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希沉默下来, 没有再说话。

  太宰治却又道:“一希君,从鬼舞辻无惨手里死里逃生是什么感受呢?”

  他的笑容一如往日温和,若非一希目前精神高度紧绷,或许还会以为这句话里带了些玩笑的意味。

  “那种感受, 又是否——”他步步紧逼, “和那时从我手里活下来一模一样呢?”

  一希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缓缓捏紧了衣角,他微微低着头, 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半晌, 他像是自暴自弃一般, 僵住的身体骤然松弛下来, 再抬起头时,已经是与原本温和的神色截然不同的冷漠表情。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他微微向后仰,也不等太宰治回话, 便点了点头, “是,我确实骗了你。”

  “当时在那座山上面对你时所说的话里, 只有一句是真的——”他此刻所表现出来的, 是完全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冷静,“我的父母确实是在我面前,被鬼舞辻无惨杀死的。”

  同样, 他这句话相当于承认, “想要为父母报仇”是假的, “被逼无奈向上爬”也是假的,那些屈辱与不甘,仇恨与愤怒,不过是他当时演出来的一场戏罢了。

  那么真相是什么呢?

  真相是他心甘情愿。

  “你的哭戏也非常好。”

  太宰治此刻才开始不慌不忙地回答他的问题,“如果不是珠世小姐的那番话, 也许我并不会那么肯定我的猜想。”

  “珠世?”

  一希皱了下眉,顺着他的话回忆,想起了珠世曾和太宰治说的那句——一希君为了复仇,拼命在鬼舞辻无惨面前隐藏自己,其实也过得很苦吧。

  但想明白了反而令他更加不解,“难道你不应该因此对我更加有恻隐之心吗?”

  似乎是觉得他这话很有意思,太宰治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双手交叉,支着下颌,像是有些诧异地反问道,“鬼舞辻无惨会读取你们的思想,在这种情况下都能完全隐藏自己,难道我不该对一希君多些怀疑吗?”

  “况且你曾说过得吧——你的年纪肯定比我还小。那么算算看,你从变成鬼到成为下弦之一,也不过才用了三四年啊。”太宰治微笑着道,“一希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为下弦贰,还能在鬼王面前隐藏自己要‘复仇’的心思,这么厉害的人物,我怎么好将你只当做一个乖顺又听话的小孩子呢?”

  尽管在他面前,一希从来是他说什么就做什么,脾气好得不得了,再加上对方偶尔的表忠心、在珠世面前那一番诚恳的言论,若是普通人见了,恐怕会深信,这是一个迫切想要逃离鬼舞辻无惨、和鬼杀队站在同一条战线的鬼。

  谁又能想到,一希当时只不过是被逼无奈下的顺势而为罢了。

  “原来是这里出了问题……”

  一希皱着眉头沉默片刻,突然又抬眸看向他,一字一字地问道:“可我只是想活着。”

  “被鬼舞辻无惨杀了全家也好,被你识破我的伪装惨败也好,我都只是想继续活下去,”他的眉头紧紧皱着,目光中却流露出来一些迷茫,“即使我的手段看起来再不堪,我的愿望只是活下去,活得更好——”

  “我有错吗?”

  太宰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羽落下来,遮住了眼中的神色,一时沉默。

  半晌,房间内听得他的声音轻轻回荡:“在人的一生中,能够找到一个目标,并且为之不断努力,其实是件很难的事。”

  他不想对此做出评价,就像有人认为他寻求自杀是有病,他也并不在意。

  但是有关任务是否会被此事影响,以致于能否能成功这件事,他总要去在意的。

  “但是墙头草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太宰治双手叠在脑后,微微后仰,“那夜我走后你没有选择逃走而是选择第二天晚上像我约定的那样和我见面,你就没有想过——”

  他微勾唇角,“这船上了,就下不去了吗?”

  一希愣了愣,顷刻间猛然明白了什么。

  “让我脱离鬼王的掌控,其实是你用来控制我的手段?!”

  鬼舞辻无惨根本不可能相信、也不会留下一个他读不透思想的鬼,除非这个鬼身上存在的东西,诱惑力大到足以让鬼舞辻无惨忽视那种怀疑,只有这样,才能有生存下来的机会。

  从一希接过珠世研制的药剂开始,就注定了他根本不可能回到鬼舞辻无惨的阵营当中,即使未来鬼杀队在与鬼舞辻无惨一战中全军覆没,他这棵墙头草,也没有再倒向另一方阵营的机会了。

  这明明是件很明显的事情,他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

  ——是太宰治。

  他在拼命装作憎恶鬼舞辻无惨、向太宰治表忠心的时候,对方也在装作全心全意信任他并且很需要他的样子。

  他们两个对着演了很久的戏,实则没有人相信对方。

  他当时确实想通过伪装从太宰治手下逃生,再加上对对方的聪明很感兴趣,因而得寸进尺地想通过太宰治来逃脱鬼舞辻无惨的惩罚,但他没想到,这也是对方计划中的一环。

  他以为能实现自己的目的的方式只有太宰治所说的那一种,其实并不是,只是这一种,是最能套住他的方式罢了。

  太宰治面上笑意不变:“谁知道呢。”

  府邸的院门处传来了一些动静,他向外面看了一眼,兴致勃勃地起身:“难道是香奈惠君回来了吗?”

