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历史同人]朕佛系养儿>第65章 一位“故人”

  宇文招笑着离开, 哪知道走了几步之后,便看到了一个黑影伫立在皇宫的小路上,定眼一观, 是车骑大将军杨整。

  宇文招想要分裂杨兼的两个弟弟, 方才已经用顺阳公主的事情分裂了杨瓒, 这会子看到杨整,便想也没想, 又走了上去。

  “车骑大将军,真巧啊。”宇文招笑着打招呼。

  杨整回过头来,看着宇文招, 说:“是么?”

  宇文招说:“听说车骑大将军在平阳遭到了齐贼小人的伏击,小弟真的为车骑大将军捏一把汗呢。啧啧……”

  他说到这里,叹气着摇摇头,好似十足惋惜似的说:“车骑大将军,小弟真是替你不值啊,您想想看,平阳本该是车骑大将军您打下来的, 结果呢?现在如何?所有的功劳全都归顺在你大兄名下,啧啧……说到底, 其实小弟觉得, 车骑大将军出力更多, 为了咱们大周,浴血奋战,肝脑涂地, 说句不好听的, 你大兄呢?只不过动动嘴皮子, 招揽几个别有用心, 心怀叵测的齐贼,便揽下这天大的功劳,这天底下的人,如今只知道镇军将军,而不记得车骑大将军,唉——”

  宇文招一个人自说自话,完全不觉冷场,见杨整眯着眼睛不说话,便又撺掇的说:“车骑大将军,兄弟真的替你不值,再者说了,这镇军将军三番两次的去招揽外人,对外人犹如兄弟般亲近,他把兄弟当成了甚么?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啊!这让自己人心里看了,甚么滋味儿?齐贼残害咱们周军兄弟,如今镇军将军却要恭恭敬敬的供着这些贼人刽子手,车骑大将军您也是在沙场上浴血奋战之人,难道你看着这些招揽而来的齐贼,便不会想到一同并肩却死去的战士们?便……不怨恨么?”

  宇文招说到这里,目光凝视着杨整。杨整身材高大,远比宇文招这个才子要高壮很多,他慢慢转过身来,微微垂头看着宇文招,“呵……”的笑了出来。

  杨整的声音沙哑,明显带着嘲讽,听得宇文招一愣。

  杨整开口说:“说实在的,我不太记得你了,不过听你这般搬弄是非,很想一拳打扁你的鼻子。”

  “你……”宇文招怔愣片刻,脸色随即苍白了起来,没想到自己说了那么多话,杨整竟然回了一句这样的话?

  杨整又说:“的确,大兄的确招揽了很多齐人将士,或许在你们这些无知的人眼中,这样的举动对不住曾经为大周浴血奋战,甚至为国捐躯的周师,但是这一路劳师动众的进军,如果没有大兄招揽齐人,奇兵百出,还会有多少周师将士枉死?难道这就是你们这些讲道义的人,想看到的么?”

  很多人只知道杨兼手下的兵马膨胀极速,他的人马从最开始的一万人,不断膨胀,让人眼红,但是他们都没想过,杨兼是如何让兵马膨胀的?除了俘虏齐军之外,更重要的是减少死伤,杨兼手下的士兵,是最安全的,因着杨兼从来不会让他们为了所谓的大义去冒死。

  杨整目光阴沉的看着宇文招,宇文招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因着觉得杨整不好招惹,便干笑说:“车骑大将军看来很忙,那小弟便先行一步了。”

  “沙沙——”

  宇文招想要离开,刚迈出一步,却被杨整拦在路上,杨整眯着眼睛,冷冷的看着宇文招,平日里的杨整看起来傻兮兮,十足憨厚,像是个铁憨憨一样,而如今沉下脸,阴冷着眼神的杨整,才更像是车骑大将军。

  杨整出手如电,一把抓住宇文招的衣领子。

  宇文招发出“嗬!”的一声,差点被杨整提离了地面,愤怒的说:“杨整!你敢对皇胄不敬!?”

  杨整沉着嗓音说:“我不管你是贵胄还是皇弟,只要碍着我大兄和三弟便不行!你听好了,下次仔细着。”

  说罢,“嘭!”一声丢开宇文招,宇文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被狠狠一丢,身子踉跄,底盘不稳,直接倒在地上,竟然摔了一个大屁墩,何其狼狈。

  杨整却连头也不回,大踏步飒沓着冬日的寒风,往公车署而去。

  杨瓒从公车署骑马离开,晃晃悠悠的回到隋国公府邸,满脑子都是顺阳公主泪眼婆娑的模样。

  说到底,其实杨瓒清楚自己在顺阳公主心中的地位,顺阳公主叫住自己,其实也是为了问问杨兼的事情,在听说宇文邕的死和杨兼没有关系之后,又是欢心,又是惆怅。

  哒哒哒……

  马蹄停了下来,杨瓒抬头一看,竟然已经回到了府邸之中,他稍微有些犹豫,刚想要调转马头再出去散散,便听到一个笑声说:“老三回来了。”

  杨瓒转头一看,是杨兼!

  杨兼领着小侄儿杨广,正好路过正门,杨兼向外看了看,说:“看到二弟了么?”

  “二兄?”杨瓒奇怪的说:“没有看到,二兄不是与大兄一起走的么?”

  杨兼说:“起初是一起走的,半路风风火火便跳下了辎车,这会子也没有回来,不知去甚么地方了。”

  如今是多事之秋,杨瓒有些担心,拨转马头说:“弟弟去寻二兄。”

  正说话间,便听到哒哒哒的马蹄声,杨整也催马回来了,在门口翻身下马,挠着后脑勺说:“大兄,三弟,怎么堆在门口都不进去?”

  杨兼笑着说:“还不是在等你?老三听说你没回来,还要出去寻你呢。”

  杨整“嘿嘿”一笑,笑得无比憨厚。

  杨兼说:“好不容易回来,为兄一会子亲自做晚膳,你们等着吃美味儿罢。有甚么想吃的没有?”

  杨整笑着说:“肉!食肉罢!”

  杨兼点头说:“行。”

  他说着,看向杨瓒,说:“三弟想吃点甚么?”

  “三弟?三弟?”

  “三弟,大兄唤你呢。”

  “啊?”杨瓒突然晃过神来,他刚才好像在发呆,根本没有注意众人在叫自己,什么也没听清楚,说:“怎么、怎么了?”

  杨兼说:“老三,怎么了?一直心不在焉的。”

  杨瓒摇摇头,说:“无妨,可能只是有些累,弟弟先回房歇息了。”

  说罢,转身往府邸里面走,径直向自己的屋舍去了。

  杨兼看着杨瓒离开的背影,摇摇头。

  杨整若有所思的说:“大兄,你就不问问三弟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杨兼挑眉说:“一遇到顺阳公主的事儿,咱们家老三就跟丢了魂儿似的,也是个痴情种子。”

  杨兼招手说:“来儿子,咱们去膳房。”

  杨广点点头,伸着小肉手,抓住杨兼的手,两个人便往膳房去了。

  今日膳夫们听说国公和郎主们会回来,特意准备了丰富的食材,大家出门这一趟,很久都没回来一起用膳了,这一顿饭,可谓是意义非凡。

  杨兼浏览着食材,说:“儿子,想食甚么?”

