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 ”织田作之助在沉默片刻后缓缓道,“我已经失去写小说的资格了。”

  既然写书即写人,那么违背了原则、满手鲜血的他, 已经没有资格再去书写他人的人生了。

  “那算什么啊……”太宰治低下头, 语气听起来竟然有些落寞,“织田作,太过分了吧,你不止为了那种人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还放弃了梦想。”

  这话要是一个正常人来听肯定会觉得有些不对劲, 听起来就像是在埋怨织田作之助, 为什么纪德在他心中那么重要,重要到他连舍弃梦想和性命都要和对方殉情的程度。

  这要是恋人关系,或许可以概括为一个词——吃醋。

  可惜这里站着的是织田作之助。

  他只是觉得这话和当年太宰打趣他——“敌人的老大一遇到你就猛烈地求爱,周末是不是要办婚礼了?”有异曲同工之处,因而织田作之助只是觉得熟悉, 但却并没有多想, 只是解释道:

  “太宰, 我并不是为了他——”

  “那些孩子不也是希望你能完成梦想吗?”太宰治打断了他,却仍旧没有回头,“你难道希望那些孩子在黄泉为你这个年长者担忧吗?”

  “我当然不希望他们为我担忧。”织田作之助说道。

  然而说了这话之后, 他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反驳下去。

  他一向深信“一旦背叛,则必须接受报复”, 而他所做的事,无疑同样背叛了自己的原则, 他是不该再去执笔心安理得地完成梦想的。

  而同时,他觉得这时候的太宰有些奇怪,或许连对方自己都没体会到, 他在迫切地完成那些因织田作之助的死而留下来的执念。

  比如品尝硬豆腐,比如想看他完成自己的小说。

  就像是被什么追赶着一样急迫。

  “……算了。”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任性,太宰治又自己打破了沉默,“就算让你现在写,也根本没办法出版吧……好的作品没有人观赏的话,也太可惜了。”

  “抱歉啦,织田作。”

  他话说完,便将外套从肩上取了下来,拿在手里,轻巧地踏上了参道。然而织田作之助看着对方的背影,却猛然感到一阵心悸,就像当年他眼睁睁看着对方走向了那个敌人的枪口,却终究无力阻止。

  “太宰——!”

  ……抓住了。

  织田作之助愣愣地看着他抓住对方手腕的手,还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眼前的场景与回忆中缓缓重合,最终却得到了不一样的结果。

  “哎呀。”

  太宰治回过头看见这一幕,有些好笑地甩了甩胳膊,见没有甩掉对方的手,便道:“难道织田作还担心我下山的路会摔跤吗,非要拉着我走?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啊,这种参道除了因为太长走的有些累而已,傻瓜才会摔呢。”

  “唔……”织田作之助应了一声,脑中还有些乱,便不自觉地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你累了吗?”

  太宰治:“……嗯?”

  织田作之助顿了下,这时候的神思才终于归位。他看着太宰治,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不仅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反而继续道:“如果累了的话,我可以背你,太宰,毕竟昨夜你一直在忙,也没怎么休息。”

  “……”太宰治下意识地错开了视线,笑了笑,“不用了,毕竟我是个成年人了,这么背会很奇怪吧。”

  “……是吗。”

  ——被拒绝了。

  是因为刚才不同意对方写小说的提议,所以不开心了吗?

  织田作之助缓缓松开手,与手腕一同下落的还有眼帘,遮住了眼中似乎浮现的一点苦恼神色。

  太宰治下意识地又将对方的手拉住了。

  织田作之助抬眼看过去,对方低着眸,瘪嘴道:“我不想自己走了,我想睡觉。”

  织田作之助其实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又改了主意,不过既然对方开口了,他当然不会拒绝,应声后便微微屈膝蹲了下来。

  太宰治绕到他身后,看着对方的宽阔的后背直泛嘀咕。

  虽然确实因为纪德的事情不开心,不过也根本没办法对织田作生气……

  “……太宰?”似乎是因为他太长时间没动静,织田作之助终于疑惑地出声询问,太宰治经他提醒,才慢吞吞地趴到了对方背上,双手越过对方肩膀,手上还抓着自己的外套。

  不得不承认,不用自己走是真的很舒服,甚至用来作为借口的睡觉的想法也在困意上涌的时候转变为真。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听到织田作之助这时候说道。

