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小的光芒直入苍穹, 而后在云间炸开,变幻为一朵巨大的火花,照亮整片黑夜。

  烟花的倒影在猗窝座的眼瞳中流转,他盘着腿坐在山上, 静静地看着祭典中这最后一朵烟花逐渐消散。

  他其实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为了这种毫无意义的东西停留, 但当烟花炸响在空中时,他还是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并且再也生不出离开的想法。

  他没由来地想到了一个词——

  归处。

  听起来有些可笑, 所以他不会对任何人说, 在看到烟花的一刹那, 他竟然感觉自己已经找到了比势均力敌的强者更为重要的东西。

  想到这里,他扯了扯嘴角,目光从复又恢复成黑暗的天空下移, 落到山下已经结束的祭典上, 本来只是无意识一瞥,却不期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确切地说, 是鬼。

  对方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视线, 转眸瞧过来,黑色的瞳眸在鬼中实在算是少数,即使是猗窝座未曾刻意记住, 但当看见对方的那一刻, 脑海里仍是很快翻出了对方的名字。

  一希看起来有些意外, 但很快向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与山脚相连的路在身后,即使听到了脚步声,猗窝座也没有回头。

  “猗窝座大人,好巧。”

  猗窝座应了一声,态度虽然说不上好, 但总比对待童磨时友好多了:“你找我有事吗?”

  “是有一些。”一希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地问道,“猗窝座大人知道童磨大人现在经常去的地方是哪里吗?”

  一听到这个名字,猗窝座的神色便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语气也开始不耐烦:“他的事情我怎么知道?”

  一希听他这么说,也不生气,只是有些可惜地点点头:“那就没办法了。”

  话音落下,他便要转身离开。

  猗窝座听他说话说了半截便不打算说下去,且问的还是和童磨有关的话题,心里一阵无名火起,使得一向懒得管闲事的他突然转身问道:“怎么?”

  “啊。”一希转身的动作顿住,有些意外地笑起来,“原来猗窝座大人对此也是感兴趣的。”

  他又将身体面向对方,“也没什么,就是方才从无限城离开之后,我看到了先我一步离开的童磨大人,他和另一个人相伴而行,那个人的背影似乎……有些熟悉,令我有些在意。”

  “熟悉?”猗窝座抬了一下眉梢。

  “是的。”一希点点头,而后迟疑一瞬,才又说道,“看起来像是……太宰治。”

  “啊?”

  猗窝座闻言站起身来,因为童磨而浮现的难看神色一瞬间消散,转而变成惊诧。

  “你说的那个太宰治,是被大人斩首的那位?”

  一希再次点了头,“因为伪装过他的缘故,所以他的背影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太过好认了。”

  “哈。”

  猗窝座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感叹,而后嘴角提起,竟是缓缓笑了起来:“这可有意思了。”

  一希垂眸,掩下眼中一闪而逝的暗芒,再开口时音调仍旧很是平淡,甚至还带着轻微的温软。

  “所以我只是想知道童磨大人的去处,也好对自己的猜测求证一下,以免冤枉了童磨大人。当然,如果猗窝座大人对此有兴趣的话,就更好不过了,毕竟我如今独自面对童磨大人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头上一凉呢。”

  猗窝座看了他一眼。

  他倒是理解一希与童磨之间的矛盾,也能猜到他如此殷勤地告诉自己这个消息恐怕别有用心,但一方面他确实想让童磨不好过,另一方面他对那个能够挡住他一击甚至死而复生的男人很感兴趣。

  因此,这一趟,看来他非走不可了。

  “神乐坂吧。”

  一希一愣:“什么?”

  “你不是问童磨经常去的地方?这就是答案。”猗窝座越过他率先向山下走去,“另外一提,随便你去不去,我是一定要去看他的热闹的。”

  一希背对着他,听着一步步离开的脚步声,无声地笑,然而开口说出来的话却并没有被感染到特定的情绪。

  “猗窝座大人,要是我看错了可怎么办?”

  猗窝座的声音遥遥传来:“当今晚不巧看到了个脏东西罢了。”

  一希笑了片刻,直到那脚步声听不见了,他的神色才渐渐淡了下来。

  他垂眸,摸了摸斗篷上的毛边,也不知是对谁轻声说着:

  “那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

  童磨带太宰治去的地方,是神乐坂教堂的“遗址”。

  曾像是个小商铺一样的建筑如今只剩断壁残垣,黑灰涂满其上,外围被政府用木桩做的围栏圈了起来,远远瞧着,丝毫看不出这里曾经的“辉煌”。

  太宰治本以为童磨总要说点什么,但意外的是,他只是沉默地拉着太宰治往里面走去,一路踏过脚下崎岖不平的土块,最终停在了一处相比之下有些空旷的地带。

  按照原本的布局回想,这里应该是教堂的后院。

  童磨松开了他的手腕,往前走了两步,而后拿起铁扇在地上挖了起来。

  太宰治将手插回兜里,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

  谁也没有说话,一时间只有瓦砾与泥土被翻动的声音,以及铁扇触碰到小石子时发出的轻微脆响。

  半晌,铁扇触碰到土里的某样东西,发出一阵不大不小的动静。

  而童磨没什么情绪地叹了口气:“果然在这里啊。”

  太宰治挑了下眉,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那里面是什么东西。

  “治君,你还记得这个嘛?”童磨将手伸进去,从土里取出来一个木盒子,那上面的装饰熟悉得很——

  毕竟那曾是太宰治亲自埋进去的。

  “教主大人要听实话吗?”太宰治垂眸看着他,见对方不语,他道,“实话是,在教主大人没有取出来之前,我都没能想起来。”

  “真是过分呐,治君。”童磨抬眸与他对视,语气听起来有种虚假的委屈,“你都没有感情的嘛?”