  杨广一脸乖巧懂事儿的模样,简直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到杨兼便说父父最爱听的话,奶声奶气的说:“父亲做的,儿子都想食。”

  这恐怕是杨兼听过,最动听的一句话了,不得不说,杨广见人下菜碟儿的本事,是越来越高超了。

  杨兼揉了揉杨广的小肉脸,说:“我儿又甜又乖。”

  杨兼看了看食材,这是时隔许久,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吃的第一餐,长安已经陷入了“混乱”之中,之后也不知还能不能吃得上这样平稳的一餐,因此杨兼想做一些特别的吃食……

  杨广站在一边,老老实实的看着杨兼理膳,眼睛一亮,说:“这个儿子知道,父亲要做汤圆。”

  杨广虽然不会做饭,但是经常观摩杨兼料理,因此一看到杨兼的做法,便知道要做汤圆,汤圆可是杨广的心头大好,无论是煮着吃,炸着吃,还是炒酸菜吃,反正杨广都爱吃。

  杨兼点点头,说:“儿子真聪明。”

  杨兼包好了汤圆,这是饭后甜点,还有其他主菜,杨广这会子便不知道杨兼要做甚么了,眼看着父亲亲自剁了一堆的肉馅,然后将虾仁、笋丁等等,全都和进肉馅之中,开始调味,搅拌均匀,然后捏成硕大的圆球。

  杨广坐在案几上,晃着小短腿,歪着小脑袋,这一个个大圆球,比杨广的小脑袋还要大,这么大一颗肉丸,只是看着便觉得分量十足,无比幸福!

  杨兼将肉丸捏好,然后打了鸡蛋,弄了一些面粉,裹在肉丸外面,随即开始下锅炸。

  无错了,杨兼要做的,便是四喜丸子!

  个头巨大的四喜丸子,看起来便喜庆,而且寓意也好,还是纯肉的,肉馅是杨兼自己剁的,绝对比在超市里买的半成品四喜丸子要实诚的多。

  这剁肉馅也是有讲究的,不能要太瘦的肉,肥一些最好,也不能剁的太糜烂,太糜烂的四喜丸子便失去了肉质的口感,里面加入弹弹的虾仁提鲜,还能增加口感的丰富层次,再加笋子丁等等,吃起来不只是有肉味,还脆生生的。

  杨兼将四喜丸子炸制一番,将大丸子外皮定型,炸焦,便盛出来,准备开始调味下锅炖。

  杨广很快便闻到了一股子喷香的味道,浓郁琥珀色的汤汁咕嘟咕嘟的冒着泡,越来越浓稠,硕大的肉丸子在汤汁中微微颤抖着,同样裹上了肉欲十足的琥珀色,肉香味配合着料汁的香气,越来越浓郁,果然令人食指大动。

  杨广咂咂小嘴巴,有些眼馋,不过杨兼说了,这四喜丸子,缺一不可,所以绝对不能提前偷吃,不能破坏丸子圆溜溜的外形,还是要等着一会子上桌,大家一起动筷箸才行。

  杨忠在厅堂里,也闻到了逼人的喷香,使劲嗅了嗅鼻子,笑着说:“今儿个一定是大儿下厨,是也不是?”

  “阿爷的鼻子越来越灵光了。”杨兼正好端着菜色走进来,放在堂中的案几上。

  杨忠也动手帮忙,将几张案几并起来,把菜色摆在案几上,今日的主材就是四喜丸子,摆在正中间,其余的菜色摆在旁边,还有每一人份圆溜溜的煮汤圆。

  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先后进了大堂,杨整笑着说:“如此丰盛?”

  杨兼说:“难得咱们聚在一起,自然要丰盛一些。”

  四个人带着小包子杨广坐下来,杨整迫不及待的想要去尝一尝四喜丸子,这么大的肉丸子,他以前从来没见过,肉丸包裹着琥珀色的汤汁,无论从外形,还是从香味上来说,都让杨整垂涎欲滴。

  杨兼笑着说:“这四喜丸子,是祝贺咱们团聚长安做的。”

  今日杨兼做的菜色,多半是圆的,无论是四喜丸子,还是汤圆,全都是圆溜溜的,其实寓意很简单——团团圆圆。

  杨兼以前没甚么亲人,亲人只是痛苦的代名词,无论是满口谎言的父亲,还是躁郁暴怒的母亲,对于杨兼来说,那都是最为痛苦的经历,而如今他到了这里,老天爷送给了他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阿爷;一个总是憨憨傻笑,却时不时吐槽的二弟;一个虽有些优柔寡断,却文质彬彬正义凛然的三弟……

  当然,还有一个“乖巧可爱听话懂事”的人体工学抱枕,便宜儿子。

  杨兼环视了一眼众人,说:“一家人,就该齐齐整整的……”谢谢你们。

  提起甜食,杨兼以前根本不想品尝甜食。只要一提起甜食,一想到甜食,或者一闻到甜食的味道,杨兼便觉得厌恶、恶心、想吐,然而现在,看着大家吃甜食,杨兼的心底里,竟然生出一股子向往,或许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吃得下甜食。

  不,确切的说,是重新吃的下甜食……

  杨兼笑着说:“好了,快动筷子罢,四喜丸子冷了便不好吃了,这四只丸子,是不同的四种馅料,快切开尝尝看。”

  每一颗丸子都是不同的调料,除了虾仁和笋子,还有其他口味,也可以按照自己的口味来调配,喜欢吃咸口或者咸甜口都可以,用筷箸一夹,肉质紧实,喷发着热腾腾的蒸汽,沾上琥珀色的汤汁提味儿,口感果然与想象中一样肉欲十足。

  杨忠好些日子都没食过这样的美味儿了,吃起来也不忘了自己的小孙子,把杨广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一脸孙儿控的模样,说:“乖孙孙,喜不喜欢食?”

  “稀饭!”杨广立刻开启卖萌讨好的模式,奶声奶气的说:“稀饭稀饭!”

  杨忠看到孙儿卖萌,登时不行了,饭都可以不吃,立刻对三个儿子说:“等等,你们不要食了,我孙儿喜欢,你们饭量那么大,这些四喜丸子留下来,给我孙儿吃。”

  杨整垮着脸,说:“阿爷,这么多丸子呢,小侄儿的肚量才多大?”

  杨忠瞪眼说:“臭小子,让你吃旁的你就去吃旁的,那么多话,去,那个素的吃去。”

  杨广则是装作乖宝宝的模样,晃着杨忠的胳膊,说:“祖亲祖亲,窝粗不了辣——么多,祖亲和叔叔们也粗!祖亲,粗丸砸!”

  “还是我孙儿乖!”杨忠登时被杨广哄得团团转,笑得嘴巴差点飞到耳根子去,说:“来,孙儿也吃丸子,祖亲给你再切一大块,好不好?”

  “好——”杨广甜甜的点头,甜度爆表,不知道的还以为哪里来的小糖罐呢。

  杨兼笑了笑,一转头,便看到杨瓒似乎在发呆,其他人都食得尽兴,老三杨瓒却有些心不在焉,他扎起了一只甜汤圆,结果一个不留神,竟然把甜汤圆当成四喜丸子,在肉汤汁里滚了一圈。

  裹着肉汤的甜汤圆送到嘴边,杨瓒也没留神,又一口全都咬了进去,立刻烫的抽气:“烫……嘶——”

  杨瓒连忙捂住嘴巴,杨整端了一杯冷水过来,说:“三弟,烫到了没有?”

  杨瓒摇摇头,说:“没、没事。”

  杨兼放下碗筷,突然说:“老三,有心事儿么?不如与为兄和阿爷说说?”

  杨忠还是抱着小包子杨广爱不释手,说:“是啊,你若有甚么心事,说出来大家参谋参谋也好。你便是如此,甚么事情都心思太重了,自己一个人琢磨。”

  杨瓒含入一口冷水,镇着自己的嘴唇和被烫伤的舌尖,眼神微微有些躲闪,说:“没甚么,可能这一路回长安,有些劳累了。阿爷、大兄二兄,我食好了,先去歇息了。”

  杨兼说:“你的脸色不好看,要不要请徐医官来帮你看看?”

  杨瓒摇头说:“无妨,睡一觉便好了。”

  杨兼也没有阻拦他,杨瓒便放下碗筷,很快退出了厅堂,回了自己的屋舍去……

  齐国公宇文宪回了长安,需要进宫向太后请安,太后的两个儿子全都没了,其余的儿子,包括宇文宪都不是亲生的,在这些儿子之中,宇文宪虽然不谄媚,也不殷勤,但是说实在的,太后最是亲近的,还是齐国公宇文宪。

  宇文宪进入含任殿问安,太后见到了他,登时哭成泪人,拽着宇文宪一直在追问小皇帝宇文邕的事情,想知道宇文邕到底是怎么驾崩的。

  太后哭着说:“我可怜的皇儿,年纪轻轻,竟然比我这个老婆子去的早,怎么……怎么会如此呢?”

