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宫涉也如坐针毡, 他看着面前淡定喝茶的福泽谕吉,根本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福泽社长。”斟酌了又斟酌,他开口问道:“以前是和森鸥外首领认识吗?”
透过氤氲的热气, 福泽谕吉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
其实这件事, 说复杂也很复杂, 说简单也很简单。
就像是太宰中也,敦和芥川一样,若是真心相爱,在一起倒也没什么。
可问题就在于他们的身份:
一个,横滨最大的黑手党港口黑手党的首领。
一个,游走在灰色地带,负责协调横滨黑白交界的武装侦探社首领。
就算最后能够修成正果, 那至政府于何地?好不容易构建的三刻构想,顷刻间崩塌,原本就想暗自收管一切的政府, 就恰好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
四宫涉也虽然不明白横滨背后的暗流,但作为四宫家的人,这种权利的制衡与纷争他再熟悉不过。
相互制约的三方,一旦有两方结成同盟, 就意味着三者盟约的瓦解。
念及此,四宫涉也也明白了为什么两个人明明都中了他的【设定】, 却依旧没法解决。
果然还是得让太宰帮忙吧......
先控制住能力,再想办法解决。
福泽谕吉听了四宫涉也的解释,也知道对方今天要和友人共处,不便过多打扰,直接告辞离开。
银狼俯首贴在他的腿侧, 放慢步速和他一起往外走。
“他呢?”
银狼没说是谁,福泽谕吉知道对方指的是森鸥外。
“别想了。”他安慰般地摸摸银狼的头。
狼有点不高兴,“我就知道你心里想的念的只有那只猫。”
福泽谕吉心里别他逗得一笑,面上却毫无表情,“不是。”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银狼抬起头,长长的胡须剐蹭过福泽谕吉的手腕,痒痒的,它叹口气,脸上的表情极度人性化,“明明心里想着,嘴上却死活不说,主人你是傲娇吗?”
福泽谕吉:......
银狼再接再厉:“他可是个哨兵啊,你不管他,他可怎么办?”
“他不需要我管。”福泽谕吉直起身,温暖的手掌从狼头上离开,“他能照顾好自己。”
他不想再多说,绷住脸,不再搭理银狼。这是港口黑手党名下的酒店产业,偶尔还能见着几个熟悉的面孔,福泽谕吉不想多待,一刻不停地下了楼。
天色已晚,华灯初上。
黄昏已过,靛蓝色的天点缀这零星星辰,路灯亮起,横滨繁华的夜景慢慢展露。
福泽谕吉揣着袖,腰间挂着他的刀。
一点晚风渐起,吹来了几朵雨云。
东边的天分明还能看见星辰,西边却落下丝丝小雨。
福泽谕吉沿着路走,如今金箭的事情已经解决,村田平也被抓获,混乱的源头都已解决,过两天,针对箭的问题,□□和武装侦探社还要有一次谈判。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现在考虑的。
福泽谕吉突然看到一个人。
远远地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正随着他的步伐一点点接近。
那个身影太过熟悉,就算福泽谕吉再怎么健忘,也不可能这么快忘记。
一声黑色的大衣,酒红色的围巾,立起的高领,还有手上的白色手套。
那只手举着一柄黑伞,雨珠顺着伞骨汇成一束,滚滚坠落。
“真巧。”森鸥外抿嘴,十分公式化地打了个招呼。
在雨里撞见了一匹孤狼。
福泽谕吉银色的发丝被打湿,变成了更深一点的铅灰色,像是天上的云,他抬眼看了看对方,总觉得这几天和森鸥外相遇的次数有点多。
排除他主动找上去的两次,一次在巷口的偶遇,一次又在这里。
如果四宫涉也在这儿,一定会发出疑问: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有这么闲吗???
