯一会儿的,结果……”

无情道:“睡够了吗?”

追命连声道:“够了够了,大师兄,我——”

无情打断道:“我没怪你,你好些天没有休息了。”

追命亦走到走廊台阶,一撩衣摆,挨着无情坐下,笑道:“大师兄,那你也好些天都没休息了。”

无情道:“你知道的,我睡不着,平时我就很难睡得着,一有案子,就更睡不着了。”

追命道:“哦。”

无情看了追命一眼,一个“哦”字就完了?这不像追命说出来的话。

追命摸了摸鼻子,又摸了摸下巴胡喳子,好像是做了很大很大的思想斗争,这才道:“大师兄,我……”

无情道:“你什么?”

追命道:“我、我想问……”他想问无情吻他那一下是什么意思,然而话到嘴边说出的却是,“你在拉胡琴啊?”

无情的手里正拿着一把胡琴,闻言点了点头道:“是,无聊了随便拉拉。”

追命道:“我以前还从未听过你拉胡琴。”他发现自己还是日常聊天时说话最顺溜。

无情把胡琴又放在了地上,道:“我不擅长这个,我拉出来的声音太悲了。”

追命笑道:“不,悲而不伤,很好,我觉得很好。”又想到什么,“以前没见过你有这把胡琴的?”

无情道:“好久以前买下的了。”

追命有点奇怪,道:“我怎么都没见过?”他和无情这么熟,熟到无情有什么东西他全都清清楚楚,每样东西还能说出名字来。

无情道:“因为我没想让你看见。”

追命诧异道:“什么意思?”

无情道:“还记得万通钱庄这个案子吗?”

追命不懂无情为何忽然将话题转了这么大个弯,仍道:“记得。”

他还记得他们在冰窟说过的每一句话。

无情道:“那时候,那时候我们从冰窟里出来,你昏迷时,我在外看到便买了下来,本来是想送给你的。”

他想慢慢地说,一步一步地来,到最后说出他想说的话,才不至于那么突兀。这就像他以前破案时布局,总是一环扣着一环,到最后便可轻而易举地做成他想做的事。

追命却愈听愈糊涂,问道:“那为什么又不送了?”

无情道:“因为……”

原来这毕竟不是破案布局,最后一句话说出全然不想他想的那般轻而易举。他看着追命,因为紧张,眼睛不自觉地眨了几眨。

追命觉得这个样子的无情很少见。

几乎从未见过。

无情在这时候,不是以一人敌一门的明器高手,不是令黑道闻风丧胆的大捕头,他只是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脸上带着他这个年纪的青年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时应有的不安。

追命简直怀疑,这个样子的无情还是他大师兄吗?

他忘了,他在无情的面前,也从来不像是平常的追命。

月色朦朦胧胧。

他们现在的感情岂非正如这月色般朦胧?

追命看着无情不停闪动的眼睛,就好像是被吸了魂似的,整个人都被定住。

风吹动墙角那一丛野姜花,也吹动了无情的衣襟,更把他的脑子吹清醒了些。看着追命,他问:“三师弟,你看什么?”内心隐隐有些期待。

追命一个激灵,才算回过神来,然后低着头,回来摸着下巴胡茬,掩饰地道:“大师兄,我们有好久都没见了,挺想你的。”

无情失笑道:“三师弟,我们不过也就一天没见面而已。”

追命挺胸抬头深呼吸,道:“是,一天没见面而已。可是大师兄啊,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无情明白他这是又要念诗的前兆了。

不过无情这回倒没有不愿意听,反而很认真地,很认真地倾听的样子。听追命慢悠悠地说:“那句话就是——不见君子,中心如醉;一日三岁,我劳如何?”

追命的确又吟了诗。

这会儿吟诗却是为了平复他紧张的心情。

追命吟诗跟他喝酒是一样的,他喝酒是想醉就醉,不想醉就不醉;他吟诗是想念得不好听就不好听,想吟得好听就好听。这时候,至少无情觉得,很好听。

追命本是想念“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的,刚要念出口却忽地想起这是男子唱给自己心爱的女子的。亏得他反应又快记忆力又好,才连忙从史书里找出了一句男人写给男人的句子来。

然后无情的下一句话便狠狠地打击了他:“可是三师弟,不管你见不见我,都是醉的罢?”

追命只能唉声叹气,道:“可是大师兄,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我为了给你熬药,把葫芦里给一口气喝光了,这之后我可都一直没能再喝酒了,所以我说的是真心话。”说到这儿追命不由郑重问,“差点忘了问你,你的烧退了吗?”想要伸手去摸无情的额头。

无情一把握住了追命的手腕。

“崔略商。”

无情一字字但又不乏温柔情意地叫出了这个名字。

追命一怔,他跟无情认识十几年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听无情叫他的名字,“大师兄,你叫我啊?”