  “太后,快别哭了,大悲伤心,哭坏了身子如何是好?”突然一个声音穿插进来,齐国公宇文宪回头一看,这么巧,自己来问安,赵国公宇文招也来问安,正好碰到了一起。

  宇文招走进来,殷勤备至,跪在太后的身边,轻声安慰说:“太后您的身子骨素来便柔弱,医官说了,千万不能如此大悲,人主虽然不幸驾崩,但您还有我们这些儿子,儿子们一定会孝顺太后,为太后分忧的。”

  宇文招说着,自己竟然哽咽起来,突然也跟着哭了出来,嗓音隐忍又颤抖的说:“人主……人主怎么能就这么去了呢?儿子昨夜还梦到了人主,人主叫儿子过来请安,说是知道太后痛苦,叫儿子前来尽孝,千万不能让太后病了……”

  太后听宇文招说托梦的事情,更是哭成了个泪人儿,搂住宇文招,说:“我可怜的儿啊,怎么会如此,怎么会如此啊……”

  赵国公宇文招天生斯文儒雅,又有才子风姿,这一哭起来感染力似乎十足,太后也是不能自已,两个人哭了好一阵子。

  宇文宪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天生薄凉的缘故,看到宇文招和太后痛哭流涕,自己心底里却没甚么波澜。

  等太后住了哭声,宇文宪便找了一个借口,离开了含任殿,准备出宫回府去。

  “四兄!请留步。”

  宇文宪刚刚离开含任殿,还没走远,身后便传来跫音之声,有人追了出来,不需要转头便能猜得出来,绝对是赵国公宇文招了。

  果然是宇文招,宇文招转过来,拦在宇文宪的面前,说:“四兄,你我许久未见,弟弟有好些话,想要与四兄说一说。”

  宇文宪目光平静的说:“赵公有甚么话?”

  宇文招不在乎宇文宪的冷淡,方才哭成泪人儿,这会子眼眸还红着,眼眶犹如桃花,更添一丝俊美儒雅的风姿,不过唇角却挂起了笑意,说:“四兄也知眼下的情势,人主驾崩,咱们兄弟几个里面儿,有的岁数太小,顶不得事儿,有的则是蠢笨愚钝,也顶不得事儿,而四兄……四兄的排行最大,加之五兄已经不幸‘病逝’,兄弟们只能把期望,寄托在四兄身上了。”

  宇文邕这几个兄弟里面,大兄宇文毓是北周明帝,二兄因为去世的早,没有这个福分,三兄宇文觉是北周孝闵帝,轮到了宇文邕,宇文邕也做过北周的人主。

  现在上面的兄弟病逝的病逝,战死的战死,兄弟们之中最名正言顺的卫国公宇文直,那是宇文邕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如果宇文直还活着,太后一定会让自己的亲儿子宇文直上位,但不幸的是,宇文直日前得罪了大冢宰宇文护,已经悄无声息的“病逝”了。

  所以如此一来,最年长的便是齐国公宇文宪,恰巧,最有德行,最有呼声的,也是齐国公宇文宪。

  宇文招笑着说:“四兄人品出众,聪明通达,举朝文武,没有不信任四兄的,如今人主驾崩,四兄……可是当之无愧啊!弟弟愿意拥立四兄,不知四兄,意下如何?”

  拥立?

  宇文宪侧头看着满面笑容的七弟,表情仍然十足平静,说:“赵国公心中怕不是这么想的罢?”

  宇文招面色稍微一僵,说:“兄长,您说甚么?弟弟不明白。”

  宇文宪淡淡的说:“如今朝中局面混乱,党派横生,除了拥立镇军将军的党派,还有大冢宰的党派虎视眈眈,赵公知道这潭水深,因此想要一个人先前探探路,可惜……我并非是这个子高的人,倘或进了潭水,便是灭顶之灾,只能辜负了赵公的一片好意了。”

  宇文宪说罢,转身就要走,赵国公宇文招立刻说:“四兄你当真便甘心么!?这天下,是我们大周的天下,是我们宇文家的天下,姓杨的汉儿算甚么!?四兄真的甘心这些汉儿骑到我们的头顶上拉屎拉尿么!?我大周的天下,眼看着便要败光了,百年之后四兄到了黄泉之下,拿甚么颜面,面对我宇文家的列祖列宗?!你如此窝窝囊囊,忍气吞声,真的心甘情愿给姓杨的做一条走狗么!?”

  宇文宪的脚步突然顿住了,站定在寒风之中,咧咧的冬风吹拂着宇文宪的衣摆,撕扯着他的衣袍,四下变得寂静无声。

  就在此时,突听一个嗓音说:“放你的狗蛋屁!”

  宇文招没想到有人这么直白的骂自己,转头一看,是个眼生之人,仔细再一看,原来是杨兼从外面招回来的降臣,好似是北齐的都督,叫做韩……韩甚么来着?

  韩凤从远处走过来,扛着长戟,“唰——”一摆,“咚!”重重戳在地上,激起滚滚的尘土,宇文招眼看韩凤身材高大,魁梧有力,又看到他执着长戟,自己却没有兵刃,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宇文招冷声说:“我大周的皇宫,真是甚么阿猫阿狗都能混进来了!本公与齐公说话,甚么时候轮到你这种乌烟瘴气的齐贼降臣来插嘴?!”

  “插嘴?”韩凤手腕一拧,长戟的光辉在日光下凛凛生威,冷笑说:“要不要阿爷用长戟给你刷刷嘴!我看你这张丑嘴,吐不出甚么好话!”

  “你……”宇文招从未见过如此混不吝的。

  韩凤又说:“说的如此大义凛然,一口一个宇文,难道你便没有私心么?我看你这个道貌岸然的小儿,便是想让你四兄冲锋陷阵的去送死,你好跟在后面捡瓜捞,脸皮子倒是够厚,佩服佩服!”

  宇文招怒声说:“这里是我大周皇宫,你一个外人,有甚么资格与我说话?还不快滚开!”

  韩凤哈哈一笑,还想再说,却被宇文宪拦住,说:“韩将军,不必多费口舌了。”

  宇文宪转头看着宇文招,说:“我无争权之心,如果你想找人趟水过河,可能找错了人。”

  宇文招眯着眼睛,死死盯住宇文宪和韩凤,还想要再说甚么,便听到脚步声和笑声,一道温和的声音说:“好热闹啊,这么多人?”

  赵国公宇文招回头一看,来人竟然是他最不想见到之人。

  ——镇军将军杨兼!

  杨兼怀里抱着小包子杨广,也是来给太后请安的,太后素来喜欢杨广,杨广可是“中老年人杀手”,不只是把杨忠哄得团团转,更是把太后也哄得欢心,这趟杨兼带着杨广特意进宫,便是让他来稳住太后的。

  杨兼没想到正好撞见了韩凤“骂街”,眼看着局面愈演愈烈,便走过来“劝架”。

  杨兼走过来,因着如今乃是多事之秋,所以他的身后还跟着近日新提拔的近卫元胄。

  元胄一身介胄,威风凛凛,手握佩刀,一脸的大胡子,眯着虎目,护卫在杨兼身后,饶是任何人多看一眼杨兼,都会被元胄凝目对视。

  宇文招看到杨兼走过来,稍微收敛了一些,转眼便看到了杨兼身后的大胡子元胄,随即冷笑起来,说:“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武陵王世子啊。”

  元胄现在身份落魄了,已经不是甚么世子,如果他是世子,也不必在军中做一个砍柴的小兵了,赵国公宇文招显然是认识元胄的,所以故意开口奚落元胄。

  元胄根本不为所动,仿佛一尊石佛,定定的站着,根本不施舍宇文招任何一个眼神。

  杨兼笑了笑,说:“原来大家伙儿都是老相识了,那便宜很多,兼看今儿合算,要不然……元胄你与赵公叙叙旧?”

