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煌回想起忍足阳介的画作当中有几幅是群像, 上面出现的人物是同一批。画者本身非常善于捕捉模特身上的特质，他还记得其中有一个人不管是眼神还是长相都非常像鹰。气场冷硬，穿着的服装是仿二战时期的某国军装。
还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爷子, 画里的他永远戴着一副银边学者眼镜，触手可及的地方总会摆着几本书。他属于那种不苟言笑的类型，但有一幅画他是笑着的。老爷子捧着一个相册看得十分认真，翻到其中一张时，他的笑容里充满了慈爱。欧煌猜测应该是家庭相册, 只有视若珍宝的家人才能让这位老人展露笑容。
“忍足家开设的养老院，据我所知里面的条件相当优渥, 堪比私人度假村。能够长期居住，这些老人的经济状况应该都还不错。所以，为什么有人会愿意给你哥哥当模特？以我目前的阅历, 老人对这种事应该不怎么热衷，甚至有些人还特别抗拒。他们那一辈，思想上比较古板，不太能够接受新鲜事物。身体方面，对老人也是个不小的考验。”
“因为哥哥会为他们提供无法拒绝的报酬。”忍足苍介回答道，与此同时他感到很意外，竟然从欧煌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这次委托事件之前，他只在学校里偶遇过对方几次。在当时的他眼中, 欧煌只是众多高年级学长中的一员，充其量也就是皮相比普通人要漂亮不少。
后来哥哥出事, 母亲不信鬼神之事，舅舅却告诉他, 自己认识一个阴阳师。
其实在接触欧煌之前，忍足苍介曾花了一点时间用来观察这位学长。结果对方的五感很敏锐, 他带有探究意味的视线统统被察觉到了。于是他相信了舅舅的说法，这个只比自己大一岁的学长，是真正有能力的人，最起码也不至于被归类于江湖骗子。
得出结论后，忍足苍介就去找了欧煌约谈。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暂，但欧煌给他的感觉很奇特。
普通人眼里的阴阳师应该是与世俗隔绝的，一心钻研阴阳道法，探寻星轨宿命。从生到死，身不染尘。欧煌所表现出来的未免有点……太接地气了。
“物品吗？”接地气的阴阳师双眼微微眯起，交易的东西应该属于比较私人的那类。果不其然，下一秒忍足苍介就肯定了他的猜测。
“是，比如国手、横纲的签名。”忍足苍介无奈地笑了笑，其实他的哥哥也算比较接地气的富家子弟。总之，比那些不务正业之流要强得多。
“哥哥在养老院很受欢迎，再加上他喜欢安静，而养老院的环境大部分时间都跟他的喜好重叠。所以，除非遇到了特殊情况，哥哥每周一次的拜访从不缺席。”
“有很多事情想要求证，又觉得并不是那么重要。”
欧煌露出苦恼地神色，他犹豫是否要从忍足苍介口中更深入的了解这次事件的主人公之一——忍足阳介。如果选择是，在满足他好奇心的同时，还能验证他对忍足阳介这个人的猜测。只不过这样一来，他需要忍足苍介再次踏入那只余悲怆无力的回忆。也许知道了事实，对事件的进展也没有任何帮助。
“于是我决定换个思路。”又或者说，欧煌对自己的判断很自信，不需要忍足苍介来给出标准答案。
“你在忍足阳介身上见到过比较特别的饰品吗？”
忍足苍介的表现跟被问到是否见过那个首饰盒时一模一样，他先是花费了半分钟的时间用来回忆，然后在不经意间再次被记忆缠住。
欧煌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齐木楠雄就已经在忍足苍介耳边猛地拍了下手，声音还倍儿响。
忍足苍介：=口=惊！
欧煌：=口=呆！
齐木楠雄：=v=
“咳——”欧煌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目的是达到了，但是……万能助手君，你这种做法也太小学生了吧！作为新时代威名远播的阴阳师的助手，你的行为完全配不上老板的身份，负分！
“见过吗。”然而，除了吐槽他又能怎么样呢？自己选的助手还不是得继续培养，直到能够独当一面，替他拉来大批活少钱多的顾客！
为了避免请来的阴阳师先生因为尴尬而中途走人，忍足苍介决定装作无事发生。
“没，就算使用配饰，也都是很正常的手表、袖口之类的物件。大部分都是母亲替哥哥选购的，她的眼光很好。”
“我直接跟你说吧，我怀疑你哥哥身上有一样作为媒介存在的东西。而它原本待着的地方，就是这个首饰盒。”欧煌将木盒举至胸前，几乎与视线齐平。
忍足苍介遗憾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欧煌先生。我很确定没有见过它，哥哥身上也从未出现过奇怪的配饰。而且……说实话，它看上去很普通。”
欧煌没打算对这个问题继续争论下去，而是选择直接告诉忍足苍介，看似普通的东西到底隐藏着什么。
“那个媒介的作用很大可能是汲取他人的生命力，然后再转赠给你的哥哥——忍足阳介，也正因如此，忍足阳介才能在寿数已定的情况下多活了半年。”
