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部的决定无法质疑, 雨宫翠只能黑着脸把布加拉提带出了门,暗自懊恼之前在医院没有好好收尾。

  否则这孩子也不至于为了寻求庇护,横下心来加入了热情。

  仰头望了望挂在树梢的太阳, 在和煦的晨风里轻轻叹了口气。他不再做无所谓的检讨, 转身叫了安静地跟在身后的小少年,被后者澄澈的蓝眼睛注视着。

  “吃早饭了吗?”

  后者迟疑地缓缓点了点头。

  雨宫翠有些无奈, 但并未显露出来,只是轻嗤了一声。

  “这种小事就不用说谎了,一顿饭而已,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他迈步向前走,示意身后的孩子跟上来,“走吧, 那边有家不错的餐馆。”

  在用奶油蛋糕、披萨和热茶填饱了肚子之后,布加拉提的气色明显比先前好了不少,状态也稍微放松了些。

  雨宫翠用勺子搅拌着杯中的方糖, 让它在水面上滴溜溜地打转, 随口找了个话题来打破沉默。

  “你父亲怎么样了?”

  吃饱喝足以后将手放在腿面上规规矩矩地坐着, 在听到这话以后, 男孩的表情变得黯淡了些。

  “还是没有醒。医生说,今后可能会一直处于植物人状态。”

  雨宫翠一语不发地端起茶杯,小小地啜了一口。

  等到将杯子重新放回桌面上,他才向后靠在椅背上, 一副毫不在意的懒散样子。

  “恨我吗?”

  “……什么?”

  “我在问你恨不恨我。”雨宫翠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吐字清晰地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家伙, 我本来可以一开始就处置掉的——但是我把他们放走了, 就像猫玩弄猎物那样。就是在逃跑的空隙里, 他们伤害了你的父亲。”

  布加拉提睫毛微颤,抿着嘴唇思考了一会儿。

  最终,还是缓慢地摇了摇头。

  “发生这样的事,并不是出于您的意愿。——这是命运。仅此而已。所以,我不会怨恨除了凶手外的任何人。”

  雨宫翠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地端起了茶杯。

  “也是。毕竟你是个聪明孩子,不会直白地把喜恶挂在嘴边……至于这个回答,我就姑且相信吧。”

  对方的表情过于镇定,无从判断是不是谎言。

  不过,就算会迁怒自己也是理所当然。

  无视了布加拉提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在询问了后者的银行账号之后,干脆利落地转过去了一笔钱,应该足以支付较长一段时间的医疗费用。

  小少年抿着嘴唇收下,带着些微不得不受惠于人的难堪。

  他低声道:“谢谢。等我赚到了钱——”

  雨宫翠随意地摆了摆手。

  “你就当是我为了弥补过错给出的补偿吧。”他顿了顿,右手托着下巴,神情变得若有所思起来,“不过,你真的打算留在‘热情’?”

  在接收到毫不动摇的平静视线之后,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现在决定一生未免也太早了些。如果只是怕麻烦,之前的杀人事件我可以帮你收尾,这可是最后一次回归平静生活的机会了。”

  感受到了对方的善意,布加拉提终于不再绷紧脸颊,而是给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谢谢您,不过不用了。加入黑帮是我当时唯一的选择,这点我很清楚。而且……”

  他注视着雨宫翠面前的空盘子,餐桌原本空无一物的上方突然出现了一道深蓝与银白相间的人影,对着那只盘子挥拳。

  拳面与之接触的一瞬间,原本完好无缺的瓷盘表面突然凭空出现数道拉链,像分割布匹一样流畅无声地将盘子分成了数块,静静地躺在桌面上。

  雨宫翠的瞳孔微微一缩。

  ——是替身。

  同一时间,他也理解了布加拉提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话。

  【而且,已经太迟了。】

  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不禁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看,这孩子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被迫做出这种选择,而现在又成了自己的下属。照顾一下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不过今后行动要避开的除了波尔波,又多了一个人。

  “暂时跟我住一起吧,”雨宫翠慢吞吞说着,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下步该做的事,我会着手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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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把布加拉提这边的事情处理好,时间已经又过去了半个月。

  雨宫翠离开了多出另一个人生活气息的小公寓,在空无一人的海岸边缓缓漫步。

  他可以联系上彭格列,彭格列却是联系不上他的。终于抽出空来进行了一次隐秘的单方面联络,询问的当然是之前扔在安全屋的波鲁那雷夫的状况。

  那个人所持有的关于老板的情报,他的确很在意。

  接电话的人虽然不知道雨宫翠的确切身份,但却清楚使用这条线路的都是潜伏在敌对家族的钉子,九代目特地交代过要认真对待,因此回复的态度也极为恭敬。

  但与此同时,带着一丢丢溢于言表的为难。

  “那位先生的状态的确很不好,不过做了手术之后暂时稳定住了,我们也为他安装了特别定制的义肢。”

  “我们彭格列这方面的技术您是清楚的,绝对走在世界前沿,只有美国一家基金会能与之媲美!不仅不会影响正常生活,甚至可以比原生肢体多出更多功能,实在是伤患福音,所有人的不二之选!”