  杨兼这口吻,满口都是威胁,赵国公虽然在人前敢奚落元胄,但宇文招的身材和元胄完全不能比,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别,也不敢私底下招惹元胄,只怕元胄是个横起来不要命的。

  “哼!”赵国公宇文招冷哼了一声,不屑的看了众人一眼,说:“看你们这些乌合之众,还能翻出甚么天去。”

  说罢,一甩袖袍走人了。

  杨兼看着宇文招气势汹汹,其实落荒而逃的背影,轻笑一声,对宇文宪说:“齐国公,无妨罢?”

  宇文宪拱手说:“有劳将军担心,无妨。”

  杨兼又转头对元胄说:“没想到你还认识赵公?”

  元胄声音冷淡,阴沉沉的说:“认识不见得,梁子确是有的。”

  元胄的父亲昔日里是武陵王,不过后来被降封,家族也就落魄了,说到底,还是因着元胄并非宇文氏的族人,乃是北魏后裔,有句话说得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对于这一点子,赵国公宇文招可谓是从头到尾的贯彻。

  宇文招的血统观念非常强大,根深蒂固,以至于他根本看不起出身汉人的杨兼,也看不起出身北魏的元胄,更加看不起出身北齐的韩凤等人。

  韩凤擦着自己的长戟,说:“这赵国公,我看了便不顺眼,要不然干脆……”

  他说着,狰狞一笑,抬起手来摸了摸脖颈。

  元胄则是眯着眼睛说:“将军,需要我动手么?”

  杨兼揉着额角,说:“做甚么打打杀杀的,咱们都是文明人,用文明的手段解决。”

  赵国公到底是宇文邕的弟弟,而且别看赵国公一派刻薄的模样,但是他在朝中的根基不浅,建树可比宇文直高得多,追随者自然也多,很多党派和赵国公牵连甚密,动一发牵全身。

  更何况,现在杨兼已经是风口浪尖之上的人,一举一动都会招惹目光,何必自己找没趣儿呢?

  杨兼眯着眼目,说:“而且……你们觉得,当务之急是解决赵公么?”

  韩凤和元胄对视了一眼,韩凤说:“赵公灵牙利齿,这两日多番反对将军,还煽动朝廷舆论与将军作对,难道当务之急,不是将赵公的牙齿连根拔下么?”

  元胄又是眯起眼目,沙哑的说:“将军,需要我动手么?”

  杨兼无奈的说:“错,大错特错,当务之急并不是赵公。”

  宇文宪蹙了蹙眉,说:“那是……”

  杨广坐在杨兼怀里,他没有开口,但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默默的说——宇文护。

  杨兼笑着说:“你们需知道,会咬人的狗不叫。”

  韩凤和元胄又是面面相觑,杨兼继续说:“为何赵公灵牙利齿?正因着他的实力不足,论兵权他比不过兼,论威信他比不过大冢宰,咬人的狗从来不叫,因此当务之急,并非是赵公,而是……”

  宇文宪恍然大悟,说:“大冢宰。”

  杨兼点头说:“孺子可教。”

  如同杨兼所说,兵权最大的人是杨兼,可威信最大的人是大冢宰宇文护,宇文护恰巧也姓宇文,他是宇文邕的堂兄,昔日里与老皇帝宇文泰一起打江山,功不可没,而且积威已久,连杀三君,无论是声望还是淫威,宇文护都是最鼎盛的那个。

  这次明争暗斗,宇文护必然也会参与,和赵国公宇文招不同,赵国公在明面上斗,宇文护则是更加老成,一直按兵不动。

  杨兼说:“当务之急,咱们要解决大冢宰,势必要把大冢宰拉到咱们的阵营来才行。”

  韩凤说:“是了!大冢宰不是还欠你一个人情么?让他站在你这边,不就得了?”

  宇文宪则是摇摇头,说:“哪里有这般容易?”

  “不,”杨兼信誓旦旦的笑着说:“就是这么容易。”

  宇文宪奇怪的看向杨兼,杨兼幽幽的说:“兼要用这个人情……请大冢宰吃饭。”

  “吃……”韩凤瞪着眼睛,震惊的说:“吃饭?!”

  元胄眯起眼目,沙哑的说:“我也想吃。”

  韩凤:“……”重点是吃饭么?

  杨兼亲自下厨做东,邀请大冢宰宇文护赴宴,请帖已经送到了大冢宰的府上。

  宇文会拿着请柬,一路走进府中,在书房门口站定,叩门说:“阿爷!镇军将军差人送来了请柬。”

  宇文护正在书房看书,听到宇文会的声音,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来,说:“进来。”

  宇文会走进去,将请柬恭恭敬敬的递给宇文护,说:“阿爷,咱们去么?”

  宇文护展开请柬,上面写的很明白,杨兼想请宇文护吃饭,宇文护一笑,幽幽的说:“不去不行,镇军将军可是动用了人情债的。”

  宇文会吃惊的说:“阿爷?你是说,镇军将军动用了阿爷欠他的人情?这……这人情债,他就这么用了?不是动兵,不是朝政,只是……只是吃饭?”

  宇文护笑着说:“吃饭?对,是赴宴,但并非只是赴宴。”

  宇文会迟疑地看着宇文护,说:“那……阿爷要去么?”

  宇文护点点头,说:“去,我宇文护说出来的话,决计没有不算数的,既然镇军将军动用了这个人情债,我自然要去还上,这趟宴席,赴定了。”

  “是,”宇文会拱手说:“那儿子这就去回帖。”

  杨兼设下宴席,大冢宰宇文护亲自赴宴,同时来赴宴的还有宇文护的儿子宇文会,和宇文护的侄儿宇文胄。

  杨广说:“父亲请大冢宰赴宴,不知想要做些甚么?”

  杨兼似乎早有准备,说:“就做一席……凤凰宴。”

  “凤凰宴?”杨广也算是见多识广,但是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宴席,凤凰宴是甚么宴席?

  杨兼说:“别急,父父已经让膳夫们去买凤凰了,这会子应该买来了,随父父去看看。”

  买凤凰?

  杨兼越说越是邪乎,凤凰要是能买到,也不会有那么多“楚凤”了。

  杨兼拉着小包子杨广往膳房去,还没进门,便听到“咯咯咯——咯咯咯!咯咯!”的声音,膳房里吵闹不休,还有羽毛飞出来,扑腾的满处都是。

  杨广嫌弃的用小肉手扇着风,定眼一看,好家伙,膳房里摆着好几只活鸡,甚么凤凰,分明就是鸡!

  杨兼大言不惭的说:“儿子,快看凤凰!”

  杨广:“……”

  杨广眼皮狂跳,压了压自己的额角,说:“父亲,您打算用鸡肉,款待大冢宰?”

  杨兼垂头看着杨广,说:“鸡肉怎么了?儿子你看不起鸡肉么?你之前可是很稀罕啃鸡架的。”

  话虽如此……

  但杨广觉得,大冢宰宇文护是不会啃鸡架的,如果杨兼真的拿出烤鸡架来款待大冢宰,这场宴席一定会谈崩。

  杨兼笑着说:“儿子,你那是甚么不信任的目光?父父从来不做没谱儿的事儿,这点子我儿应该最清楚。”

  杨兼走过去,挑选了几只看起来不错的“凤凰”,让膳夫们处理了,杨兼这才剔下了鸡腿,把鸡胸肉全都弄下来,剩下鸡架子。

  鸡腿去骨,将中间的大骨头拆下来,然后经过腌制处理,一会子待用,鸡胸肉则是煮熟,撕成细丝,而这鸡架子,杨兼也没有浪费,将鸡架子放入锅中熬煮,熬出浓浓的鸡汤来。

  杨兼炖上鸡汤,便开始捣腾他的去骨鸡腿肉,他准备用去骨鸡腿肉,做一个任是谁也无法抗拒的绝世美味——无骨炸鸡!

