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门外, 霍昭掀开斗篷的帽檐,看着牢中的霍朗,冷笑道:“不过两日光景, 风水轮流转, 三哥没把我送进来, 倒是把你自己送进来了。”

  此时霍朗发髻已乱,穿着囚衣,坐在地上, 狼狈的样子早就失去昔日那闲云野鹤的假象。

  霍朗看见霍昭,讥讽道:“怎么?来看我笑话?”

  霍昭直接道:“对啊, 三哥害我这么久, 落得这样的下场,我不得好好来看你笑话。”

  “你!”虽然已经心如死灰, 但是听霍昭这么直白的嘲讽,霍朗还是被刺激的不轻。

  霍昭笑了笑道:“放心,你死不掉, 太后给你求了情,所以父皇留了你一命, 不过要终生囚禁宗人府。哎,这种情况,还真不如死了好呢。”

  霍朗听到自己会被终生囚禁, 本是心神大受刺激,却在听到霍昭让他死时, 又激动道:“你休想, 我才不会死, 只要不死就有希望, 有本事你弄死我, 否则只要我还有一条命在,我早晚有一天一定会杀了你!”

  霍昭挑挑眉,前世还真被霍朗做到了,但是现在的霍朗,若还能东山再起,那霍昭真的是要佩服他到五体投地了。

  其实他们都知道,霍朗没机会了,但是霍朗嘴上却怎么也不肯认输,说着说着,眼睛都红了。

  霍昭看着霍朗也有些恍惚,突然开口道:“我记得有一年,我们一起读书的时候,看到一句话,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他们都说这是说你的,是你伪装出来的心性。而说到我就是年少春衫褴褛,行窃藏斜桥,满城被追逃。哈哈哈,我已经那么惨了,入了宫也是人人厌,我不懂,我们同样没有母亲照拂,你为何偏偏要针对这么弱小的我。”

  霍朗嗤笑一声,“你不懂,这宫内大概所有人都不懂,想知道?你求我啊。”

  霍昭不过随便感慨一下,没想到还真有内情,不过……

  “求你,你是不是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啊,还真以为我对你感兴趣?”霍昭冷笑一声,转身就要走。

  果然还是霍朗撑不住道:“因为我的母妃。”

  他不知道自己去了宗人府还能活多久,他不想让自己一生的意义就此埋没。

  “你的母妃跟我有什么关系?”霍昭不解道。

  霍朗幽幽的看着霍昭道:“应该说我母妃早逝,以及我混成这个样子都跟你还有你那个不知检点的母亲有关!”

  霍昭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霍朗冷笑道:“当年,我母妃意外被父皇宠幸,有了身孕,她没有背景,也没有绝色才情,能不能留住父皇一点情谊,能不能借此晋升位分,全靠那一点黄金时间,可是,那个关键的时候,秦王妃被接入皇宫,之后父皇就跟忘记了这皇宫还有一个刚刚怀上他孩子的女人一样,完全被你母亲迷住。我母妃错过了最佳时期,生下我,父皇都没去看我一眼,连名字都是很久之后才有的。”

  霍朗无力的笑了笑,看向霍昭道:“被皇帝遗忘的女人和孩子都是可怜的,我母妃虽有太后照料还是郁郁寡欢而去,就连我也跟透明人一样,在暗地里处处受宫人的气。母妃临死前还拉着我的手,跟我说,是你挡了我的富贵命。你说,我们母子的命运是不是因为你而改变的,所以啊,我要永远踩着你,让你永远做最低贱的那个才行?”

  霍朗说完就挑衅的看着霍昭,似乎已经有点癫狂了。

  霍昭听完,却无聊一笑,“我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消息呢,原来这么简单。”

  霍朗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就见霍昭上前一步,几乎恶劣的开口说道:“那我回答你,你们母子的命运跟我无关。是你们自己命贱,不是你们的好命,求也求不来,要不然你母亲怎么会早逝呢?谁让她贪心。”

  霍昭可不是那种淡漠的脾气,别人骂他一句,他可是要骂十句的。

  霍朗瞬间被刺激的扑到牢门前,想要伸手抓霍昭。

  霍昭却后退一步,转身就走。

  可是霍朗的叫喊声还在,“霍昭,你以为只有我的母妃被你母亲所害吗?你以为杨嫔当初为何针对你,说到底都是你母亲的错,当年杨妃可是第一宠妃,在生老六之前,其实就有身孕了,是你母亲的出现,夺走皇帝对她的专宠,她那个女人其实最善妒,最后情绪不佳导致小产,她第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她能不恨你们母子吗?你们母子都是祸害,祸害!”

