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爆炸声不断在耳边响起。

  碎裂的肉块和白色的骨碴混合, 浸泡在血水里,原本的校园已经变成了一副绞肉机的模样。

  头顶的红日朦朦胧胧,只是一团失去了热辐射的光晕, 高挂着血空正中。

  乙骨忧太眼前的几人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他的确认识他们, 甚至在变故发生前他们还在对峙。

  陌生是因为,面前的几人已经完全不认识他了。

  “你又是谁。”

  身姿较弱的少女单手叉腰,侧过头看着乙骨忧太, “白色制服……”她的视线移开, 瞥向江户川乱步:“你们又在搞什么。”

  江户川乱步轻哼一声, “我才要问这个问题。”

  “所以。”

  大仓烨子的视线倏地射到乙骨忧太身上, 其中混杂冰冷的杀意让后者一顿。

  “你也是和那些人一起闯入的外来者?”

  她口中的‘外来者’指的是周围已经失去生命的尸体。

  所有视线一起投来,让乙骨忧太下意识皱眉。他此刻还处在混乱之中,只能勉强从‘小丑’的举动和眼前几人的交谈中猜到:现在可能是横滨校的过去。

  他的视线游移了一瞬, “……不是。”

  不知为何,乙骨忧太的直觉告诉他:要是说实话, 可能会被他们反过来联合杀掉。

  站在旁边不出声的末广铁肠视线一直在乙骨忧太身上, 像是观察了这么久之后终于确定, 他右手一锤左手,笃定的开口:“乙骨忧太。”

  银发的羽织男人侧过头,锐利的视线在乙骨忧太身上扫过一瞬。

  被准确叫出名字的乙骨忧太一呛。

  之前也是, 不知为何, 自己在横滨度的知名度似乎异常的高。

  ……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他目光压抑的看向对面。

  “喔——罪加一等。”大仓烨子没有回头,但乙骨忧太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笑, “不仅背叛上层,甚至藏匿实验体,我就应该下令杀光你们

  “——在革命后。”

  单马尾的少女一甩手,刀刃在风中带出‘飒’的声响。

  对面的黑衣人组成密不透风的人墙, 一排排黑洞洞枪口对准了几人。

  恍惚看去,枪口和他们黑色的西装共色,像是几人面对着铺成墙般的枪口。

  身着白衣的乙骨忧太抓紧了手中的武士刀,暗自咬紧了后槽牙,难得切真感受到濒临死亡的危机感。

  ……人太多了。

  不仅如此,对面的子弹像是附加了术式,速度、力道,仅仅是挡下一击,就让乙骨忧太的虎口震出了血丝。

  是让人震惊为何会存在的恐怖‘咒具’。

  几乎没办法正面抵挡……除非现在就逃走,但是……

  他下意识瞥了眼江户川乱步。

  侦探装的少年站在他身边,察觉到他的视线,像是听到他的心中所想,嘲弄地语气淡淡:“能逃到哪里去?”

  身前身后都是冰冷的枪口。

  周围被黑衣人团团堵死,不留一丝空隙。

  白鸽在天空盘旋,黑色的豆眼倒映出被黑色围绕的几人。

  他们像是零落的孤岛,漂浮在黑色的海洋中央。

  “来吧来吧!”

  大仓烨子将刀尖抬了起来,像是不知道此刻局面的危机,她的笑音越来越大。

  “没用的小子们!来吧!

  “用你们的鲜血取悦我!!”

  铺天盖地的子弹仿佛迎面而来的浪潮,带着死亡的声响。

  身姿娇弱的少女猛地冲进层层围绕的黑衣人之中,躲过了大半向她扫射的子弹。

  小半子弹打在她身上,开出血花,绽出的血液沾在脸上,被她用舌尖舔去。

  福泽谕吉的羽织在空中飘起一瞬,被细密的子弹穿过,刀尖划过的银色弧光和爆发的血滴在羽织的两旁交织。

  和深入子弹网的两人不同,末广铁肠静静看了江户川乱步一眼,反而后退了半步,抬手将后者护在身后,为他拦下所有袭来的子弹。

  “……”江户川乱步的表情带着别扭,却也掺杂着难言的轻松。

  “谢了,不过你去帮社长吧。夏目老师也在。”

  “后面我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就算”

  ——死了也没关系。

  明明江户川乱步没有说出后半句,这句话却下意识在乙骨忧太心头浮现,让他条件反射般侧头看过去。

  在乙骨忧太怔愣的目光中,黑发的军装少年像是被江户川乱步说服,顿了一秒,对后者沉默地点了点头,冲向密杂的人群。

  ……为什么?

