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清猝然抬眸,隔了宫殿文武大臣中央那条走道望向他,“淮南王的意思是?”
那方长孙玄还未出声,丁泽就跳出来讽刺:“说得那么轻松,王爷您倒是上呀!”
他没料到长孙玄还真的想上。
长孙玄犹自嗤笑道:“本王不上,莫非让丁大人上吗?”
他凤眸冷寂,落到人身上何其骇人。
丁泽被他的目光吓到浑身一颤,赶忙收回视线,看向方正清,慌张道:“不行,淮南王不能去!”
近来,长孙霖本就没有清醒,京中都在疯传皇上已经驾崩了,朝臣所谓的皇上重伤休养只是个幌子。
百姓纷纷猜测,谁会是逐鹿登顶之人?
至少在几位国姓王爷中,最得人心的当属刚立战功的淮南王长孙玄。若此时京城陷于夺位危难,长孙玄挺身而出,不更是大获人心?
丁泽算盘打得好,届时让自家那位女婿去应战,若是成功了,他在朝中定能威望大增。
方正清沉思了一瞬,转向众臣,道:“其实这战也不一定要打。”
三位王爷并不能确定长孙霖的状况,他们领兵而来,却都只能扎营京外,形式虽严峻,但也不一定打得起来。
这战打不起来自是最好的,因为一旦开战,最后伤及的还是大周国本。
方正清深吸一口气,嗅见空气中夏日的一丝灼热,他叹道:“怕就怕,有人狗急跳墙。”
没曾想,方正清这句话是一语成谶。
大周朝224年五月初。
肃亲王领兵率先抵达京城,方正清亲去迎接,却连肃亲王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敷衍回来了。
朝廷百官莫不觉得受到了歧视,议论纷纷。
而更糟的是,他带来的三万军队扎营于京城十里开外,搞得京城百姓人心惶惶。
兵部尚书刘季一拍桌子,恼怒道:“丞相大人,我们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下去了。”
“肃亲王这是要反!”
方正清将茶杯重重掷在桌上,淡淡道:“季大人请慎言。”
礼部尚书韩廖亭性子更沉稳些,心机也颇深,他开口问:“皇上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朝中百官之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就是怕出兵后,长孙霖崩了,那大周江山由谁来继承?
最好的结果便是,长孙霖成功醒过来,但事与愿违。
方正清苦笑道:“这些日子,我们寻遍京中神医,没有一个能让皇上醒过来。”
“丞相大人,我们不能再拖下去了。”户部尚书雷华忽而出声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是大不逆的话,但都是我肺腑之言。”
“别说了……”方正清揉着太阳穴,颊边的发挡住他清俊的脸,难得的露出了脆弱样。
雷华额上爆出青筋,低吼道:“我要说!”
“若是一定要从这几位王爷中选一个人当皇上,明眼人都会选淮南王!”
空气一时凝滞,方正清一向淡然的神情有些皲裂。
韩廖亭无奈道:“丞相大人,实不相瞒,我们登门去找过淮南王。”
“当时我们就表示,若是他要夺位,我们愿追随支持他。”
雷华泄了一口气,耸肩道:“只是王爷他拒绝了我们的提议,还说,他以丞相大人马首是瞻。”
当时的三人面面相觑后,继而心中不约而同地心道:美色误人。
没办法,为了能说服长孙玄,他们只好来说服方正清。
方正清喉咙一紧,冷声道:“皇上可还没驾崩呢!”
既然话已经讲开了,雷华便肆无忌惮起来,“皇上这般半死不活的,又还是个孩子……”
即使长孙霖果真没出事,他也是会支持长孙玄。
韩廖亭审视过方正清的神情,悲切道:“大人,我们不是要逼你站队,只是形势比人强,我们的选择是最佳的。”
牺牲最少,利益最大。确实很合得来。
良久,方正清叹气,“我知道了。”
淮南王府,长孙玄似不觉京中漩涡,正在把玩手中的小玩意儿。
那是一个牛皮的小拨浪鼓,晃起来毫不费劲,声音清脆喜人。
杜央推门而入,禀告:“王爷,最后一个王爷敬宁王也抵达了京城。”
“三个王爷带的兵加起来有七万了。”
长孙玄狭长的眸子微动,唇边蓄着笑意,细细一看,分明是嘲讽意味。
“他们手中那点歪瓜裂枣,还敢往京城带?真给本王面子。”
他语气中饱含嚣张气焰,听德杜央嘴角抽。动了一瞬。
确实,对长孙玄而言,其余的军队都不足为谈。
三个王爷是匆忙之下纠集的军队,大多军队的士兵都是拉了境内农民和混混充数,连。战场都没上过,更是不堪一击。
“对了。”杜央又道:“属下听说,为了防止三位王爷趁机作乱,会在敬宁王入住京城后,全面封锁京城。”
长孙玄冷笑一声,“本王不想也知道,这都是丁泽那个蠢货提议的。”
杜央眉眼间也露出不屑来,“一个城门能护京城到几时?若是那几位爷想进攻,没有王爷的助力,京城一定会沦陷。”
可惜有许多人没有这个自知之明,长孙玄垂眸去看自己干干净净的指头,轻笑清寒,眸带轻蔑,道:“就说近些日子,王府影卫拦下了多少杀手?”