  霍昭脚步一顿,直接抓住霍朗伸出来的手,扭断了手腕,惨叫声响彻天牢。

  “你还是没看清楚现在谁是刀俎,谁是鱼肉,聪明点就装装怂,说不定我忘了你,你还能活久一点。”霍昭冷声道:“否则我有的是办法折腾的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待霍昭往外走路过一旁的牢房,就见霍齐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偷偷瞄一眼,跟霍昭对视上,吓得立马扭头,将自己蜷缩的更紧,显然已经被现在的情势吓破胆了。

  霍昭懒得对付他,想了想转身去另一处见了杨嫔。

  见到杨嫔的时候,杨嫔情绪焦躁的来回踱步,似乎还在努力思考办法。

  听到声音,就激动的跑过来,结果看见是霍昭,顿时脸色难看的,不断往后退。好像生怕霍昭会杀她似的。

  “真蠢,惠贵人和霍彦这么长时间生活在林贵妃的手下,怎么可能还一心向着你们,以前我还觉得你挺聪明的,没想到也有这么蠢的时候。”

  杨嫔被戳破,脸色瞬间狰狞起来,但是心里还是不肯对霍昭低头。

  “他们母子只是跳梁小丑,我只是错估了我们的实力罢了,若是杨氏的势力还在,他们母子也做不到这一步。”杨嫔神情狰狞道。

  霍昭点点头,算是认同了杨嫔的说法,随即道:“我已经听说,当年你曾经小产过一次,这就是你恨我的原因。”

  杨嫔神情变了几变,才终于嗤笑道:“没错,你们母子害死了我第一个孩子,我就要让你为我的儿子做牛做马,这是你们欠我们的。”

  霍昭微微眯眼,“是吗?可是现在是我能决定你儿子的生死哦。”

  杨嫔脸色瞬间大变,“你要对齐儿做什么!”

  “我可以不对他动手,不过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霍昭直接问道。

  杨嫔浑身颤抖,怔怔的看着霍昭,想要骂,却又不敢,最后就只能点头。

  “既然当年你嫉妒我母亲的存在,肯定也观察的最清楚,我要知道,我母亲当年到底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

  杨嫔一愣,看着霍昭的脸色,瞬间笑了起来,“原来你这个小贱种也会在意这种事情。很可惜,要让你失望了,最初她被接入皇宫时,就没有反抗,等到秦王死讯传来,她也没多难过,没过多久她就主动约了皇帝,那时候秦王死还不过一个月,皇帝就睡在了她的房间,然后一个月后,就说怀孕了,若不是舍不下这滔天富贵,她为何这么不顾颜面,拼命上位呢?”

  看着霍昭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杨嫔有一种报复的快感,“你以为太后为何这么讨厌你,就是因为她的一个儿媳妇不殉情,不好好守丧,却转头就勾搭另一个儿子,还生下了一个孩子,太后怎么可能不恶心你呢。”

  霍昭听不下去了,虽然早就知道,但是听到当年的知情人之一说出来,感觉还是十分冲击的。

  霍昭再一次深刻的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多么活该被所有人厌弃。

  只有苏梓闻……只有他不会厌弃他,只有他。

  霍昭不想再待下去,转身就离开。只是他离开之后,杨氏的人也去见了杨嫔。

  清风苑。

  苏梓闻刚刚沐浴完,坐在床边擦头发,就听到了熟悉的动静,

  一转头,霍昭已经出现在房间内。

  苏梓闻皱皱眉道:“你胸口还有伤,别随便用轻功。”

  霍昭沉默走近,接过苏梓闻手中的毛巾帮他擦拭头发,还用上了内力,快速烘干。

  苏梓闻看霍昭心情不好,也就任由他弄了。

  “怎么了?不是去看笑话了吗?”苏梓闻对霍昭幼稚的做法,也没啥意见,他开心就好了。

  “嗯,听了所谓的作恶的苦衷,恶心的够呛。”霍昭的内力很足,很快就把苏梓闻的头发全部烘干,又拿来梳子慢慢梳理。

  等梳理完了,苏梓闻转身回头看向霍昭道:“不高兴?”