  说起鸡肉的吃法,杨兼觉得,鸡肉的极致一定是油炸,无论是炸鸡,还是辣子鸡丁,经过油炸的鸡肉喷香四溢,也可以忽略鸡肉口感天生欠缺一等的缺陷。

  杨兼今日要做的便是炸鸡,他将大块的去骨鸡肉腌制起来,确保入味,去腥,然后便开始下锅炸。



  呲呲的油腥飞溅,大片鸡肉滑入锅中,很快变得喷香四溢,外壳焦黄,内心却鲜嫩多汁,如此炸制出来的鸡肉,肉质不会太老,口感更加细腻。

  杨兼将炸好的炸鸡盛出来,放在一边控油,然后将膳夫们和好的面拿过来,似乎准备做面条,又拌了一些芝麻酱,总之杨广看得是云里雾里。

  杨广嗅了嗅小鼻子,炸鸡的味道喷香,经过油炸,香味极其霸道,一股股扩散开来,想要忽略都不行。

  杨广从案几上跳下去,哒哒哒跑过去,扒着承槃,张着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焦黄酥脆的炸鸡,虽板着一张小脸,但眼眸中露出浓浓的馋意,好像一个不留神,口水便会堕下来。

  杨兼笑了笑,故意说:“儿子,来帮父父尝尝炸鸡的咸淡。”

  “嗯!”杨广点点头,肉肉的小脸蛋直颤悠,奶声奶气的说:“那儿子便帮父亲尝尝罢。”

  他说着,因为身量不够高,够不着承槃,还要垫着小脚丫,努力伸手,从承槃中拿起了一只最大的无骨炸鸡。

  鸡腿肉很大,恨不能比杨广的小脸蛋儿还要大,杨广两只手举着炸鸡,炸鸡外皮焦脆,尤其是鸡皮的部分,已经把油脂全部炸了出去,炸鸡皮的味道如此诱人,乃是炸鸡最精髓的地方之一,还没吃入口中,便闻到了一股子油润的香气,十足勾人。

  小包子杨广眼眸锃亮,一脸迫不及待的模样,“嗷呜!”一口咬下去,鸡皮酥脆,稍微一碰恨不能掉渣,鸡肉内里却鲜嫩多汁,加之腌制的入味,鸡肉也新鲜,完全没有任何腥气,鸡肉的美味被烘托的淋漓尽致,不可挑剔!

  “嗷呜!嗷呜!嗷……”小包子一句话没说,连续食了三大口,往往是一口没咽下去,又迫不及待的再咬一口,小嘴巴肉嘟嘟的蹭着油光,油花花的咀嚼着,感染力十足,看的杨兼都有些饿了。

  杨兼笑眯眯的说:“儿子慢慢吃,一会子还有其他美味儿,千万别吃饱了。”

  杨广点点头,不过他的小嘴巴塞满了炸鸡,根本无法开口说话,虽然他也想停下来,但炸鸡似乎不听话,一个劲儿自己往嘴里跑,怎么拦也拦不住,很快三两口,便吃完了一整只大鸡腿。

  杨广意犹未尽,低头看着自己油花花的小胖手,上面还残留着炸鸡的脆壳碎屑,于是举起小肉手来,“啜啜”两下,把手心里的碎屑也给吃掉了。

  杨兼弄了一块面,又弄了一些鸡胸肉丝,要做的不是别的,正是鸡丝凉面!

  鸡胸肉很柴,炒着吃影响口感,如果抓的太嫩,又失去了肉质的紧实,因此杨兼并不喜欢鸡胸肉炒菜,反而是鸡丝凉面,上面撒上撕得细碎的鸡胸肉,拌在凉面里,完全不会影响口感,也不会觉得鸡胸太柴,反而会增加凉面的层次感。

  杨兼做了一道无骨炸鸡,做了一道鸡丝凉面,又用鸡架子和各种菌菇熬了浓浓的汤,很快便准备齐全,这就是杨兼打算招待大冢宰宇文护的三道菜。

  杨广抹着油花花的小嘴巴,奇怪的说:“父亲,这三道菜色虽然都极是美味,可是招待大冢宰,只用三道菜色,会不会显得太寒酸?”

  杨兼说:“这三道,刚刚好。”

  大冢宰宇文护带着儿子宇文会,侄儿宇文胄前来赴宴,黄昏之时,便到了隋国公府。

  今日的宴席人不多,主人家只有杨兼和杨广两个人,宴席摆在一个小厅里,十足清净,甚至还有些冷清。

  宇文护走进来,拱手说:“镇军将军!”

  杨兼前来迎接,说:“大冢宰赏脸,有失远迎。”

  宇文护笑的很是亲和,说:“镇军将军动用了人情债,这趟宴席,看来老夫是非要一饱口福了。”

  “请!”杨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引着宇文护进入了厅堂。

  厅堂里摆着三张案几,一张是杨兼和杨广的,一张是大冢宰宇文护的,另外一张则是宇文会和宇文胄的,众人分案几坐下来,全都低头去看案几上的菜色。

  一道肉菜,一道饼食,还有一道汤头,简简单单的三味,不过堪堪一进入厅堂,那喷香的味道已经直逼而来,说不出来的霸道。

  宇文会好奇地看向案几上的吃食,虽然数量不多,但这些吃食之中,只有一味雉羹是宇文会以前见过的,除了鸡汤,另外两样都很新鲜。

  杨兼笑眯眯的说:“今日兼献丑了,请诸位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宇文会和杨兼也是老相识了,便不客气,因着炸鸡圆润,用筷箸吃起来费劲,宇文会直接下手,抓了一只最大的炸鸡送入口中,焦黄的酥脆外皮简直让人欲罢不能,咬进去的口感鲜嫩无比,几乎能看到肉汁,口感又鲜又嫩。

  宇文会的眼眸登时亮了,又用筷箸夹起一大块子鸡丝凉面送入口中,凉面筋道,根根分明,鸡丝拌在其中也不会显老,酱汁咸中微微回甜,甜味提鲜,说不出来的清口。

  旁边还放着一碗雉羹鸡汤,宇文会也不拿小匕,干脆直接端起汤碗来饮,呷了一口热汤,鲜味顺着嗓子直往肚子里钻,里面的各种菌菇香滑弹牙,比肉都有一拼。

  宇文会食的欢心,他早就知道,跟着阿爷过来赴宴,一定是有口福的。

  宇文胄无奈的笑了笑,低声说:“弟亲,慢点食。”

  宇文会吃的尽兴,塞给宇文胄一个无骨炸鸡,说:“兄长,这个好食,你也尝尝。”

  杨兼看向宇文护,说:“大冢宰,以为这三道菜,口味如何?”

  宇文护说:“镇军将军手艺非凡,便算是宫中的膳夫,也比不得镇军将军的手艺。”

  宇文护虽然有客套的成分在里面,但说的绝不是假话,虽然他没有宇文会那般没起子,可这炸鸡、鸡丝凉面和鸡汤是真真儿的好吃,相当赞不绝口。

  杨兼幽幽一笑,终于开始了正题,说:“大冢宰有所不知,这无骨炸鸡,是兼特意选用了新鲜的鸡腿肉,去骨之后腌制,再经过炸制而成。这鸡腿肉做成炸鸡,口感鲜嫩,汁水四溢,是最为可口的……兼也见过许多人,为了偷工减料,降低成本,无骨炸鸡说是鸡腿肉,但是选用的只是最便宜的鸡胸肉,鸡胸肉经过嫩肉处理,口感的确软嫩了不少,但终究是比不得鸡腿肉的紧实弹牙,也不比鸡腿肉的鲜嫩多汁。”

  杨兼说到这里,宇文护微微蹙眉,他总觉得,杨兼要和自己谈的,并非是鸡腿肉这么简单。

  杨兼笑了笑,又继续说:“而这鸡胸肉,虽然做炸鸡是差了一些,但是鸡胸肉油脂很少,吃起来健康,乃是怕胖之人的钟爱吃食,经过水煮,撕成细丝,拌在凉面之中,并不不会觉得口感柴硬,反而给凉面增加了一丝筋道,不是么?”