无情点了点头,缓缓地道:“我喝酒从来都喝不醉,只会越喝越清醒,但是有时候,我不喝酒,也是会醉的。”

追命怔怔地看着无情,努力思考着他话里的意思。

无情接着道:“在见你的时候。”

追命一下子呆了。

无情又笑了,道:“也不全是,有时不见你也会醉,在想你的时候。”

追命完全地呆若木鸡,无情仍紧握着他的手腕,继续说:“大概是我天生异于常人,自我几乎从未体会过醉是一种什么感觉,直到……直到和你在一起,我才终于知道醉是什么感觉——三师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追命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无情的意思,他不敢去想。他从来都是一个与幸运无缘的人,他不敢相信有一天这种幸运会砸到他的头上来。

他像个木头人般一动不动,脑子里却乱得厉害。

无情等待追命的回应,等得心要跳出嗓子眼来,不禁道:“我说了这么多,你都不说一句吗?”

追命舌头打结,道:“大师兄你……你……”

无情觉得自己现在一定醉得厉害,不然他怎么有勇气凝视着追命,凝视着追命道:“你说一句,不管你说什么,说什么都无所谓,我就放手。”

他不信追命不明白他的意思。

只要追命说一句不愿意,他就放手,立刻放手。

到时候他们还是师兄弟。

追命不说话 。

不是不想说,只是话到喉咙,就是发不出声来。不但伶牙俐齿就丢了个完不算,没想到连话也说不出了。

追命呆滞的时间很短,无情却觉得太过漫长,漫长到他的呼吸窒了窒,心像是被一根针刺中,低声道:“好,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了。”松开了追命的手。

追命身体本能的反应快于脑子的运转,什么都没想,猛地反抓住了无情的手腕。

把无情往自己怀里一带,追命吻住无情。

这是一个很轻很轻,只在唇上触碰,近乎于试探的吻。

无情觉得自己现在特别特别醉,还特别特别甜,像是喝了一大缸子的甜酒。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更让人感到甜蜜,感到醉意?

他一只手和追命十指相扣,另一只手勾住了追命的脖子,将自己的身体贴上,舌头撬开的追命的齿间。

追命不再试探了。

他也不客气起来,舌头在无情的口腔里打着转。

天地间静得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

忽然,追命身子眉头一皱,动作一停,旋即松开无情,倒吸了一口凉气。

无情脸上的表情立刻变成了慌张,急声问:“你没事罢?”

追命吐了一口气,眉头这才舒开,笑道:“大师兄,这是‘一枝独锈’?厉害,实在是厉害!我这也算是头一次,真正见识了你的暗器了。”

幸好无情的暗器从不淬毒,幸好只是刺到了自己的舌头,若是刺中其他穴位,自己怕是不死也得重伤。

无情忙道:“你舌头伸出来,我瞧瞧。”

追命笑道:“用不着,刚才突然一下有点疼,这会儿没事了。”

无情自责道:“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追命刚想摆摆手,忽地眼神一亮,凑近了无情,低着声音道:“说对不起就完了?道歉总得有点实际行动罢?”

无情的自责在瞬间没了,睨了他一眼,道:“你想怎么样?”

追命小心翼翼把手搭上无情的肩,小心翼翼地在无情的睫毛上吻了一下,最后小心翼翼地搂住了无情的腰,将头放在无情的肩窝,道:“不想怎么样,就是想抱抱你。”

抑制不住地想抱着无情,吻着无情。他喜欢了无情这么多年,都能控制住自己的冲动,偏偏这时,他觉得自己身上有一股火在控制不住地燃烧。

无情板着脸道:“你能说出这话来,看来你的舌头的确是没有什么事。”眼底却有深深的藏不住的笑意。

藏不住,他想藏起来都藏不住,原来一个人在遇到他真正开心之事时,是藏不住他的喜悦的。

追命也藏不住,他压着声音,但是压不住从心底透出来的愉悦,道:“大师兄,你知道?我很开心。”又忍不住轻轻亲了亲无情的脸颊,“我喝酒的本领是练出来的,很小的时候我就再没有醉过酒了,可是刚刚,刚刚我是真的醉了,所以你让说话,我没说,因为我不知道我该说些什么,我是真的醉了。其实现在我也不知道我该说些什么,但是大师兄,我很开心,我是真的真的很开心。”

细碎轻柔的吻落到无情的脸上,从眼睛到颊边到嘴唇,就是不敢再将舌头伸进无情的嘴里。

无情闭上眼睛,回吻过去,含糊不清地道:“要不要我把嘴里的暗器给取出来?”

追命停了下来,慢慢摇头笑道:“万一待会儿来杀手了怎么办?”

