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赖光再一次睁开双眼, 就看到中也拿着一根点燃的蜡烛来到自己面前，看着那双纯澈的湛蓝色眼眸里倒映出的烛光——
一瞬间，源赖光的内心竟然久违地浮现出心安感觉。
“你可算是醒了。”中也看到睁开眼的源赖光, 将蜡烛放在桌台。
中也：“你已经睡了两天一夜，感觉怎样？就算饿了……如今在外面，条件受限, 不比得在源氏, 我顶多只能给你一杯热水喝。”
源赖光仔细听着中也的话语, 从他的话语中获得了诸多信息。
他……
没有直接将自己送回源氏？
“喝吗？”中也耳廓有些泛红, 不敢与源赖光对视。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这番话说出来, 像是虐待「病人」的“渣”。
源赖光：“有劳。”
“那你等我一会。”中也果断地拎起凉水壶，转身就出去了。
室内只留下源赖光。
童子切幻化出人形，周身被一层黑色的雾气笼罩着，他蹲坐在源赖光的身边, 却又不敢接近他, “主人……”
“鬼切。”源赖光抬眸看向又被酒吞童子妖气缠身的童子切, 伸手搭在他的脑袋上, “要认可自己的名字。”
“主人？”童子切抬头看向源赖光, 只见他唇边念着咒语，而后自己周身被炼境激发出的妖气也尽数敛去, 露出原本「锋利」之貌。
源赖光没有任何解释，他唤着童子切道：“鬼切。”
“……是，主人。”童子切眼神里有过挣扎, 最后还是垂眸应道。
随着他这一声应答，崭新的言灵之「咒」生成，再一束缚己身。
源赖光向他伸出手，鬼切恢复化为本体落回源赖光手中。
他起身, 整理好床铺，又收整好佩刀与衣服，刚落座木板凳上等待中也，对方就推开了木门进来。
“谷物粥喝吗？”中也在热水的时候，收获了屋主——好心婆婆赠予的一碗谷物粥。
源赖光清楚谷物对远离京都的村落居民们重要性，有些吃惊中也手中之物，但是太阳穴忽然疯狂作痛，让他不得不咬牙抿唇隐下疼痛。
如此一来，回应中也“喝”之时，表情看起来就极其像是不情愿。
幸而站在此处之人是对源赖光有一定了解的中也，他立刻将手中之物放在桌面，转身关上门。
中也：“你还好吧？”
“没事。”源赖光垂眸，回应的声音较之前听起来更轻了。
“这里又没有外人，难受的话，不用强忍着也可以……我又不会嘲笑你。”中也将粥推到源赖光面前。
源赖光侧头看向中也，“你好像很了解我？”
“啊？”中也一愣。
源赖光与中也对视一会，见对方迟迟都没有开口解释的打算，便收回视线，沉默一会，也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
中也看着源赖光先是动作极缓地抿了一口热水，而后才动桌面上的食物。
对方的举止极其优雅，赏心悦目。
——也就只有源氏这样的贵族，才能养育出这般姿态的源赖光吧。
中也收回视线，跟源赖光道了一声“外出看看”，就起身离开室内。
源赖光抬眸，望着被中也带上的木门，沉思。
-
“可是粥不合那位大人的口味？”
见中也又从房里出来，收留中也和源赖光留宿的房屋主人——好心婆婆立刻拄着拐杖走出房门。
“没有的事。”中也当即上前搀扶她回到屋子里，“我看他吃得很香。”
好心婆婆叹息：“唉——。那位可是尊贵的客人，我却只能用这等粗粮招待他……”
回到室内，中也并没有松开手，而是一直搀扶着她，直至她安全落座。
“他和那些贵族不同。一餐一宿，不论是什么，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区别。”中也从未见过源赖光主动在物质上提过要求。
他带着源赖光来到这个村落之时，周围村民看到他们都闪得远远的。只有这位老婆婆……
主动站出来，询问他们是否需要帮助。
后来，中也才从对方的话语里得知——
此前这座村落时常被大江山的妖怪侵扰，他们不仅强杀村内壮丁，就连年幼女子都不放过，尽数掳去食之，若不是源赖光带上家将前去退治他们……
这座村落的人类恐怕早被妖怪杀光。
然而还是晚了一些，收留他们的老婆婆……
她的家人全都死于大江山的妖怪手中。
“唉……”即便中也开口安慰她，老婆婆还是觉得愧疚，她摇了摇头，长长叹息。
源赖光推开门，端着用过的碗筷走入厨房，将它们洗净后，摆好。而后来寻中也，就看到他一脸耐心地与屋内老婆婆交谈。
“啊——。他来了。”中也留意到门口站着的源赖光。
老婆婆正想起身向源赖光行礼，源赖光反应比她快得多，他掐诀凭空就扶住了对方，对她颔首示意后，又看向一旁的中也。
“这房顶是你修补的？”源赖光留意到房屋掉下有新鲜的稻草。
“啊。”中也不善修补房顶，他还是按照老婆婆的办法勉强把漏洞填上，能用倒是能用，老婆婆看着也很满意，但他……