  宇文护放下筷箸,眯眼睛凝视着杨兼,他看得出来,杨兼也并非是要和他说鸡腿肉和鸡胸肉的区别,毕竟杨兼可是动用了一个天大的人情债,才请到宇文护来赴宴。

  杨兼说到这里,还有后话,继续说:“还有这这道鸡汤,鸡汤味道鲜嫩,又有谁知道,其实这鸡汤是用剃下鸡肉的鸡架子熬制的呢?鸡架子熬制出来的汤头,完全不比鸡腿肉和鸡胸肉熬制出来的汤头差,反而将鸡骨之中的鲜美精华,通通熬制了出来,这是任何鸡肉都无法比拟的。”

  宇文护凝视着杨兼,说:“镇军将军有甚么话,不妨直说罢。”

  杨兼挑唇一笑,说:“其实兼要说的话很简单,兼与大冢宰,还有这满朝的文武,现在不就是这一桌子的凤凰宴么?鸡腿、鸡胸和鸡架子,各自有各自的妙处,兼将鸡腿炸制,鸡胸拌面,鸡骨熬汤,这是最恰当的配置。倘或鸡骨非要油炸,岂非不伦不类?倘或鸡胸非要炖汤,岂非干瘪没有滋味儿?倘或鸡腿一定要切丝拌面,岂非浪费暴殄天物?每一样食材都需要得到最大的发挥,安置在他们该当安置的位置上,如果错了位……恐怕会毁了一桌子的凤凰宴,谁也吃不下,不是么?”

  杨兼话里有话,在场之人都是聪明人,包括宇文会在内,瞬间全都听明白了,杨兼这是用鸡肉来比喻自己、大冢宰与朝臣,每一个人该当在甚么位置最为合适。

  历史上的宇文护,功高盖主,连杀三君,但到头来,他和春秋时期的第一权臣祭仲也没有甚么分别,臣子始终是臣子,就算手伸得再长,他们也不是做人主的命。

  就像这鸡骨头,鸡骨头可以熬汤,美味异常,任是谁喝了这鸡汤,都会赞一句世上无双,但就算是鸡骨头再鲜美,也无法挑出肉来炸制,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连孩子都懂得。

  而如今的朝廷,正面临着这样的划分。

  各个国公蠢蠢欲动,大冢宰宇文护也蓄势待发,全都瞄准了人主的宝座,但人主的宝座只有一个……

  “砸砸砸!”小厅里一片寂静,只剩下小包子杨广啃鸡肉的声音,杨广坐在杨兼怀里,抱着一只“巨大”的无骨炸鸡,砸砸砸吃的正香,小肉脸上蹭的都是油,不用吐骨头,一口下去全是肉,这种感觉实在太过瘾,太幸福了。

  “砸砸砸……”

  “咂咂!”

  啃鸡肉的声音孜孜不倦的回响着,似乎正在催促着宇文护回答。

  宇文护眯起眼目,这种显而易见的道理,他自然明白,只是从来没人说的这么直白过。

  杨兼微微一笑,从鸡汤里夹出一块鸡骨,若有所思的说:“如果鸡骨不安分,执意要跳到油锅之中,只有一个下场……那便是被炸得粉身碎骨,不是么?”

  宇文护的眼神更加深沉,杨兼淡淡的说:“是做一碗浑厚的老汤,还是做粉身碎骨的鸡骨,大冢宰若是鸡骨,您会如何选择?”

  宇文护一时没有开口,在场众人登时屏住呼吸,尤其是宇文会,炸鸡还在口中,咬了一半,宇文会也不敢吃了,死死盯着阿爷宇文护。

  过了良久良久,宇文护突然哈哈一笑,说:“镇军将军开顽笑了,鸡骨头怎么会自己跳下油锅,自找没趣儿呢?”

  宇文护这么一说,宇文会狠狠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们说的是鸡骨头的问题,但是大家都听懂了,宇文护这是明确的表达,不准备和杨兼撕开脸皮。

  宇文护现在拥有大量的权威,他是数朝元老,如果维持现状,还可以保持元老的地位,谁也没办法动摇他,但是如果他和杨兼撕开脸皮,鱼死网破,他又没有杨兼那么大的兵权,不占优势,而且还有那么多国公虎视眈眈想要在后面捡瓜捞,恨不能他们打得越凶越好,宇文护怎么能如了他们的心意呢?

  杨兼眉眼温柔,说:“大冢宰说得对,各司其职,这凤凰宴才能成为凤凰宴,否则谁也吃不好。”

  杨兼末了又说:“大冢宰这么喜欢鸡肉,不如带回去一些慢慢食,也算是兼的一些心意了。”

  后厨还剩下一些炸鸡,杨广心里头打着小算盘,本来想要留下来自己食的,哪知道杨兼竟然给宇文护打包带走了,最欢心的是宇文会,宇文会是肉食动物,特别喜欢食炸鸡,带回去那么多炸鸡,绝对能吃个肚歪。

  最不欢心的则是杨广,杨广眯着眼睛,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负手而立,阴测测的盯着宇文会提着装有炸鸡的食合,翻身上马。

  马蹄声哒哒的远去,杨广还站在府门口,眯着眼睛盯着远到看不到的远方,杨兼好笑的说:“儿子,你若是喜欢食炸鸡,明儿个父父再给你做,现炸的才好吃。”

  杨广“咳!”咳嗽了一声,死要面子不承认,说:“儿子并非在想炸鸡,而是在想大冢宰方才说的话。”

  杨兼用鸡肉打比方,宇文护似乎想明白了,不打算和杨兼明面上对着干,虽然没有明着表态,但这个宴席还算和谐,可以说,杨兼已经安抚住了宇文护,那么下一步……

  杨兼看向远方的天边,冬日天黑得很早,天边已经被黑暗密布,笼罩在昏暗的月色下,如有所思的说:“距离那一天……越来越近了。”

  尉迟佑耆回到京兆之后,几乎是见天儿的不见人影儿,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三天两头吃饭的时候见不到尉迟佑耆,每每杨兼都睡下了,尉迟佑耆还没回来。

  杨兼今日清闲,抱着冬暖夏凉的便宜儿子做暖宝宝,面前摊开一本文书,其实他并非在看文书,而是儿子在看文书,杨兼正处于打瞌睡的边缘,脑袋一点一点,后来干脆把下巴支在小包子的发顶上,高度正合适,小头发软软的,还挺舒服。

  杨广正在批看文书,作为父亲总是捣乱,还把脑袋架在自己的脑袋顶上,杨广瞬间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沉!

  杨广翻了个白眼,肉嘟嘟的小脸蛋板着,说:“父亲便不能找点事儿做?”

  杨兼伸了个懒腰,说:“父父这不是在帮助你批看文书么?”

  杨广“呵呵”的笑了一声,无情的说:“这些文书本该就是父亲批看的。”

  杨兼大言不惭的说:“我儿这般无情无义无理取闹,那父父去找可爱体贴,会撒娇的琅琊王去了。”

  杨广:“……”

  杨广“啧”了一声,明晃晃的威胁,绝对是威胁,一想起琅琊王那个圆滚滚的小霸王,杨广头更疼了,说:“罢了。”

  “乖儿子。”杨兼见他服软,又把下巴支在杨广的头顶上,笑眯眯的说:“暖宝宝真暖和。”

  他说到这里,便听到“踏踏踏”的脚步声,杨广眼疾手快,一把将小肉手中的毛笔塞给杨兼,杨兼连忙接过来,好似正在勤勤恳恳的批看文书一样,微微蹙着眉头,一脸认真办公的模样。

  走进来的人是元胄。

  元胄拱手拜见,说:“将军,打听到了尉迟将军的去处。”

  尉迟佑耆……

  “哦?”杨兼把毛笔放下来。

  元胄回禀说:“尉迟将军这些日子在京兆的郊外,购置了一处地皮,是从富贾手中淘换回来的老房子。”

  杨兼笑了笑,说:“买房子?”

