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的意识亦如水珠, 沉入汪洋大海，从海底最深处落下，又如蜉蝣般飘荡于天际。
直到一个声音将其唤醒。
“喂, 悟，你在这偷什么懒, 夜蛾老师真的要生气了哦。”
他一睁眼，看见金黄的阳光洒落地面。夏油杰将冰凉的牛奶贴在他脸上，又往他手里丢了个面包。
这是还有夏油杰在身边的高中时代。
把他丢到这里看这种景象。
将人潜藏在内心最柔软的部分掏出来摆在他面前。
这是想诛他的心么？
果然没想错，这才是身为咒灵的夏油辰最危险的地方。
夏油杰无奈道：“我都亲自给你买午饭了, 结果你还没清醒过来？”
“不, 清醒了，阿辰在哪里？我刚刚还在和他打架呢。”
“我弟弟只是个非咒术师吧？怎么可能在这里，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大概是由于同类相斥吧。”
“适可而止一点啊, 辰只是偶尔爱恶作剧, 本质上还是个好孩子。”
“只是在你眼前而已装乖而已吧？”
五条悟摊了摊手, 好奇地剥开面包尝了一口。
真是厉害, 连口味都是完全还原的，只是……
“为什么是咸的啊, 杰, 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甜的吧。”
“不喜欢就自己买啊, 我又没有帮你买的义务。”
“至少在梦里对我好一点啊。”
“哈？你还想做白日梦？”
抱怨的话到此为止, 五条悟吃完了午饭, 跟着夏油杰继续走去，内心若有所思。
饱腹的感觉很真实, 校园里的所有风景也都完美还原了记忆中的景象。
如果不是提前知晓夏油辰可以对精神进行催眠, 他恐怕就真要深陷其中了。
你究竟想要让我看什么？
从天堂一瞬坠入地狱的戏码？
但是很抱歉, 这种展开已经过时了。
既然知道眼前的一切是虚假, 就不存在深陷其中的可能性。
就凭这种手段也想击溃他？
行吧，就再陪你玩一会儿好了。
他跟着夏油杰去找了夜蛾老师，领了一个十分简单的祓除任务。
由于对面的咒灵太过菜鸡，根本不用两人一起祓除，所以他们还是老规矩，用猜拳来决定谁来出手。
杰赢了，但五条悟觉得这是夏油辰在帮着作弊。
今日的任务结束，两人和曾经一样回到了寝室。
超级难得的体验还有空闲时间，让五条悟起了玩心。他邀请杰一起玩，但是被嫌弃太幼稚，所以被拒绝了。
真是没童心，这么正经可是会让青春一下子就逝去的。
第二天，刷牙，吃饭，上课，和夏油杰拌嘴，被老师告诫。什么大事都没发生。
第三天，刷牙，吃饭，上课，和夏油杰就阿辰的事吵了一架，最后打了一架，被老师罚站。
什么大事都没发生，杰这个呆子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他弟弟根本没他想象中的这么好。
第七天，没记错的话，这原来是他们护送天内理子的日子，但这个任务没有出现。结果只和杰去了海边，吹着海风，踩着柔软的砂砾，感受着海水漫过脚裸。
没有了保护对象，他们悠哉地捡贝壳、堆沙雕，最后互相埋人，直到夕阳烧灼了海面才缓缓离去。
第十五天，难得的假日，和杰去游戏厅打了一天的格斗游戏，这次总算是他赢得更多了，很好。
第二十七天，伏黑甚尔在某个任务中撞了上来，可他的无下限术式已经彻底完成，改成了二十四小时随时防御。
这下又得把伏黑惠捡回去了。
……
第四十八天，稍微有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只是回到了过去。
不过还没找到破解的方法。
算了，先享受吧。
五条悟哼着歌摘下了蒲公英，大口将它吹散。
三个月后，差点忘记自己在幻术中了。
但夏油杰的一句话让他察觉是时候该醒了。
“说起来，这几个月都没见到阿辰，结果他告诉我一个令人惊叹的消息，他居然要来上咒术高专。”
五条悟靠在天台的栏杆上，吸着饮料一脸无所谓：“哎，恭喜，你有个好弟弟为你专程准备了惊喜呢。”
“你要说恭喜至少也先带点感情吧。真是的，这哪是惊喜，是惊吓才对吧。明明没有咒力还要来当咒术师……凭他的本事，走哪条路不好呢。”
“他可没你想象的那么弱。”
“你不明白他，他不过是喜欢逞强。咒术师要承担的东西会要了他的命。”夏油杰不快地撇嘴，“悟，如果我说——”
“你想让我跟老师说，让阿辰跟我们一组对吧？正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抱歉，让你也多了点负担。”
“没事，我们不都是这么走过来的么？”
五条悟朝他笑了笑，同时也明白了夏油辰的目的。
他不想把自己留在地狱，而是要把自己留在天堂。
在梦境里再次见到夏油辰，是一周之后。
夜蛾老师把他带到班级，首先向全班介绍。
“虽说入学应该是下学期，但夏油辰会从今天开始旁听授课，也会跟着悟和杰你们两人尝试袚除，你们两个要好好关照他。”
有那么一瞬间，五条悟特别想点头说“绝对好好关照他”。
但这个危险的想法在冒出脑海的瞬间，就被他无情掐灭。
五条悟直接将双脚置于桌面：“在这之前，我有些话要对阿辰说。”
夜蛾老师明显投去了不赞同的目光：“有事授课后私下解决。”
五条悟完全无视了夜蛾的话，盯着他道：“收起你的幻境，这对我是没有用的。”
夏油辰微微歪头：“你在说什么，五条哥？就算讨厌我也不能胡乱找茬啊。”
“我知道你在看，如果你不告诉我解除方法，我可就要做一些对你来说非常残酷的事情了。”
他的神色一变，伸出手指对准了夏油辰。
空气在此刻降到了冰点，所有人的眼睛都凝视着他。
“喂，悟，就算是玩笑也太过头了，你必须跟我好好解释。”
“抱歉啊，杰。”