中也看向源赖光，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很难看？”
“外观并不重要。”源赖光垂眸，“实用就行。”
“那是……”中也嘴角一抽，“不实用？”
源赖光正色道：“勉强可以抵御一次小雨。”
中原中也：“……”这评价，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啊！
“今天太晚了，明天我教你怎么修葺。”源赖光侧过身，“走了，回去休息。”
中也下意识“哦”了一声，而后反应过来——
他为什么要跟源赖光学怎么修葺茅屋！？
-
哪怕中也纠结了整晚，第二天还是起了大早，跟上源赖光的步伐，准备好东西后，开始学习修葺茅屋。
屋主老婆婆就站在下方紧张地看着他们两个。
源赖光平日里看着是一番优雅的贵族做派，没想到修葺起茅屋来，动作既熟练又快速。
“你这是从哪里学的……”中也忍不住问。
毕竟像源氏这样的贵族，以源赖光这般尊贵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让他「学习」做这等杂役之事。
“安倍晴明……”
源赖光抬眸看了一眼中也，对上他疑惑视线，手中动作不停，语气平缓道：“跟他学习阴阳术的那间房子漏水，他不肯修，也不让式神修。”
“说是这样更利于我感应天地灵力，这话简直……”
意识到自己差点说出什么，源赖光当即低头，话题一转，继续道：“我不便带源氏之人进入他的庭院。”
源赖光：“只好自己学着动手。”
从源赖光“平静的”话语中，听出一丝与自己当初在港口黑手党，被还是黑手党干部青花鱼欺负相似论调的中也：“……”
回想起前些天源赖光与安倍晴明一同外出退治时发生的事情，中也越想越觉得这种既视感很强。
啊——。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源赖光每一次听到“安倍晴明”名字时，都会露出一眼难尽的表情。
“我这边已修葺完毕。”源赖光直起腰，望向中也修葺部分，“你学习能力很强。”
“啊……。”中也还是第一次被红叶之外的人夸赞，差点没有反应过来，“谢谢。”
“神明的想法真是让人难以捉摸。”源赖光端详着中也，忽然开口喟叹。
源赖光：“在没有遇到你之前，我一直疑惑为何神明会愿意亲近人类。而遇到你之后，我的疑惑就变得更多了。”
“嗯？”中也抬头看向源赖光，稍微一想就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你是指我的愿望是成为「普通人」这件事？”
“嗯。”源赖光颔首。
“这不是很好理解的事情吗？”中也转过头，继续手中工作，“拥有人类的外表，自然就会想当一回「人类」。”
中也给出的答案完全不在源赖光诸多设想里，他双眸里流露出的惊讶一闪即逝。
“这就是「神明」啊。”源赖光嘴角浮现出浅淡笑意，他垂眸，叹息：“妖怪幻化成人类，却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源赖光：“妖怪幻化出人形，只是为了降低人类防备心，更方便进食。”
“也不一定吧。只是你没有遇到那个能够化成人形，并且想要当名普通人类的妖怪而已。”中也利落地完成手中工作。
源赖光轻笑一声，“会有这样的妖怪存在？”
“会吧？”中也歪头看着源赖光，“只是还没有被你遇到而已。”
“在没有见到这样的妖怪之前，就将全部妖怪都定义为「恶」。幻化成人类模样就是有所图谋。这样的想法太过偏激……不过——”
“你会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中也和源赖光聊天的时候，也设想了一下。
如果自己降临之地是平安时代，每天面对着的是源赖光所见之事，他是否也会产生对方一样的想法。
答案显而易见。
时代大环境决定人类的绝大部分思考方式。“哦。完成了，你看看修葺成这样可还行？”中也直起身，看着按源赖光要求修葺的部分，不得不承认，效果一看就比昨天自己做得要好。
“不错。”源赖光一直都看着中也的动作，正因为他的步骤全都准确，他才没有再继续指导对方动作。
源赖光：“时候不早，我们也该回去了。”
他的话音刚落，中也就以极其利落潇洒的姿态落地。他落地后还回头看向还在房顶的源赖光，对着他的方向摊开手道：“要我接住你吗？”
源赖光怔怔地望着中也，不发一言。
自源赖光与中也一起爬上屋顶又要为自己修葺房屋时，老婆婆就一直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这可如何使得，两位大人身份如此尊贵，居然为老太婆做这些事情……”她一边在嘴里念叨着，一边担忧地看着身体初愈的源赖光。
