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国家的神社基本上长得差不多, 一眼望不到顶的台阶、鸟居、石灯笼，眼下这间也是如此。不过它已经很老了，地上到处都是斑驳的腐木, 断裂的石块。从建筑的细节处可以看出，在很久以前它也曾香火鼎盛。
欧煌双手掐诀，将整个神社用结界封住。他要找的人，就在其中。
“为什么您没有出现呢？”
“您还不愿回来吗？”
“一定是他们的灵魂不够虔诚……”
正前方的拜殿传来持续的低语声，音色十分干净, 如潺潺清泉缓缓流过。
越过最后一级台阶，被神龙放下。欧煌的眼神几经变化, 最终定格成一团浓得化不开的墨。他看到了一个跟想象中完全不同的青年，身姿笔挺地跪在圆月之下。
因主人的姿势，华贵的长袍下摆完全落到了地面。浅灰色短发看上去近似于银, 皎洁的月色洒在他身上，更添一分出尘。
欧煌当然没有漏看这人身下的阵法，密密麻麻的符文红得发黑，每一处都透着一股子邪气。它与青年的气机相连，直达拜殿里供奉着的神像。
驳杂的圣洁之力，还有彼此纠缠的冤气。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吗？”青年的身形僵硬了一瞬，片刻过后他缓缓回头。“我只是一个仆人。”
看到对方的正脸，欧煌眉头微皱。长相与气质都可以用风光霁月来形容, 除了那双暗红色的眼睛。枯败、无望，还有一些更为复杂的东西。就好像行走在沙漠中的遇难者, 好不容易寻找到一个散发着清凉气息的湖泊，伸手捧起湖水却得到了一捧黄沙。
“他是侍奉神明的神官。”一目连冷不防开口道。
“咦？”青年呆滞的目光移动到一目连身上, 仔细打量便得到了结果。“难怪……堕落成妖怪的神，呵。”
支离破碎的画面在眼前闪过, 联系上先前听到的只言片语。欧煌猛地瞪大了双眼，他有些不敢置信。
“你疯了吗。”
“疯？我没有。”青年面露不悦。“阴阳师，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欧煌咒骂一声，“你知不知道那是两百三十六条人命！”
“多管闲事。”青年冷冷地盯着欧煌，目光裹挟着寒霜。“为了大人的重生，他们应该感到荣幸。”
欧煌：“你承认了，是吗。”
“这种说法真是让人感到不快，阴阳师。”青年。
欧煌：“不快？我TM都要气笑了。你还记得你的职责是什么吗！神官先生。”
最后这四个字，他说得极为嘲讽。
“当然，我的一切都是为了侍奉大人。”青年歪了歪头。“是的，所有的一切，都贡献给大人。”
“……这就是理由？”欧煌的面容逐渐变得冷厉，“神明消亡，神官用人类献祭。即便这样，你的大人也回不来。”
“嗯，我现在知道了。”青年紧抿着薄唇，指尖在身前的咒文上轻轻游移。“力量还不够，还需要更多的祭品。”
“你真的无可救药。”
满腔怒火在真相面前彻底溃散，浓浓的疲惫感一股脑袭来，五脏六腑都冷到了极点。对着这样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欧煌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说了对方也听不进去，连带着他的情绪也麻木了。
“你才是什么都不懂。”青年从地上站起，长袍染上了污渍，就像他的眼睛一样。“我等了大人三百年，明明约好会在转生后重新再见，但他——”
“转生？”欧煌好似听到了滑稽的笑话，出言打断对方。“神明的转生换代制度早在三百年前就取缔了，没有信徒的神明也就没有了神力，只能像普通人一样进入轮回转世。让我猜猜看——他根本不会跟你做这种莫须有的约定，这位大人的原话是让你跟他一起转世。”
说到这里，欧煌的目光在忽然出现的齐木楠雄身上扫过，带着些许怒意的粉发少年正瞪着他。
……这么快就找来了。
欧煌暂时没有功夫理会齐木楠雄，继续先前要说的话。
“凭借多年的主从关系，哪怕重生为人你们也能再次遇见。按照三百年前的制度，神官转生换代会失去记忆。所以，你不愿意。错误解读了他的意思还自作聪明，枯等三百年。到了现在又用无辜之人的性命献祭，你知不知道他们再也没有机会轮回了？被当作祭品的人只有一个下场，魂飞魄散。”