  乙骨忧太感觉自己似乎有点理解,但又没能完全理清。

  他只是下意识接过了末广铁肠做的事,挡在了江户川乱步的身前。

  “你在干什么!没听到我说的吗,去帮社长!”

  和乙骨忧太仅有一面之缘的少年表情烦躁。

  乙骨忧太艰难地挡下子弹,“那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死?!”

  “那又怎样!”

  身后的回答让他的动作一顿。

  “我死了又怎么样?!!”

  原本算无遗漏的少年侦探终于暴露出一直压抑的情绪,不讲理的像是一个孩子,在对他——或者是不知名的存在大吵大闹:“因为我是‘江户川乱步’?!所以我和今晚死去的所有人不一样?!”

  “现在当务之急是冲破围剿保证‘书’的运送!”

  “你救我没有任何意义!”

  乙骨忧太一顿。

  他茫然的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话来反驳。

  心底的情绪难以言明,却酸涩的让他说不出话。

  这是第一次,乙骨忧太深刻的体会到:这是一场革命。

  不是资料上白纸黑字的几页,也不是交谈时轻描淡写的几行。

  这就是横滨校真正经历过的‘革命’。

  没有人抱着玩闹的心情,所有人都带着必死的决心——为了或许不会来到的‘未来’。

  乙骨忧太攥紧了刀把,直到微颤的指节发白,他强行压制住回头看的欲望,提刀、迈步,迎进黑与红交织的血海。

  眼前所见,全是敌人。

  冰冷的枪口和划过银光的刀刃。

  浓厚到头晕的血腥味中,子弹的风声从耳边划过。

  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乙骨忧太猛地回过神,向后大喊:“江户川!”

  侦探模样的少年腹部迅速蔓延出血色,背后是高高扬起的锐利刀刃。

  快到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挥刀。

  尽管身处死亡的门前,他的神色却一如既往,不见丝毫慌乱,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

  直到,在乙骨忧太放大的瞳孔中,身披羽织的银发男人在最后一秒挡在江户川乱步的身后。

  世界像是按下了休止键。

  “……”

  滴滴血滴坠落在江户川乱步的额上。

  少年侦探怔愣着,缓缓抬头。

  ——撞进锐利却又平缓的银色视线中。

  血液在福泽谕吉的额角蔓延,羽织被从中截断,分成两半轻飘飘地掉落在地。

  “你是江户川乱步。”

  被少年侦探当做道标般的存在眸光静静,倒映着江户川乱步颤抖又惶然的瞳孔。

  “对我来说,仅此而已。”

  ——‘因为我是‘江户川乱步’?!所以我和今晚死去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江户川乱步和今晚死去的所有人都一样。

  只不过在福泽谕吉心中,名为‘江户川乱步’的少年侦探,稍微有些不同,而已。

  银发的男性抬起头,静静环视着四周。

  黑发的军装少年满身是血,说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多些,他几乎是机械地抬手、挥下,每一次呼吸都越发吃力。

  单马尾的少女跌跌撞撞,被身侧的子弹打地向反方向倒去,但似乎这一击造成的痛楚,反而让她混沌的目光清明了少许,她再次扯出笑,高高扬起了自己的刀。

  黑衣人仿佛无穷无尽,从各个方向涌来,踩着前人的尸体,迅速补充几人厮杀出的空隙。

  没办法了。

  乙骨忧太吐出一口血,几乎是麻木地挥刀,湿热的血液溅在他脸上,下一个敌人却像是不知恐惧般的迎上来。

  人之将死,说不清是怅然还是遗憾多一些。

  他可能是有些后悔的。

  年龄最小的特级咒术师因为咒术界的态度,对横滨校的一切都展露出拒绝和警惕的态度。

  周围的景象却像是拉下了他的傲慢。告诉他,不仅是他,还有人经历着恨不得去死一般的地狱。

  用无数人的性命堆叠出前往光明的前路。

  乙骨忧太的眼前有些模糊,黑衣人在他眼中渐渐变成黑色的色块。

  耳边带了些杂音的嗡鸣。

  直到低沉的声音划破黑暗。

  “领域展开”

  “社长!!”

  原本孩子气的声音第一次露出了极度慌乱的颤抖,“你现在的状态根本不能——!!”

  ——“【人上人不造】”

  光明充斥了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