其实他很喜欢这样无聊平淡的过去，如果可以的话，他很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
但是在不这里阻止，他可能会深陷其中。
五条悟忽然将手九十度大转向，对准了夏油杰。
“比起死去的你，我有更多学生需要照顾。”
他像扣下扳机一样，毫不犹豫的让咒力从指尖倾泻而出。
夏油辰的幻境宛若人内心最深处的愿景，美好真实得让人不愿击碎。
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如果按照平时，“夏油杰”应该能及时用咒灵操术做出反击，可在这个完全由夏油辰操纵的虚假世界中，哪怕“夏油杰”被无数次地杀死，都能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但是就在他对虚幻中的挚友发动攻击的一瞬间。
虚幻的世界终结了，视野落入了一片黑暗。
眨眼的瞬间，他又回到了残破的公园中。
“哎，我讨厌你不是没有道理的，五条哥。你也太过理性了吧。留在那个世界中不好吗？你知道刚才的幻术花费了我多少心血吗？”
夏油辰的双眼流着血，原本就在数次死亡后大幅减少的咒力现在严重透支了。
看来为了把他困入其中，他一直在过度使用着自己的能力。
这是他们重新见面以来，夏油辰最脆弱的时刻。
他在用尽全力在幻境中为他创造一个美好的世界。
可惜，夏油辰的对手是Good Teacher五条悟，而不是当年那个少年。
“抱歉啊，别看我这样，还是会在关键时刻务实的。”
“倒是你，明明能平静理智，为什么非要感情用事？”
五条悟和夏油辰最大的区别。
大概就是一个选择了坚持理性，一个选择了顺应感性。
没人能评判这个选择的对错，但是选择了感性的人，似乎都没有好结局。
“你还不如直接在幻境中让我不断去杀死杰，这样你的目的也说不定就达成了。”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毕竟是你亲手杀了哥哥。”
咒力和负面情绪近乎见底的瞬间，夏油辰恢复了平静，失去气力，干脆躺在了地面上。
“可是我失策了。我要你在幻术世界杀死多少次杰哥，我就需要想象多少次哥哥被你杀死的场景，我……做不到。”
所以才在最后放弃折磨他了啊。
结果对自己而言，这就是做了一场不错的梦而已，这不是血赚？
五条悟：“你不憎恨杰杀了你？”
“我不清楚，也许正常人应该都会恨的。但一想到我能活到十五岁也是因为杰哥救过我，就没有什么怨言了。”
不是因为憎恨而复活的吗？那反而更麻烦啊。
五条悟看着他。
现在的夏油辰，反而没有身为咒灵的感觉了。
要杀死他，并找人将其封印，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有什么遗言吗？”
“唔，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才对，是我算错了吗？”
“什么？”
“去看看你的学生怎么样？”
夏油辰话音刚落，五条悟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硝子打来的。
五条悟直切正题：“如何了？”
“你的学生一个都没死，甚至连一点外伤都没有。只是衣服上有很多干涸的血迹，顶多是受了些惊吓。”
五条悟沉默地瞄了夏油辰一眼。那照片是真的没错，他甚至已经做好失去一两个学生的准备了。
他可以治疗别人吗？或者说……
“虽然是个好消息，但我怎么就高兴不起来呢。”
“既然他们没事了，学生就由我联系的专员送回去。但是，这附近被操纵的人不会忽然发动袭击吧？”
“硝子这么问呢。”五条悟把手机往夏油辰的方向贴去。
“啊，硝子姐？我没那么坏心眼，你就放心吧。”
“说的也是，那我就先挂了。你听起来很疲惫呢，希望他能早点送你安息，那么，再见了。”
电话就此挂断。
“我的学生被你一度杀死过？”
“是。”
“可你有复活他们的特殊能力。”
“没错。”
五条悟却陷入思考。
阿辰从一开就料到了自己会让硝子去影院，甚至算到了对方会在什么时候赶到。
可同样的，阿辰刚刚想把自己关在幻术世界的心思也是不假的。
一边激怒自己，与他互相厮杀。一边却故意展示能力，为自己留下一条退路。
这两种行动，也太过矛盾了。
简直就像人类和咒灵的意识都在一个灵魂内互相争斗，求死的本能和求生的本能也在互相撕扯。
所以才让他看上去疯狂到了极致。
那么想活下去的，究竟是身为人类的你，还是身为咒灵的你？
五条悟想起，在夏油辰将他送入幻术世界的瞬间，曾有一滴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
可倾盆的大雨未曾浸湿过他的身体。
所以那究竟是什么呢？
他能救的只有准备好接受他人救助的人。
可是至死都在逞强的人，是不会向他人求救的。
也许在理性和感情互相冲突争斗时，感情从未败北吧。
稍微做点不像自己的事好了。
五条悟微微勾唇。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们咒灵为什么总想控制世界？”
夏油辰不快道：“别把我跟其他咒灵混为一谈啊，他们的想法和我有什么关系？”
五条悟耸了耸肩，夏油辰则继续说了下去。
“我觉得人类和咒灵都是一样罪恶的。人心会改变，感情会变质，又会因欲望而变得疯狂。”
“我们都觉得夺走许多生命的咒灵是罪无可赦、必须消灭的存在。可是人类自身又怎样呢？就人类本身而言，一场为了和平而打响的战争又夺走了多少人命，拆散了多少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