  元胄又说:“尉迟将军每日清晨都会出城,前往这处老房,城门关闭之时才会返回,有的时候也会在老房中过夜。”

  “是了,”元胄想起了甚么,说:“这老房中,好似没有仆役,一切的吃穿用度,都是尉迟将军亲自采办,亲自带过去的。

  杨兼挑眉说:“还真真儿是金屋藏娇呢。”

  元胄沉声说:“将军,要不要我……”

  不需要元胄把话说完,杨兼已经想到他会说甚么,连忙制止说:“备马,咱们去看看。”

  元胄拱手说:“是!”

  杨兼带着儿子杨广,还有元胄,一共就三个人,骑马离开,往城外而去。

  他们才走不久,尉迟佑耆便回来了,他一路若有所思,有些心不在焉,“嘭——”一声撞到了甚么人,两个人都没防备,竟然全都跌倒在了地上。

  尉迟佑耆抬头一看,他撞到的可不正是同样心不在焉的老三杨瓒么?

  杨瓒方才也在想事情,完全没看到尉迟佑耆,两个人结结实实的撞在一起,全都跌倒在地上,撞得生疼。

  杨瓒跌在地上,杨整赶紧从远处跑过来,一手扶起一个,给杨瓒掸着袍子,说:“三弟,摔到没有?”

  尉迟佑耆站起来,赶忙说:“对不住,我没看清是三郎主。”

  “无妨,”杨瓒说:“我方才走神了,也没看清,不赖你。”

  杨整奇怪的说:“尉迟兄弟,有甚么心事么?”

  尉迟佑耆咬了咬下嘴唇,似乎在做甚么决定,说:“我……想问问,世子在府中么?”

  杨整说:“大兄?大兄方才出去了,你若是早回来一些,便能看到他了。”

  “出去了……”尉迟佑耆说:“说去哪里了么?我找世子有急事禀报。”

  杨整说:“也不知去哪里,我们没问,不过……我隐约听到元胄兄弟说甚么出城。”

  “出城?”尉迟佑耆微微蹙起眉头。

  杨整又说:“是啊,城南去了。”

  尉迟佑耆心中咯噔一声,城南?还是出城,这不是自己购置的老宅方向么?自从在潼关见到了死而复生的宇文邕之后,尉迟佑耆便把他偷偷带回了长安,一直安顿在南方的郊外。

  尉迟佑耆用自己的钱购买了一处老房子,那富贾本就不住在长安,这年头又乱得很,富贾在南方做生意,便准备把房子卖出去,尉迟佑耆眼看着这房子偏僻,人烟嫌少,便买了下来,将宇文邕安顿在这里。

  尉迟佑耆怕旁人发现宇文邕,朝中局面混乱,一但宇文邕没有死,却变成了一个傻子的事情传出去,很可能会引起剧烈的动荡,因此尉迟佑耆一直把这事儿烂在心底里,谁也没有透露一句,也不需要仆役,凡事都亲力亲为,每日买一些吃穿用度的东西去看望宇文邕。

  其实尉迟佑耆想了很久,他每日里都失眠,应不应该把这件事情告诉杨兼。

  宇文邕是对尉迟佑耆有知遇之恩的人,尉迟佑耆素来念旧,他之所以对杨兼忠心耿耿,也是因着他念旧重感情,如今这种秉性,反而成了他的拖累。

  尉迟佑耆并非不相信杨兼,杨兼也并非一个赶尽杀绝之人,如果他知道宇文邕变成了一个傻子,完全没有危险,很大可能会放过宇文邕。

  但……

  杨兼已经不是一个人,他身后有庞大的群体,这些人也会放了宇文邕么?人多口杂,一旦暴露,难免传扬出去,到时候如果被有心之人利用,不只是害了宇文邕,也是害了杨兼。

  尉迟佑耆想了很久很久,这简直是一个无解的难题,今日终于做了一个决定,他好像无法再隐瞒下去,一定要找杨兼商量商量才行。

  然而谁知道就在这时候,这么“凑巧”,尉迟佑耆来找杨兼,杨兼却出了城,往南面去了。

  “糟了!”尉迟佑耆惊叹一声,如果杨兼发现了端倪,而不是从自己口中听闻,会不会产生甚么误会?

  尉迟佑耆来不及说清楚,调头便跑,大步冲出府邸,一刻不停翻身上马,喝马快速向城门冲去。

  尉迟佑耆心里犹如擂鼓,疯狂催马快跑,听说杨兼离开没有多久,或许能够赶上,他一路飞驰,然而到了老宅门口,还是没有看到杨兼的人影儿,唯独看到两匹骏马拴在老宅外的大树上。

  尉迟佑耆一颗心脏几乎悬在嗓子眼儿,这是杨兼的马,绝对不会记错,杨兼已经入了老宅?

  尉迟佑耆不等马匹停下来,翻身跃下马背,一刻不停的冲开老宅的大门,脚下一绊,“噗通”一声直接摔在地上。

  “小玉米?”一个笑声说:“还没过年呢,行这么大礼也是没有压岁钱的。”

  尉迟佑耆抬头一看,是杨兼!

  杨兼面上带着和往日里一模一样的微笑,并没有芥蒂、厌恶,也没有任何疏离和猜测,不止如此,还伸手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世……世子?”尉迟佑耆怔愣的说:“你……”

  杨兼领着小包子杨广,身后跟着近卫元胄,笑着说:“小玉米,听说你用全部的家当置办了一个宅邸,我特意过来看看,这宅子也不如何好,你用了多少财币,怕是做了冤大头罢?”

  尉迟佑耆抿着唇角,紧紧盯着杨兼,说:“世子……进去看过了么?”

  杨兼摇头说:“没有,我们来的时候,主人家不在,自然不好擅入,这参观宅邸……还是要主人家带路才好,不是么?”

  杨兼似乎话里有话,尉迟佑耆心头狂跳,说:“世子……言之有理,还请世子随佑耆来罢,佑耆有要事,想要禀报世子。”

  杨兼点点头,说:“走罢,带路。”

  尉迟佑耆心中紧张,双手攥拳,掌心里都是冷汗,带着杨兼一行人往里走,到了最里面的,最偏僻的院落,尉迟佑耆站定在边角的一处屋舍门口,说:“这里面……是世子的一位故人,其实……佑耆早就该给世子引荐了。”

  他说着,“吱呀——”一声,动作僵硬,慢慢的推开屋舍大门。

  屋舍里的布置很简单,转身大小,一张简陋的帷帐床,一张案几,案几上摆着两只耳杯,地上甚至没有席子。

  杨兼迈过门槛走进去,站定在屋舍中,左右一看,屋舍中空空荡荡,却没有一个人影。

  “人……人呢!?”尉迟佑耆吃了一惊,震惊的说:“怎么……怎么没人?不可能……”

  杨瓒特意避开了人烟,独自一个人到外面来散一散,他牵着马走了一会子,天气很冷,马上又要黄昏,便准备调转马头往回走。

  才走几步,竟然迎面看到有人走来,这么偏僻的地方,人烟鲜少,没想到竟然如此冤家路窄,来人正是赵国公宇文招!

  杨瓒看到宇文招,本想翻身上马,驱马离开,宇文招动作很快,已经拦在杨瓒面前,抓住他的马辔头,不让杨瓒离开,笑眯眯的说:“三郎主怎么一看到我便要离开?怎么?我的面目便如此可憎?”

  杨瓒冷冷的说:“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与赵公并非同路中人,没甚么可说的。”

  “是么?”宇文招却说:“可据我所知,这些日子三郎主寝不能寐,食不能咽,难道不是因着听了我的话,才如此心事重重的么?”