  太宰治有些惊讶:“对着谁,你吗?”

  童磨一脸理所当然地点头。

  “哈哈。”太宰治像是没忍住,突然笑出声,“教主大人,您不觉得这句话对您同样适用吗?”

  童磨罕见地愣住了。

  他像是通过这句话想到了什么,微微出神。

  半晌,才听到他突然认真地问道:“所以在那些小姐的眼里,我也是这样的吗?”

  太宰治面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他随意地坐在了一处石头上,从兜里掏出一个小酒瓶,慢条斯理地打开瓶盖,语气淡薄:“相遇是一场谎言,交往是一场谎言,所有的真情实感不过是假象,唯有到最后一刻才揭开冷酷无情的真面目,这不就是你吗?”

  ——这也是我啊。

  瓶盖开启的声音盖过了内心的自白,太宰治仰头喝了一口酒,酒液将他的唇润湿,他舔着唇回味了一下,觉得味道还不错。

  童磨将盒子打开,两个缩小版的小冰人便从中跳了出来,而后绕着太宰治跑,看起来欢快得很。

  童磨面无表情地看了两眼,仍是不解地问道:“难道这世上有不说谎的人吗?”

  “没有哦。”太宰治不紧不慢地道,“所以世人满是罪恶,区别只是罪行的多与少罢了。”

  童磨起身,走到他旁边,也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外衫垂落到地面,染了一层尘土。

  他歪头看了眼太宰治手中的东西,“这是什么?”

  没等对方回答,他便直接抢了过来,微微晃了晃。

  淡金色的液体在月光下的颜色其实很暗淡,然而今夜的月光格外皎洁,月色穿透过液体,发出星星点点的微光,这让瓶子里的东西看起来有种冷淡的美。

  “酒。”太宰治言简意赅地道,末了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像童磨大人这样的鬼,喝酒也没有怎么滋味——诶!”

  眼见童磨根本没等他说完便仰头将酒灌了进去,太宰治有些气愤:“过分了吧,教主大人,这可是我最后一瓶。”

  童磨咂了咂嘴,将酒瓶扔还给他,“没什么味道——那你为什么为那些人来报复我?”

  他这话题跳跃的有些快,太宰治沉默了片刻,才又开口,却是缓缓问了一句话:“你难过吗?对于我骗了你这件事。”

  “不。”童磨几乎是瞬间就给了答案,“我没有任何感觉,但你是我除了女人外唯一想要吃掉的男人,我很想将你永远留在我身边,然后将你的头埋在樱花树下,我想那样也许我就能知道什么叫开心了。”

  “为什么是樱花树?”

  “你也认为那很美,不是吗?”

  太宰治听完,竟是慢慢笑了,那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以致于到后面成为了放肆的笑声。

  他笑得前仰后合,拿着酒瓶的手都有些不稳,瓶中的酒液随着他的动作来回晃荡,在某一刻竟然意外地融合起来。

  童磨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不,根本是不可能的啊!”他仍旧没能止住笑意,颤抖着身体,却说着突兀的话题,“你想要理解人的情感这种事,从一出生就注定了不可能啊!”

  就像他想要找到生存的意义这件事,也根本是痴心妄想。

  他们不同,却又何其相似,在无望的人生中,追求着对于他们来说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真是……笑死人了啊!

  “哪有什么结果呢?你活到多久,你的眼前就有多么长远的黑暗,在你这无限的生命里,根本看不到光啊。”

  所以他将独自徘徊在这黑暗之中,直到生命尽头。

  太宰治看着他如是说,面上是童磨看不懂的苍凉与嘲讽。

  童磨的眼睛睁大,他那如同坚果壳一样的胸腔仿佛被人敲开了一角,露出了里面空空荡荡的内里。

  啊……是这样啊。

  他有多久没有直视过自己空荡的内心了呢?

  长久地作为一位温柔的教主存在着,长久地扮演名不副实的神之子、引导着迷茫又愚蠢的教徒,他险些忘了——自己原本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啊。

  他伪装,他欺骗,他为了追求乐趣不择手段,然而事实上,这世上于他而言的所有开心是假的、愤怒是假的、悲哀也是假的,他根本什么都感受不到啊!

  没有享受,没有愉悦,没有愧疚与难过,他就像是一个行尸走肉,苟活在这个世界,可笑又可悲!

  “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童磨捂着脸,笑出声来,他像是将方才太宰治所展现出来的疯狂又演了一遍,整个人如一头走入死路的野兽,绝望地叫嚣着。

  然而他当真绝望吗?

  即使被人戳破他一直以来的面具与伪装,他此时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与恐慌。

  他只是觉得——

  “治君啊……”

  他从指间露出自己的眼眸,一字一字地邀请道,“永远留在我身边吧。”

  “求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哒宰:达嘎,口头挖路。

  这一章十分难产,要问为什么的话——两个精神上有问题的人一起发疯实在是太难把控了,稍不注意剧情就飞到我都拉不住的地方去了!

  如果你认为OOC那就是我的问题(土下座),如果你认为还可以接受我们就可以讨论这两个人谁更惨一点(?)

  是过早看透世界以至于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却还要强行伪装的宰呢?还是生来就感情缺失以至于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却还要强行伪装的磨磨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