  霍昭低头看着眉目如画,眼眸中渗出关怀的苏梓闻,直接扑了上去,将人扑倒在床,然后就跟一只大狗似的趴在苏梓闻身上,紧紧的环住。

  苏梓闻先是一惊,随即有些怒道:“你的伤口。”

  霍昭闷闷的撒娇,耍赖不想起来。“只管我的伤口,不管我这么抱着你吗?”

  苏梓闻被说的一噎,“我管,你就会听吗?”

  “不听。”霍昭果断道。

  苏梓闻叹了一口气,不由轻轻的拍着霍昭的背,轻声道:“到底怎么了?”

  “他们都提到了秦王妃,呵。”霍昭干笑一声道:“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恨她好,还是该谢她好了。”

  苏梓闻手部一僵,“什么……意思?”

  霍昭抬头看向身下的苏梓闻,用眼神缓缓描绘着苏梓闻的五官,仿佛只要看着他,内心的不堪都会被美好的阳光驱散。

  “我恨她将我生了出来,但我也谢她当初对你有恩,才让你这么死心塌地的追随我。”

  苏梓闻忍不住哑声道:“她生你是因为爱你,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人。”

  霍昭挑眉好笑道:“你这话说的我都不信,你不过是受了她一点恩惠才这么替她说话。”

  苏梓闻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不是一点恩惠,是救命之恩。”

  霍昭趴在苏梓闻的肩膀上,抬眸看着他,满眼的好奇。

  苏梓闻从没有跟别人提起过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但是这一会儿他却缓缓开口了。

  安国侯在迎娶苏梓闻母亲前就有了私生子,等于是骗了苏母进门,在苏母去世后,就把表妹迎了进门,起初苏梓闻的待遇还算勉强可以,但是当继母站稳脚跟又添了女儿,他们母子三人就开始从各个角度无意识的虐待苏梓闻,而安国侯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习以为常,哪怕苏梓闻已经不会说话,彻底自闭了,也不在意。

  直到一天,苏大哥和苏纤凝玩闹恶作剧,把苏梓闻推进了冰湖中,知道苏梓闻喊不出来,就一直站在岸边看着,直到人要沉下去才笑嘻嘻叫人捞。

  那一下,苏梓闻染上了寒毒,伤了肺腑筋脉,彻底没了练武的可能性,还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

  这情况太过夸张,才有消息传了出去。

  那时候京城所有的大夫都没有办法治疗苏梓闻,苏梓闻渐渐有了厌食失眠的情况,眼看着就剩下一把骨头了。还是未来的苏皇后提议,把苏梓闻送去秦王府,让素有医仙之称的秦王妃照看。

  一年后,众人再见苏梓闻时,已然是唇红齿白小金童了,不仅健康漂亮,而且聪慧过人。安国侯府想要把人接回去,毕竟一直留在秦王府会被人说闲话,但是秦王夫妇护短,不放心。苏梓闻也不想离开。

  但是终究是没有理由一直留下别人的孩子,但是他们都知道苏梓闻一旦回去,还不知道会被磋磨成什么样子。

  所以秦王妃想了一个办法,既然苏梓闻这么聪明,还有过目不忘的天赋,那就被送去白鹿书院,给隐士大儒当弟子好了。

  没想到这么一通操作下,苏梓闻真的在六岁之际,彻底离开了京城,独自出去求学了。

  “所以,我的命是他们给的。”苏梓闻说完,看向霍昭,却见霍昭满眼杀意,脸色凶恶。

  苏梓闻一惊,“怎么了?”