无情笑道:“哪儿那么巧?就算来了,这是杀招,不到最后关头我不会用。”话里的自信,分分明明就是说,没几人能让我用到杀招。

追命还是摇头,道:“别取出来,无论是什么时候都别取出来。”就是因为是杀招,所以更不能取出去。他不禁用食指摸了摸无情的唇,又问:“不过我还一直挺好奇一点,你平时说话吃饭时,是怎么做到不被刺的?”

无情道:“练出来的,小时候就在练,那时我只要一张口,也常常被刺到,后来就好了。”嘴角不由弯起来,语调十分地柔和,“你也可以练一练。”

他的话像是羽毛在追命的心上挠了挠,追命的心兀然地痒起来,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无情已噙住了他的唇,再次将舌头伸进去,缠住追命的舌头,往自己嘴里带,指引着他在自己的口腔里探索。

无情的动作很不熟练,他不但是在帮追命练习,自己也在练习该怎样亲吻。生疏的吻技却让追命身上的火腾一下完全地撺了起来,他按住无情的后脑,含住无情唇瓣,舌头顺着无情的指引,不放过无情口中每个角落。

直到无情开始微微地喘气,追命这才放过了无情,看着无情的眼睛,他从来没敢这么光明正大地直视着无情的眼睛,他看见无情的眼睛里有自己。

追命道:“大师兄……”

隔着薄薄的衣料,他的手指摩娑着无情的背脊,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声简直一声重过一声。无情胸口还在轻微地起伏,他也看追命的眼神,这样的眼神,三师弟是喜欢自己的,为什么自己在之前居然一直都没看出来。

两人鼻尖触着鼻尖,额头相抵。

在这时候,追命抚摸无情背部的动作却意外地停了,道:“大师兄,你是烧本就没有退,还是退了但因今天落水,所以又发了烧?”

无情的额头烫得厉害。

追命继续道:“不过我看应该是本来就没退,因为今天落水,又加剧了?”

无情觉得追命的呼吸引得自己的一颗心按捺不住要跳出去,不耐道:“别说废话。”

追命道:“这不是废话。”他温热的手掌抚上无情的额头,然后坐直身体,再问,“你今天喝过药了吗?”

无情心中一动,一颗心变得更加柔软。

他的三师弟,看似潇洒放浪、不拘小节,对他从来都是这般好、这般细心。

他朝着追命点了点头,道:“放心。”

追命满意了,眼角生出了很深很深的笑纹,望着无情道:“大师兄……”只会说这三个字,又不知说什么了。

无情同样笑望着追命,今晚他已经这么放纵了,放纵地不掩饰他对追命的喜欢,那么他也不介意放纵地不掩饰他的对追命的温柔。

追命揽过无情的肩头,两人互相靠着,坐了一会儿,追命瞥见了地上的那把二胡,忽道:“大师兄,你刚才说那是我昏迷的时候,你买来送给我的?”他的胆子真的大了很多,问道,“是不是,那时候,你就……”

无情坦然承认,道:“应该还在那之前,到底是什么喜欢上你,我也不知道,但那时候你昏迷,我才明白……”

听无情真正把“喜欢”这两个字说出口,追命又忍不住把无情搂紧了紧,笑道:“我没想到……大师兄,我真没想到……”自嘲地笑笑,“如果我早知道你也……我也不用……”

那个“也”字让无情更欢喜。

是,如果早知道追命也喜欢自己,无情就不用一个人苦恼这么长时间。甚至,如果不是追命曾经说过他有喜欢的人,无情可能早就鼓起勇气向追命说出自己的心意了。

无情的心咯噔一下。

三师弟曾经喜欢的那个人……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是谁。

他望了追命一眼,追命立即道:“大师兄,怎么了?”

无情笑着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不过是曾经罢了,他相信三师弟,既然喜欢上自己,就不可能再在心里装下另一个人。

曾经的事就不必问了。

在这般曼妙的夜里,就更不必问了。

想到这里,无情登时开朗,却听追命忽然道:“大师兄,你吃过饭了吗?”

无情道:“吃了。”

追命道:“什么时候?”

无情道:“你睡觉的时候。”

追命点点头,放了心,只听无情道:“其实是你饿了罢?”

追命哽了一下。

他确实是饿了,刚才没觉得,这会儿和无情安安静静呆在这里,才觉得真是饿了,估计无情和他一样好久没吃东西,这才问起。但既然无情已吃过,他也就无所谓了。反正因为破案,一连几天不能好好吃饭,那是常有的事。

他只是不想为了去吃饭,而离开无情,他现在只想和无情待在一起。

什么也不做,就待在一起。

无情见他没再说话,自己亦不说什么,双手动也没动,只两根手指微微一弹,黑暗中,一物闪着淡黄色的光芒,弯弯如天边的上弦月,向着墙角疾飞而去,将墙角那一丛野姜花割下。

速度极快,带起一阵风,那物和野姜花在风中一个旋转,竟是往回旋。

犹如是,一弯月带着几只白色的蝴蝶在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