“你以为这三百年我只是等待？”青年反讽道，至于齐木楠雄，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大人离开没多久我就向其他神明求助了，制度取缔的事我在那时便已知晓。我等的便是他的转世，不过一直没有等到罢了。这样的结局正合我意，大人本就是神，为什么要沦落为一个普通人？此阵又名‘神降’，失败只是因为力量不够。还要更多的祭品，我会让大人回来的，以神明的身份。”
欧煌双眼微眯，“你被骗了，这个阵法谁教给你的。”
“我能看透人心，是不是被骗我比你清楚。”青年说。
“冥顽不灵。”欧煌朝姑获鸟轻轻点头。“动手吧，留一口气。”
以伞为剑的女妖闪至青年身前，与此同时，一目连携带的蚌精也触发了御魂的效果，几近透明的气泡在两人两妖身上结成。
“言灵·星——”
欧煌凭空划出五芒星结界，灵力凝结而成的淡蓝色符咒围绕在姑获鸟周身，这是能增加攻击力的阴阳术。
姑获鸟快速挥动手中的纸伞，数道剑气直冲青年面门。
“区区妖物。”青年的眉间升起骇人的杀意，他单手掐诀，金色结界将自身笼罩。除了防御以外，他的手里变出一把五尺左右的长刀。利刃出鞘，刀与长剑相抵，一连发出数声清脆的嗡鸣。
……结界破了，但天翔鹤斩也被挡住了。
欧煌当机立断甩出两道纸人形状的空白符纸，随着白雾而来的雪女让附近的温度瞬间猛降。三波夹杂着冰锥的暴风雪从天空坠落，砸在了青年身上。戴上了雪幽魂御魂的雪女，技能直接命中。
“嘻嘻嘻嘻嘻——诅咒你！”丑时之女一手钉锤，一手抱着稻草人。她的头上顶着几根燃烧的蜡烛，嘴里发出一连串癫狂的笑声。搭配那诡异的面容，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我要一点一点把你血都抽/出来，嘻嘻嘻嘻~！”
在变大的稻草人与青年的灵魂中间连上了一根细细的丝线，冒着绿色火焰的木钉扎在了草人身上。姑获鸟立刻退了回来，将攻击目标转为草人。
草人替身，这个能力会让它受到的伤害转嫁给被连接的人。而且，稻草人的防御只继承了连接目标的百分之五十。
再加上破势御魂的额外伤害……
姑获鸟又一次使出了天翔鹤斩，输出全部生效。叠加了各种效果的剑气，让欧煌的要求完美达成。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没想到青年还留了一手，他把阵法里储存的力量全部引入到自己体内，身形瞬间暴涨。短短几秒过后，俊美的面容不复存在，原地出现了一个三米多高，由无数人脸组成的黑色怪物。
一目连用符咒形成了风之盾，保护着己方每一个人，这是来自风神的庇佑。
欧煌抓着齐木楠雄的手腕，将人带离原地。“两百三十六……不，是两百三十七。”
“那些人的灵魂吗？”齐木楠雄指尖微颤，他不忍心继续看下去。并非觉得害怕或者恶心，而是每一张人脸都在无声地表达他们的痛苦。男女老少，五官扭成一团。
“是，他控制不住，要暴走了。”欧煌在众人的风之盾上又加了一层符咒·生，以怪物为中心，一层肉眼可见的黑色气浪直接涌了过来。
少年身姿的风神与神龙并肩作战，雄厚的灵力持续不断地注入到风之盾中。“放心，有我在。”温柔的嗓音驱散了众人心头的顾忌，“没什么好怕的，我的力量借给大家。”
式神消耗的灵力来自于阴阳师，在欧煌感受到体内只余下一星半点时，青年的身形缩水成原本的模样，跌落在地。
战斗结束了。
察觉出欧煌的情况，式神们没有久留，现世也是需要消耗灵力的。欧煌向几位道谢过后，就让他们回了庭院。
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处理眼前这家伙。
青年已经无法动弹，他躺在彻底沦为废墟的神社残骸上，睁着无神的双眼，直直地看着夜空。
“真想再见您一面啊……”
欧煌走上前去，指尖夹着一枚黄符。“你没有资格见他。”
神官本就是灵体，欧煌将青年收入了符咒中。他咬破食指，以血为媒。单一的咒文上增添了几道繁杂的线条，一道红光亮起，又在下一刻消失，快得如同幻觉。
齐木楠雄：“要送去地狱吗。”
“嗯，没办法，只能麻烦鬼灯大人了。”
欧煌抬头望向亘古不变的月亮，做人有什么不好吗？神明同样也有七情六欲，那人跟神又有什么区别呢？
“古月言算得没错，我谁都救不了。”
“你忘了海藤。”齐木楠雄说。
“海藤……”欧煌轻轻摇了摇头。“是松救了他，他手上的戒指已经消失了。”
齐木楠雄沉默片刻，“走吧，去地狱。”
第二天上午，警察局接到上百通报警电话，两百三十六口人在同一晚上同一地点离奇失踪。几个月的查探一无所获，最终定为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