“……您在说什么？是开玩笑的吧？”忍足苍介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眼神充斥着强烈的不信任感，对欧煌。
“今天到此结束吧，时间也不早了。我已经吩咐司机在外面等，他会将二位送回家。”
“你是不是在想，要委托其他的阴阳师？”欧煌从善如流地退到了走廊里，嘴角依然挂着职业性假笑。
“我很认真的告诉你，如果你找到的是有真本事的阴阳师，他得到的答案会跟我一样。如果是骗子，那么你就好自为之了。送就不必了，我们有办法回去。”
欧煌扯了两下齐木楠雄的衣袖。“回吧？”
这个小动作让齐木楠雄表情柔和了些许，连语气也不再平板单调。“好。”
两人沿着走廊前进，顺利来到拐角处。就在这时，忍足苍介叫住了他们，又或者说叫住了欧煌。雅典娜雕像依旧安静地矗立在那里，尚未越过她的欧煌停下了脚步。
“忍足学弟，既然你不愿意接受事实，那就不用勉强自己。”
“欧煌先生……”忍足苍介眉头紧皱，单薄的身形看上去摇摇欲坠。半分钟的沉默，他终究还是保持了冷静，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在经历了一番变故之后已经逐渐成长起来。只有伴随着伤痛的教训，才最高效。不过，一时之间确实没办法去相信欧煌所说的一切，自己的哥哥明明是个善良的人，不可能为了多活一些时日而抢夺他人的寿命。
“我想您应该误会了什么。”
“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欧煌回过身来，走廊里沿着墙角线排成行的暗黄色夜灯已经亮起，从下往上的照明光线让处在其中的三人面目模糊。下半身清晰可见，上半身则逐渐隐入了阴影中。强烈的光暗对比给人一种置身于怪兽之口的错觉，就好像从脚底开始被一点点啮噬。
他清冷的嗓音在这样的背景下显得有些过于冷酷，嘴角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语速比平时要慢上不少，但每一个字节都干脆利落。
“除非是圣人，不然这世上没有人能够在将死之际抵抗‘活下去’的诱惑。二十岁的青年不愿早早离开人世是人之常情，过了一百岁生日的老人也照样不想死。活着本身就是件幸福且值得感恩的事，不到活不下去的那一刻，没人想死。”
“那种说着‘活着累，不如早点死掉’‘人生太无趣，活不下去’这类屁话的人，如果检查出得了不治之症，不出三分钟就会崩溃掉。死亡或许没有想象中可怕，但被下达了死亡通知单，等死的期间足以将一个正常人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处在叛逆期的少年少女估计会对此嗤之以鼻，只有真正接近过死亡、看到过死亡的人，才知道活着有多幸运。也只有亲眼见过化疗的副作用有多难以忍受，见到癌细胞扩散后没日没夜的疼痛，连止痛针剂都不起作用，人们才会理解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形销骨立，下一次的呼吸都是争来的。”
“所以……你哥哥的行为，我一点也不觉得意外，类似的情况见得多了。为了活下去做一些违背道德、法律的事，甚至是剥夺他人生命——说实话，陷入绝望的人在看到一丝希望时，什么都干得出来。无数考验人性的例子告诉我们，千万不要去触碰这个禁区。结局里没有谁是赢家，考验者与被考验者通输。”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对劲，欧煌一拳砸在了身侧的墙壁上。指骨接触到坚硬的瓷砖时，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疼痛暂时消退便迎来火辣辣的灼烧感。这种生理上的疼痛让他清醒了不少，干扰他的负面情绪得到有效遏制。
“抱歉，想到了不好的事情，说得有点多。”
忍足苍介离欧煌有一段距离，两人的位置分别在走廊的起点与尽头。再加上光线昏暗，所以他并没有发现这一个小插曲。此时他的思维还在分析欧煌所说的话，陷入沉思中。
……
紧握着的拳头被另一双手包裹住，欧煌抬头看去，只见往日里面无表情的超能力者正捧着他红肿的左手。发动时间回溯后，手背恢复了原本的白皙。
“谢谢。”
刻意压低的音量，配合此情此景，紧绷的气氛在时间流逝中徒增几分暧昧。
“嗯。”齐木楠雄没有立刻放开欧煌，而是停顿了片刻才将手收回，然后他就欣赏到了阴阳师难得一见的通红耳尖。
齐木楠雄：=v=计划通。
欧煌把左手背在身后，不太自然地轻轻甩动。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如此直白地看到齐木楠雄藏在冷漠面具下的本质，无所不能的超能力者有一颗温柔的心。在昏黄的光线下，对方低眉顺目的样子让他内心产生了一丝轻微的悸动。
虽然场景不够协调，光影比例不够精准，但这幅剪影在欧煌眼中美好得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