  “太宰,你好像没怎么增重。”

  “嗯?”太宰治皱了皱眉,“不可能,我明明长个子了。”

  “可我感觉你并没有比以前重多少。”

  以前……

  经他一提,太宰治倒是想起来很久之前在酒吧喝多了被织田作和安吾合力送回家的事情了,不过他酒量一向很好,喝成那样的次数屈指可数。

  “离开这么久,忘了我之前的体重也是很正常的吧?”

  太宰治说完,便发现他将两人的话题引到了最不愿意提及的部分上,沉默片刻,在织田作之助想要道歉之前,他打断道:

  “那时候,在最后出现在我梦里的人,是你吧,织田作?”

  将手枪强行塞入他手中,并唤他醒来的,只可能是他了。

  而那个噩梦……如果他猜的没错的话,应该是那位当上首领的“他”的记忆。

  那些原本克制着不去想,强迫自己认为是“不可能”的想法再次冒了出来,太宰治将自己过去整理出来的疑点一一列举:

  “除此之外,我召唤周防君昏迷过去时听到的声音是你和葵君的对话吧?”

  “嗯。”如今这种情况,隐瞒没有任何意义,织田作之助很轻易便承认了下来。

  “那田蜘蛛山那次呢?”

  “是我。”

  “手账失踪许久又回来的时候,第一次与我打招呼的那个……?”

  “嗯,也是我。”

  怪不得那阵子之后,他总觉得手账君分裂成了两个人和他对话。

  他侧过头看向对方平静的侧脸:“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织田作之助想了想,道:“你又一次发烧……”

  “啊!”太宰治瞬间回想起来,“你是那个冰块啊!”

  织田作之助有些无奈:“太宰,那是你的身上太烫了。”

  太宰治保持着惊讶的神色,没回话。

  半晌,他将下巴搁在对方肩头,声音很轻:“既然打定主意不出来见我了,为什么在那之后又要通过手账和我对话?”

  织田作之助脚下走的很稳,他一步一步踩着向下的台阶,缓缓道:“只是恢复后发现自己也可以操控手账了,而恰巧看见你很担心,所以就下意识地和你打了招呼。”

  太宰治低下头,将脸埋在对方的肩膀处,又慢慢蹭着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织田作啊……”他的声音因为布料的遮挡而显得闷闷的,“你总觉得我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会难过,可我不难过,相反,我很开心,我真的……很开心。”

  没有任何一件事,比重新遇见你,更让我开心了。

  ——如果能早一点见到你……

  这个想法没有完全成型,又被太宰治自己掐断了。

  不必早一点,如今这种情况……也很好。

  不能去奢求那种美好到不真实的东西。

  因为太宰治如今的姿势,那一头短发就在织田作之助的脖颈边,乱糟糟地堆着,有些痒,然而这种感受在此时此刻却被织田作之助全然无视了。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太宰治的话上。

  太宰治甚少说这样的话,这种真情实感地、不加掩饰地吐露心绪的话,他还只有在死前、在对方劝解他的时候听到过。

  因其极为难得,所以才令人格外动容。

  织田作之助的心在此刻蓦地软了下来。

  他的神色在不知不觉变得柔和。

  “嗯……我也是,很开心。”

  这句话后,没有再听到对方的回答,片刻后,耳边传来绵长又清浅的呼吸声,织田作之助这才发现,太宰睡着了。

  散乱的短发就搭在他的颈边,随着风的方向,来回舞动,织田作之助侧头的时候,还能闻到对方身上沾染的豆香,是甘与甜的恰当融合。

  “做个好梦,太宰。”

  葵终于找到缝隙钻回了织田作之助的兜里,在里面坐好,却还忍不住感叹道:“太宰先生终于睡着了啊。”

  自从见到织田作之助、又了解了发生的所有事情后,太宰治就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带着对方到处逛,每天睡不了多久就会再次醒来,而后又开始计划着新一天的旅程,像昨晚这种通宵的经历,在这段旅程中,也根本算不上什么稀罕事。

  死灵和神明不眠不休是无所谓的,但太宰治说到底还拥有着人类的身体,葵怕他一不小心把自己玩没了,因此很是担心了一阵子。

  幸好如今看来,他也有精力耗尽的时候。

  “嗯。”织田作之助应声,“他已经玩够了。”

  葵听到这话一愣:“织田先生的意思,是他要去继续完成委托了吗?”