“未免欺人太甚!”
长孙玄挑眉,将拨浪鼓扔到杜央怀中,“本王向来是有仇当场就报了,没叫人欺负了去。”
他二人这话说得好似真被人欺负了,只有一具具从王府抬出的被虐杀的死士尸体能一窥事情真相。
此时,院落转角处的竹子有窸窣声传来,长孙玄隐隐见一蹁跹衣角飘过。
他眼中含了温柔笑意,迎了上去,“阿清,你怎么来了?”
方正清转出身来,抬眸时用手往后捋了一下额边发丝,唇边亦是泛着笑意。
“思君不见君,我便亲自来寻王爷了。”
虽知道方正清讲的是调笑的话,但长孙玄见他眉眼俊逸,温润如玉,心忍不住狠狠一跳,没有来得一阵焦渴。
今日,他还没吃药。
长孙玄微蹙眉头,回身已不见杜央,方正清逼近他,抿了抿唇,“怎么了?见着我不开心?”
听了方正清的声音,长孙玄身体腾起热意,嗫嚅道:“开心,自然是开心的。”
长孙玄嗓音嘶哑,腹下一阵躁动,“阿清,你别说话了,本王受不住了。”
“噗……”方正清忍俊不禁。
长孙玄懊恼道:“笑声也不行!”
方正清瞪着水汪汪的眼睛冲他无声眨眨眼,模样无辜委屈。
“阿清,你这是在勾引本王?”
长孙玄上前一步,将人揽入怀中,深深呼吸了一口,有股宁神的安神香味令人心安。
“你今日前来,是为京郊外陈兵之事吧?”
方正清点头。
这些日子,长孙玄避着方正清不见,就是怕群臣道他和丞相有私情,故而丞相一党的人都转而投向了淮南王。
他不愿让方正清背负不忠的罪名。
他搂着方正清的手一紧,将人领进房门,道:“本王,先去吃颗药。”
方正清耳尖发热,脸热了一瞬,强装镇定地乖巧点头。
须臾,人模狗样的长孙玄回来了。他鬓角边的发缕有些湿,想来是去“冷静”过了。
方正清促狭地端起手中茶杯饮水。算起来,他二人已有许久不曾亲热过了。
“咳咳……”方正清愣神时被水呛到了,长孙玄宠溺地看着他,帮他顺后背。
“怎么这么不小心?”
“咳,没事……”方正清微侧脸轻轻一歪头,碰到了长孙玄凑近的脸颊。
长孙玄觉得那触感一路撩到胸口,他心里不解,暗道:这阳痿药的效果是越来越差了。
二人各怀心思坐定后,方正清皱眉道:“我今日寻你……是想问问你,是否有十全把握退三王联兵?”
“信心自是有的,但若本王出兵,恐不是朝臣所望。”
方正清垂眸敛去眸中神色,声音涩然,“我听说,这些日子以来,你闭门不见客。你可知,你拒绝了多少愿意拥你登基之人?”
长孙玄指尖微动,试探道:“阿清你生气了?”
“不……”方正清浅笑着摇头,心中酸甜不已,“是我的错。”
他直视着长孙玄的眸子,正声道:“你不该因为我而放弃争夺皇位的资格,那样对你不公平。”
长孙玄将手伸过去,握住方正清的微凉的手,温声安慰道:“不过是一个皇位,本王不要也罢,与你无碍,你万不要自责。”
“我知道那件事了。”方正清回握住长孙玄的手,“我知道当年夺位之时,大皇子使了阴损招数,将原本属于你的皇位夺走了。”
长孙玄愣了半晌,眼神怪异,“谁告诉你的?”
他冷哼了一声,笃定道:“是南宫未吧?”
方正清自嘲道:“既是事实,又干他何事,他要是不说,我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正统,竟是……”
“阿清。”长孙玄手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过去,熨帖着方正清的手背,艳丽的凤眸一片清亮,“世事陡转之间,不过是时也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