  杨瓒抓住马缰,冷声说:“放手。”

  宇文招依然抓住马辔头不放,说:“承认罢,你也并非是甚么正人君子,你心中其实早就蠢蠢欲动,只不过听了我的话,那份丑陋更加明了了,不是么?你一直嫉妒你的大兄是世子,凭甚么他是世子?明明你更聪明,你更得隋国公的偏爱,可他年长了你几岁,他便是世子,而你一辈子都是老三。不只是身份和地位,就连女人,也是看上了你大兄的皮囊,而看不到你,你的才华横溢,你的锋芒光彩,全都被他掩盖住,只要有他在,你根本无处绽放,不是么?只要有他在,顺阳从来不会多看你一眼,不是么?!”

  杨瓒握住马缰的手咯吱作响,抑制着愤怒,说:“说完了么?说完了就滚!”

  “恼羞成怒了。”宇文招不怒反笑,说:“我说中了你的心声,对么?别装甚么好兄弟了,这没甚么不好承认的。兄友弟恭那是平常百姓家才有的事儿,咱们生在贵胄,兄弟不是你的手足,反而是你的妨碍,只有踩着他们的后脊梁,才能向上爬。你也不甘心罢,自己喜欢的女人,一辈子看着你的兄长。”

  杨瓒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起来,眼珠子充血通红,马缰几乎被他拽断。

  宇文招轻声说:“现在是你最好的时机,只要我们联手,杀掉碍事儿的绊脚石。他一死,家妹的眼中只剩下你一个人,难道还发现不了你的温柔和好处么?想想看罢,碍事儿的兄弟,还有如花美眷,你要哪一个?”

  杨瓒没有说话,宇文招却露出一个十拿九稳的笑容,慢慢张开手心,将一样东西塞在他的手掌里,强迫杨瓒握住,说:“这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只需要一点点便能让人顷刻毙命,当然也有缺点,缺点是任何一个医官都能检查出来,只要有人试吃一定会被发现,根本无法通过隋国公府重重的验毒……但是你不一样。”

  “三郎主,”宇文招伸手搭住杨瓒的肩膀,附耳轻声说:“只要你在他的饭菜里放上一丁点,根本不需要通过重重的验毒,更不会惊动任何一个医官,没人会怀疑三郎主,因着你是世子的亲弟弟啊!”

  亲弟弟……

  杨瓒的手掌一攥,狠狠将掌心中的药包攥紧,几乎揉入掌心。

  宇文招笑着说:“神不知鬼不觉,隋国公世子一死,你便是我的大恩人,到那时候,家妹……就是你的了。”

  宇文招说罢,不再停留,闲庭信步的转身离开。

  杨瓒兀立在寒风中,一只手紧紧拽着马缰,另外一只手死死攥着药包,他的手一直在发抖,面色狰狞,脖颈上透露着崩起的青筋,却始终没有松开手……

  宇文招走出一段距离,突然站定下来,似乎在和甚么人说话,收敛了笑容,态度变得恭敬起来,说:“臣弟已经按照吩咐行事,将毒粉交给了杨瓒,尉迟佑耆和杨瓒,便好像是镇军将军的左膀右臂,只要折断双臂,撕毁羽翼,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如何能齐心?分崩离析不在话下,到时候……镇军将军便会体会众叛亲离,身败名裂之苦。只要兄长在会葬之时现身,这江山,不只是大周的江山,镇军将军打来的齐人江山,还不是乖乖送到兄长的手中?”

  一个人影慢慢从阴暗的枯树之后转出来,他脸上密布着错综的伤痕,面目凝重而沉稳,单手负手而立在阴暗的黄昏之中,慢慢抬起另外一只手来,摊开掌心,一只小巧的杏仁袒露出来。

  人影捏住杏仁,食指轻轻的摩挲着,沙哑的嗓音说:“这便是你教我的……集势啊。”

  咔嚓——

  一声轻响,人影捏住杏仁,抵在唇边,轻轻一咬,锋利的虎牙立刻将杏仁断成两半……

  周主宇文邕的会葬仪式,由大冢宰宇文护负责,不过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杨兼来配合,宇文护早早入了宫,批看公文,一直等到日头正中,马上便要晌午,仍然没看到杨兼的影子。

  宇文护蹙眉说:“镇军将军还没到么?”

  回话来的中官战战兢兢,说:“回禀大冢宰,将军……将军还没到。”

  “哼!”赵国公宇文招冷笑说:“今日乃是探讨会葬的大日子,会葬人主,何其严肃,镇军将军竟故意迟到,也太不将羣臣放在眼中了罢!”

  宇文护已经和杨兼达成了联盟,自然不会背后重伤杨兼,加之宇文护对杨兼的了解,杨兼这个人说起来毛病一大堆,例如懒床之流,但他关键时刻从没迟到过。

  宇文护沉声说:“老三,你去隋国公府上走一趟,看看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宇文会立刻站起来,拱手说:“是!儿子这就去!”

  宇文会从议事堂中出来,飞快赶到公车署,也不坐辎车了,牵了一匹快马,翻身上马,飞奔离开皇宫,往隋国公府上而去。

  宇文会来到府门口,隋国公府这么大的门第,门口竟然没有人看管,连个门童仆役也没有,大门半敞着,里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还有混乱的呼喊声,不知道的还以为走火了呢。

  宇文会奇怪的上前,两步迈上台矶,说:“发生了甚么事?”

  “快快!动作快!”

  “快!怎么还没来!”

  “去请医官的人来了没有?!”

  宇文会拦住一个忙的团团转的仆役,说:“等等,怎么回事儿?府中怎么如此乱?是谁生病了?”

  那仆役认识宇文会,连忙说:“大将军有所不知,是……是世子病倒了!”

  “镇军将军?!”

  宇文会便是为了杨兼来的,已然是正午了,今日有会葬的会议,杨兼还没到宫中,也没有告假,宇文会便觉得不对劲儿,没想到竟然是杨兼病倒了。

  宇文会立刻说:“医官!请医官了没有?徐敏齐!对对,叫徐敏齐过来医看!”

  仆役说:“请了请了!已经请了老半天,但是……但是徐医官好像在含任殿,被太后娘娘叫了去,一时半会子来不得!这不是又去请了么!”

  正说话,一辆辎车飞快驶来,匆忙停下,不等挺稳,已经有人从辎车里冲了出来,身手矫健,动作伶俐,原来是刘桃枝!

  刘桃枝跳下车来,一把拽出辎车中的徐敏齐,说:“快!”

  徐敏齐提着药箱,跌跌撞撞,被刘桃枝拽着一路飞奔,宇文会也跟着跑进去,杨兼的院落里堆满了人,众人脸色肃杀凝重,杨忠见到徐敏齐,立刻说:“快!徐医官,快去看看我儿!”

  徐敏齐跑入屋舍,便看到杨兼脸色煞白的躺在床上,嘴唇发紫,神志混沌,几乎是不省人事,即使在半昏迷中,仍然微微咳嗽着,“咳!”一声,突然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苍白的中衣衣领。

  “父亲!”

  杨广守在床边,眼看着杨兼吐血,连忙去扶他,以免血水呛到杨兼。

  徐敏齐脸色一沉,赶紧丢下药箱给杨兼诊脉,宇文会大骇,还以为杨兼只是得了寻常的冷热之病,哪知道竟如此严重,奄奄一息的仿佛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随时都有可能会毙命。

  宇文会紧张的说:“徐医官!怎么回事?!你说话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敏齐面色凝重,也不结巴了,阴沉的说:“将军是中毒之兆。”

  “中毒!?”众人惊呼一声。

  嘭——

  老三杨瓒不知怎么的,身子突然打了一个飐儿,向后退了半步,撞到了案几角,险些跌倒在地上。

  杨整一把搂住他,说:“三弟!”

  杨瓒浑身无力,面色苍白,呼吸急促,几乎站不住,勉强靠着杨整这才站直身子。

  杨整见他如此激动,连声安慰说:“三弟,无事的,大兄一定没事的。”

  “是啊……”杨瓒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气息游离的杨兼,转过头来,把脸埋在二兄杨整的肩窝上,杨整宽阔的肩膀几乎遮挡住杨瓒全部的面容,唯独露出一个微微上挑的唇角。

  杨瓒的声音抖动着,干涩的说:“大兄……一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