见中也已经下来，而源赖光还在屋顶，她立刻上前一步。感谢、挽留客人吃饭的话语还未说出口，就见源赖光使用阴阳术瞬身出现在自己身后。
“这段时间多有叨扰，而今多有妖怪作祟京都，我不便继续留在此处。”源赖光扶住老人的手臂，将源氏驱邪灵符放入她的手中。
源赖光：“还请多保重。”
中也注视着身体半蹲与老者双目平视的源赖光，嘴角浮起自己都未能察觉到的温柔笑意。
安抚好老人，源赖光起身，就看到中也脸上来不及全然收起的温柔神色。
“怎么了？一直盯着我看？我脸上沾到了奇怪的东西？”
察觉到源赖光打量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感觉对方就像是在自己脸上看到了什么东西似的，中也当即开口询问源赖光，与此同时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什么都没有……吧？
“走了。”源赖光转过身，放出纸鸟。
“哦。”中也不再纠结，放下手，走向源赖光。
在经过屋主之时，中也对她礼貌地点了下头。
而后被源赖光用纸鸟带走，往京都源氏家宅方向飞回。
两人刚一到达书房外的庭院高空，就见髭切和膝丸分别端坐在书房外的回廊喝茶。
“哼，他们倒是悠闲。”源赖光轻哼一声，刚看到他们两人这般状态的一瞬，源赖光还以为平安时代真的趋于「平安」。
就连源氏的除妖利刃都开始松懈下来，过上休闲生活。
“你这家伙……还真是严厉啊。”中也坐在后方，听到源赖光话语，不由咂舌，“偶尔也要让「下属」放松一会。”
源赖光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身后之人的建议。
他操控着纸鸟降落至庭院，收回纸鸟，抬眸就对上髭切略显惊讶的神情。
髭切：“哦——。欢迎回来。主人这一趟出去时间可不短呢，有什么收获吗？”
毫无收获的源赖光：“……”
——还真会提问。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源赖光选择无视髭切的提问，看向膝丸。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就连那些长老们都没什么动静。至于我们……”膝丸站起身，恭敬地回答道：“更不需要担心，我已经习惯主人不在的时候了。”
源赖光：“……”
“噗——。”跟在源赖光身旁的中也忍不住笑出声。
髭切对源赖光的一向说话方式都是如此，童子切平时没有少纠正髭切，可效果甚微。而如今连膝丸也……
察觉到膝丸有可能被髭切带歪，童子切当即嗡鸣一声。
刀剑自主嗡鸣寻常人可能会分辨不清其具体之意，然而对于刀剑所化的付丧神而言，却清晰易懂。
童子切一直都严格遵守源氏规矩，在没有主人允许的状况下，他是不会化出人形。
而今他的嗡鸣如果要用人类的言语来描述，大概之意便是「不可对主人不敬」。
髭切和膝丸都留意到了源赖光腰间的童子切，对方的状态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他们两相对视，彼此皆从对方眼神中看到疑惑。
难道……
——【试炼失败了？】
-
“晴明，你早就知道源赖光此行会失败，为什么不提前告诉他？”
白藏主模样乖巧地坐在安倍晴明对面，满是困惑地看着眼前姿态一如往常般，悠然地喝茶的大阴阳师。
“就算我提前告诉他……”安倍晴明抬眸看向对面的白藏主，他放下茶盏，伸出手拨了一下面前煮茶器具。
安倍晴明：“也不会改变他的决定。”
“不是说改变他的决定。而是让他有点心理准备？”得知源赖光在炼境吃了那么多苦，却什么都没有得到，白藏主于心不忍。
他一个「旁观者」尚且如此，可偏偏晴明这位作为人家师兄的，像个没事人一样。
安倍晴明到底有没有心？
白藏主皱眉。
闻言，晴明露出狡黠笑意，“人生本来就诸事难料，若是我什么事都窥破透露给他，那么……他这个「源氏家主」也可以不用当了。”
“啧，源氏。”白藏主之所以不喜欢源氏，完全是因为他们对待妖怪式神的传统做派，“你怎么没有教会源赖光如何正确对待妖怪式神？”
到现在源氏还是把妖怪抓住，强行炼化成受自己操控的无意识武器，简直毫无人性。
“怎么没教？”晴明手中动作一顿，“赖光的学习能力很强，也很努力。”
安倍晴明：“你看他身边的式神，和源氏其他式神……是一样的吗？”
白藏主一怔，“……这倒也是。”
“稍微，再给他一点点时间吧。”晴明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