  霍昭阴狠的说道:“回头,我怎么对付安国侯府的人,你就当不知道,放心,你受过的,我要让他们十倍奉还,我不会那么容易弄死他们的。”

  原来这才是根源,不能练武,还得了寒症,最后那么痛苦的死去,原来根都在这儿呢。

  苏梓闻脸色变了变,没说阻止的话,只是有些无奈道:“我跟你说的重点是这个吗?我说的是秦王妃……”

  “她也没用,治个病,都治的半半拉拉。”霍昭直接道:“害你现在还要受苦。”

  苏梓闻嘴巴张了张,真不知道怎么跟霍昭说道理了。

  霍昭随即又闷声道:“你可以感恩她,但是我做不到。看看我后来过的日子,得有多大的仇恨才能让我出来受这种罪啊。”

  苏梓闻怔了怔,心中十分动摇,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该现在就告诉霍昭。

  可是他说的算是真相吗?

  连他自己都没有证据的事情,能这么直接说出来,动摇霍昭的根本信念,让他突然背负这么大的仇恨,按照他的心性,他还能冷静下来慢慢谋划吗?

  更何况现在已经到了很关键的时候了。

  但是看着霍昭现在为了自己的身世这么难过,苏梓闻真的很想把他所有的猜测都告诉霍昭。

  可是理智却还是让他再等等。

  就在苏梓闻脑海一团浆糊的时候,突然唇上一软又一热。

  苏梓闻猛然回过神来,就见霍昭正紧张的瞪着眼睛看他,一副心虚做了坏事的表情。

  霍昭很紧张,生怕惹怒苏梓闻,可是自己也没法控制,只要苏梓闻一在他面前发呆,他就感觉有机可乘,任何事情仿佛都可以靠后排一排,优先亲近苏梓闻。

  苏梓闻呆了呆,反应过来刚刚是被亲了吗?而且还被添了一下。

  苏梓闻眨了眨眼,霍昭倒是先绷不住立马起身坐在床边。

  “我心情又好了,哈哈哈,呀啊,伤口有点疼,好像碰到了。”

  苏梓闻顿时哭笑不得,前两日的事情没给苏梓闻留下多少心理阴影,怎么反倒是给霍昭留下阴影了,苏梓闻有些搞不懂。

  起身也不说别的,就道:“伤口真的碰到了?”

  霍昭也不好继续瞎扯了,“也还好,现在没感觉了。”然后偷瞄苏梓闻的神情,见他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样子,嘴角不由扬起,最后视线又在苏梓闻的嘴唇定住了。

  就跟失了神一般,忍不住想要凑近,却被苏梓闻用手挡住脸推开。

  “别闹。”

  霍昭哪里是那么好打发的,一个转脸,直接亲在苏梓闻的掌心。

  苏梓闻真是被他的流氓弄得不行,最后也只能转移话题,消消某人的邪火了。

  次日一早,收到消息,杨嫔自裁与天牢,留下血书,证明一切都是她私自行为。

  这不仅保了霍齐一命,也让大部分的杨氏躲过了劫难。

  霍朗被囚禁于宗人府,霍齐被送去皇陵守陵。

  杨氏已经准备送别的女人进宫了,这是彻底放弃霍齐的意思,但如今的局势,杨氏想要东山再起,除非皇帝还能健康再活二十年。

  只是这是不可能的了。

  因为皇帝身体开始出现问题,什么问题,没人知道。只有太医院首座紧盯着。

  另一边,霍昭按照计划,获得了出去领兵的机会。结合前世记忆,这对霍昭而言不难。

  难得地方在于……他要离开京城整整半年啊!

  他要离开苏梓闻整整半年,他会疯的好嘛!

  他现在就在发疯。

  领了圣旨的当晚,他本该在苏梓闻的书房,听他说一些正事。

  可是现在的霍昭却把苏梓闻困在桌前,狠狠压着亲,疯狂的掠夺所有的墨梅香。

  满满的离别愁绪化作失控的野兽宣泄情绪,哪怕会惹苏梓闻生气,他都管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