  直到他走到门边,拉开障子门的刹那,听得一希突然开口道:“……不,应该是老婆婆预定的炭到了。”

  太宰治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一希仍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没有看他,但情绪已经平静了不少。

  “嗯……”他不怎么走心地夸奖道,“一希君的适应能力是真的非常好啊。”

  “毕竟我只有一个小愿望,”一希转眸,与他对视,“无论什么境遇,活着就行。”

  所以即使知道目前的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但只要他还活着,就都没关系。

  “那样多无趣啊,”太宰治倚着门,从兜里掏出手帐本,“我送一希君去一个有意思的地方。”

  他撕下纸,笑嘻嘻地道:“保管让你满意。”

  --

  “打扰了——有人在家吗?”

  当敲门声响起第二遍的时候,门内的人终于姗姗来迟。

  门扉“咔哒”一声被人拉开,里面的人站在门廊的阴影处探头向外看,视线对上的时候,对方面上的笑容很是热情:

  “你好啊~”

  “啊,你好。”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八九岁的少年,穿一件市松羽织,背上背着一筐炭,不过太宰治的注意力大部分都放在了对方的眼睛上——

  剔透晶莹的深红色瞳眸,像是红宝石一样折射着太阳的光芒。

  很漂亮。

  “我叫灶门炭治郎,是山上卖炭人家的孩子,这家的老婆婆之前要了炭……”少年看了太宰治两眼,似乎因为陌生而有些不确定,犹豫着问道,“先生,你知道这件事吗?”

  “当然。”太宰治颔首,侧身让他进来,“辛苦了,炭治郎君~”

  灶门炭治郎松了口气:“没关系的。”

  他似乎对这里很熟悉,进了院子后便直接向着厨房的位置走去,边走边问道:“先生是老婆婆的亲人吗?以前没在这里见过您呢。”

  “不是,我只是暂住在这里的。”

  “这样啊。”听了他的回答,灶门炭治郎似乎是下意识地皱起了眉,语气也有些低落,“老婆婆一直是一个人住,为了不让她因为孤独感到难过,我经常会带着弟弟妹妹来找她玩,但是最近下了大雪,弟弟妹妹就没办法下山了,这个时候要是有家人的陪伴会更好一些吧……”

  自言自语了半天,他似乎才意识到身边还有旁人在,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抱歉啊,说了奇怪的话……”

  “不,没关系。”太宰治站在门外,看着他将筐里的炭倒到厨房内的篮子里,笑着道,“炭治郎君真是个温柔的孩子啊。”

  灶门炭治郎被他夸得脸上有些红,但还是咧嘴笑起来,看上去有些天真的可爱。

  但不知意识到了什么,他又慢慢收敛了面上的笑意,转而露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太宰治:“怎么了?”

  “不,只是,”灶门炭治郎的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似乎十分犹豫,沉默半晌,他还是下定决心问道:

  “先生,您……在难过吗?”

  太宰治愣住。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样说很奇怪,灶门炭治郎连忙解释道:“因为一直闻到了先生身上散发出的,悲伤的气息,您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太宰治直到此刻好像也没有回过神来,他有些好笑地道:“这算什么……情绪还可以闻出来吗?”

  “嗯,”灶门炭治郎点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好像我的鼻子天生比别人敏感一些,能透过气味感受到对方的心情,所以家里如果弟弟妹妹做错了事却还撒谎的话,都会被我抓住的。”

  不过弟弟妹妹都是好孩子,没有人做过这样的事。

  “你这个能力真的很厉害诶。”太宰治笑着夸道,不过没等灶门炭治郎回话,他又指着那堆炭问道,“这个钱要怎么算呢?”

  灶门炭治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个,先生您不用担心,婆婆已经提前付好了。”

  太宰治点点头,他的目光转向对方仍旧还有一半炭的筐中,又问道:“剩下的这些是……”

  “啊啊啊!”灶门炭治郎惊道,“是给别的家里送的炭,差点忘记了,先生,我要赶紧过去了。”

  太宰治笑着摆摆手:“路上小心哦,炭治郎君。”

  灶门炭治郎点点头,背上炭小跑着出了院子,市松羽织的衣角从木筐下方飘起,很快被墙面挡住,看不见了。

  太宰治缓缓收回手,凝眉陷入沉思。

  少年额头的伤似乎有些熟悉,他是在哪里见到过——

  “嘎!太宰治!”

  突如其来的嘶哑嗓音惊得太宰治打了个颤,好不容易连起来的思路直接被打断,他有些无奈地看向来者。

  “黑狗,下次我们打招呼的方式能温和一点吗?”

  “游手好闲的人没资格要求本大爷!嘎!”横田洸立在窗框上,骄傲又神气地命令道,“下一个任务地——”

  “那田蜘蛛山!”

  作者有话要说:一希:我一直都在骗你。

  哒宰:巧了,我也是。

  我们的亚萨西炭炭终于露面了!

  如果有bug或者我叙述不清的话欢迎提意见ORZ,回收伏笔还挺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