  “是啊。毕竟太宰已经答应过了。”

  葵有些尴尬又有些无奈:“这些日子看到太宰先生的状态,我还担忧了好一阵呢。”

  织田作之助迟疑道:“太宰的状态……怎么了吗?”

  葵愣了一下,待发现对方面上果真是有些困惑的样子时,面上不由得更为惊讶了:“织田先生没有发现吗?”

  “什么?”

  “太宰先生最近的状态完全是两极分化的啊!”葵仰头看向太宰治的方向,“在织田先生面前的时候,太宰先生的情绪就很良好,甚至说是兴高采烈也不为过,但一旦接触的人触发到织田先生存在的真实性问题,太宰先生面上的表情就会变得很恐怖。”

  他掰着手指头数,“豆水楼的事情织田先生也发现了吧,还有之前你们去参加祭典的时候,你去买棉花糖的路上不小心被某个男人撞到,身后的太宰先生表情就变得不太好看,我险些以为他有了什么恐怖的想法……”

  葵说到这里,顿了下,“不过幸好他只是装作不经意地用仙女棒将对方的棉花糖烤化了。”

  “……”织田作之助想了想,说,“棉花糖未免太可怜了。”

  葵:“……”

  他或许不该对织田先生的关注点抱有什么期待。

  不过话虽然那么说,织田作之助也开始考虑起来,依太宰的性格,到底会做什么事。

  不过想来想去他发现,无论太宰想要做什么,只要是决定了的,旁人似乎都没办法去阻止。

  这就不太妙了。

  陷入沉思的人与神都没有发现,在他们身后,那座神社逐渐如雾气一般消散,就像是海市蜃楼一样,看过之后便化作过眼云烟,只有风中还留存着一句带有笑意的话音:

  “小神明啊……”

  ——

  从参道离开之后不久,织田作之助便找到了一处旅馆。

  将太宰治安置在房间的床上后,他本想去另一张床上休息,然而太宰治的爪子实在不太老实,还没等他起身,便直接抓着他的手腕把他再次拉到了床上,而后不给织田作之助反应的时间,对方顺势抱住了他的胳膊,将额头贴了上去。

  太宰治轻声嘟囔了一句什么,等织田作之助想离近些去听的时候,对方却又睡着了。

  ……似乎是被当成抱枕了。

  在试着抽出自己的手臂宣告失败之后,织田作之助干脆歇了心思,也顺势就在这张床上闭着眼休息起来。

  而旁观了全过程的葵,坐在桌子上抱起手臂,陷入沉思。

  作者有话要说:①

  织田作:“太宰,如果你想休息的话,我可以背你,毕竟你昨晚上很累……”

  安吾:【】

  ②

  太宰:我和织田作昨天吵架了。

  安吾:哦,因为什么?

  太宰:他为了某个家伙自杀,连小说都不写了,我说让他写,他拒绝了我,在他心里那个人比我重要。

  安吾:那真是很令人生气了,你做了什么?

  太宰:在他想要背我的时候,我也拒绝了他。

  安吾:……哇哦,你们的吵架方式真独特。

  太宰:不过一秒钟后我又后悔了。

  安吾:后悔没有用更残忍的方式对待他吗?

  太宰:不是,后悔没同意让他背了。

  安吾:……

  太宰:你那是什么表情,那可是织田作啊!你能对织田作生气吗!

  安吾:……淦。

  ③

  葵:你们阳间的朋友情,都是要经历同床共枕抱着入睡的吗?

  ④

  睡了一觉醒来的太宰治,在看到床上的另一个人时,又默默地将眼睛闭上了。

  【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

  ——求问,不小心和失而复得的朋友睡觉了,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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