福泽谕吉没接话,他盯着森鸥外的脸看,像是要把上面烧出两个窟窿。
森鸥外倒像是听懂了他的肢体语言,刚想摊开手,却发现手中雨伞的重量,只能收了手,耸耸肩。
“这次可真的是偶遇。”
这次是。
上一次的确不是。
森鸥外,曾经捡过一匹孤狼。
也是在这样的下雨天,那时的他才刚刚是个医生。
当年的横滨混乱不堪,每处暗巷,每个街口,都有尚未洗刷的血迹和浓浓的腐臭。
港口黑手党的上一任首领是个极其残忍嗜杀的人,他像是一只僵尸,疯狂吞噬横滨人的血液骨肉,将黑暗与恐惧填满这座城市。
因而,当森鸥外撑着伞从巷口路过,看到那个座靠在墙边的人影时,一点也没有惊讶。
他准备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路过。
那时在横滨,无缘无故搭救一个受了重伤的陌生人,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
然而森鸥外的步伐,却在看到那人抬起头后,停住了。
很难形容他当时的心情,森鸥外其实连福泽谕吉的脸都没能看清——上面全是脏污与血痕,实在是不忍直视。
可那双眼睛,银灰色的双眼,如同暴风雨中的一片雷云,又像是冰冷的刀刃落在了深海里。
森鸥外根本迈不开腿。
这是一匹狼,就算是受伤,也是一匹不愿接受帮助,独自在山洞里舔舐伤口的孤狼。
如果他求救,森鸥外或许会视而不见。
可对方明明看到他了,却依旧倔强地咬着牙,任凭身上的伤口崩裂。
森鸥外把他带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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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人上了年纪,就真的喜欢回忆过去。
森鸥外说完那句话后,两人一同陷入了沉默,似乎都想起了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我要去找四宫君。”森鸥外的声音透过雨幕传过来,有种毛茸茸雾蒙蒙的模糊感。
福泽谕吉敷衍地点了个头。
“你知道四宫君的能力吧?”森鸥外的皮鞋踏过蓄积的小水坑,带着水花,一步步来到福泽谕吉面前。
就算是面对着面站着,森鸥外的伞也只撑在自己头顶,对对面男人淋成落汤鸡的情景视而不见。
福泽谕吉一直没回答,像是种无声的抗拒。
“说什么投射内心的欲望......”森鸥外的声线缓慢又动人。
手微动,森鸥外的上半张脸被黑色的伞布遮住,高他半个头的福泽谕吉只能看到对方削尖的下巴。
苍白的嘴唇一如既往,活像是从中世纪古堡地窖的棺材里爬出的吸血鬼。
“我要回去了。”福泽谕吉突然冷硬地开口,一开口便是告辞。
他低着头,盯着水泥地面上溅起的水花,大步向前。
不知是晃神还是在想什么,福泽谕吉突然被绊了一下。
腿前的高度分外熟悉,他低头,这次拦在前方的不是他那只明明看似狼,却偏偏像个哈士奇的银狼。
而是那只黑色的狐狸。
银狼站在狐狸的左侧,长长的身躯贴着小小的黑色狐狸,白色的毛与黑色的毛发交杂在一起。
它伸过头,轻轻蹭了蹭黑狐的面颊。
狐狸没有拒绝。
“精神体是主人内心的写照。”森鸥外的音调不大,在雨里却清晰地传到福泽谕吉耳朵里。
雨滴如同细针,穿过眼睫,滴入眼眶,冰凉刺人的感觉,福泽谕吉的混乱的思绪在逐渐清晰。
他迈步,打算绕开狐狸,就连银狼也不想管了,若是想待在那里,就待着吧。
森鸥外没有阻拦。
他的脸色越来越白,伞也跟着晃动起来,举着伞的手僵硬无比,像是要把伞柄折断。
福泽谕吉还在大步向前走。
突然间,他听到身后一声物品掉落的声音。
紧接着,一柄黑色的伞如同一朵大丽花,贴着地面,在风中滚动着,从自己的身后越过。
福泽谕吉的手指握在掌心中,攥了又攥,直到那布满练剑时茧子的双手也感到疼痛,他大跨一步,抓住了这柄伞。
扶着墙,慢慢滑落的森鸥外脑内一片模糊。
雨水击打在肌肤上,如同钢针一根根不间断地穿刺,清新悦耳的雨水声,如阵阵擂鼓轰鸣不断,视野将一切模糊,街道忽远忽近,令人眩晕不止。
森鸥外忍着脑髓传来的剧痛,低着头,慢慢坐倒在雨水中。
过多的信息摄入,或放大或缩小,甚至让他分辨面前那位已经离去的人是否归来的能力都没有。
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如今脆弱不堪毫无战斗力地昏倒在街边,就算是上小学的孩童,此刻拿着利刃,都能轻松夺取他的生命。
可他似乎没有任何担心,根本是毫不怀疑地,无比坚定地放任了这件事的发生。
他不是个赌徒,但他也喜欢豪赌。
他只赌不会输的赌局。
胜率是百分之百。
在朦胧的雨雾中,天空变成了橘黄色,像是一盏普遍天际的小夜灯。
森鸥外喘着粗气,根本无法辨认任何事情的情况下,在痛苦折磨到令人崩溃的情景中,他的嘴角,慢慢地,如同胜券在握的赌徒,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暴躁引起的杀意褪去,狂怒的思维被硬生生打断,森鸥外抬头,看到低首的银狼。
他感觉到一阵晃动,紧接着,是身边的温热的体温。
看,十几年前你的赌局就没赢过我,十几年后依然。
作者有话要说:森·套路之王·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