  听了一堆废话的雨宫翠:“……哦,然后呢?波鲁那雷夫怎么样了,恢复以后都说了什么话?”

  电话那边的语气更为尴尬了,磨蹭了半天才期期艾艾地回答。

  “什么话……什么话也没说。”

  恰好不想让波鲁那雷夫将“热情”Boss的有关信息透露给家族,更希望前者告知自己、由自己来转告给九代目,从而换取这份功劳,听到这个回答之后,雨宫翠暗自松了口气。

  但是对方的态度猫腻十分明显,显然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果不其然,就在他产生怀疑的下一秒,联络人以豁出去的态度给出了答案。

  “对不起!因为在安上假肢的第二天,那位先生就从彭格列的病房里逃跑了!!”

  雨宫翠:“…………”

  雨宫翠:“???”

  他按捺住口出粗鄙之语的冲动,一字一顿道:“你们没告诉他是我带他回来的吗?”

  “那个,为了您的安全着想,联络时身份之类都是严格保密的,就算现在我也不知道您到底是谁……”

  对方在嗫嚅之余,突然变得理直气壮起来,“不过,我们有告诉他彭格列是意大利最大的黑手党,既然受到了庇护,那只需要放下心来好好休养!”

  关键词:黑手党。

  波鲁那雷夫那家伙,绝对是以为自己是被老板派出的杀手带回来的,想在治好自己之后方便拷问吧。

  毕竟刚掺和进黑手党的事务里就被重伤到那种程度,不管换谁来都要得黑手党PTSD。

  刚露出海面的线索,又消失了。

  像是沙漠中的旅人花费了许多力气去追寻缥缈仙宫,走近之后试图伸手触碰,才发现是一触即溃的蜃景。

  电话这头的雨宫翠默然了一会儿,感觉有些心力交瘁。

  “……是我太大意了,不怪你们。”他自言自语,“毕竟谁也没想到尽力救治的友方阵营病人会打着逃跑的心思。”

  在联络对象“多谢理解多谢理解”的复读声里挂断了电话,把SIM卡拔出折断,随手抛进了一旁起伏不定的海浪里。

  刚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接到了波尔波的电话。

  雨宫翠盯着来电显示看了一会儿,刻意等到对方快要失去耐心主动挂断的时候,才慢腾腾接了电话。

  那边的浑厚声音明显按捺着怒气:“喂,布加拉提——”

  雨宫翠这才清了清嗓子,出声打了招呼。

  “上午好啊,波尔波先生。”

  对面沉默了足足有五秒钟,才谨慎地陈述了一个事实。

  “这是我为了方便联络配给布加拉提的手机。”

  “我知道,”雨宫翠浑不在意地解释,似乎觉得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我替他代为保管了。”

  “‘代为保管’?”

  从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判断,波尔波应该在磨牙。

  好半天之后,他才勉强平复了呼吸,不容拒绝地下了命令。

  “让布加拉提接电话。别再搞这些小把戏了,拉米!”

  “我也很想让他接电话,虽然您有事情第一时间不是找我,而是找一个刚加入十几天的小孩子,这真的非常让我伤心——”

  雨宫翠在波尔波的忍耐边缘反复横跳,直到踩到对方的底线才猛地一个急刹车,“但是,布加拉提现在真的不在这里。唔,没意外的话,这一星期都不会在。”

  波尔波的声音变得相当危险,显然已经想到了什么血淋淋的发展方向。

  “你都做了什么?!”

  被恶意揣测的雨宫翠停顿了一秒,才给出了回答。

  “我把他送到学校里去了。”

  “……”

  被哽住的波尔波好一阵沉默。

  雨宫翠语气无辜地反问:“难道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不应该在上学吗?再说了,您如果有什么事要用人,这不是还有我嘛。”

  啪地一声,对面终于忍无可忍地挂断了电话,徒留这边的雨宫翠听着重复的滴滴声啧啧感叹。

  他把手机拿到面前,若有所思地看着上面“已挂断”的字样。

  “……我散漫恶劣靠不住的讨人嫌人设,是不是塑造得太过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