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朝的律法是允许夫妻、夫夫之间和离的, 但话虽如此,也都是男子休妻或休夫郎,少有女子或哥儿主动提告的。

  和离这种事,就算是成了,女子或哥儿的名声也坏了,莫说此生都难指望再嫁,很多娘家人也会因此怪罪于他们,最后落了个无家可归,只能去城里卖身为奴的下场。

  因此听到这方二娘不仅孤身跑回娘家,还当众喊出要与郑屠子和离,在场人俱是一惊。

  都是同村的,姚灼过去也与方二娘有几面之缘,是个模样清丽,利索能干的好娘子。

  正如这婶子所说,在村子里,嫁给屠户是顶好的姻缘,因为屠户的手艺都是家传的,靠着劁猪、杀猪,有肉吃,有钱赚。

  当年方二娘许了郑屠子,不知道羡煞多少娘子哥儿,怎料数年过去,闹到今天这一步?

  婶子说完,就急着去方家看热闹,顺便也帮自家村子壮壮声势!

  临走时还不忘道:“严童生, 灼哥儿, 你俩一个书生郎, 一个小哥儿的,若是无事,早早回家去,别凑那热闹。那帮汉子真打起来,刀斧无眼!可别伤咯!”

  婶子不让他俩去,自己倒是冲的快,两人也没觉得有何不对。

  在村子里,可别看不起这些上了岁数的婶子,一个个干了一辈子农活,力气可以顶好几个严之默。

  姚灼也知道这个道理,无论如何,他得先把自家夫君送回去。

  天幕暗沉,山雨欲来。

  前脚刚进院门,雨点子便朝下开始飘了,好在开头只是小雨,快走几步也只沾了一身湿气。

  两人忙把院子里淋不得雨的都收到柴房,严之默把今日出门买的东西收进屋子,而姚灼则先去查看鸡窝。

  见一群小鸡仔都早就躲进草编的窝里躲雨,姚灼细心地检查了围栏,又洒了一把鸡食,就退出来去灶房生火熬姜汤。

  切了几大片带皮的生姜,又剁了数节葱白,加了两碗凉水,熬成了一碗。

  盛出后在碗底垫了块布,上面盖了另一个碗,匆匆穿过院子,给屋里的严之默送去。

  “你把姜汤喝了,再换身衣服。”

  于是严之默端起碗喝姜汤,姚灼接上他方才正在做的活计,收拾今日买的东西。

  衣服和布匹都已拿出来铺在床上,最上头是四四方方的崭新妆奁,里头是新买的首饰和面脂。

  此外还有严之默要的小瓶小罐。

  这些东西放在一起,谁瞧了都眼热。

  怕是换哪个哥儿来,都巴不得立刻嫁给严之默。

  姚灼宝贝地摸了摸衣服和布料,回过头,见严之默喝药一般地小口抿着姜汤,看那架势,还不知道要喝到哪年才能喝完。

  上回买的冰糖和果脯还有,平日里都存在柜子里,姚灼去里头拿了一块,走到严之默旁边道:“夫君,你快些喝,一会儿凉了就没用了。”

  说罢将糖往前递了递,“喏,喝完了给你吃糖。”

  严之默疑心姚灼这是把自己当孩子哄,可偏偏自己就吃这套。

  皱着眉头喝完了姜汤,只觉得嘴里的味道一时间格外复杂。

  姚灼的指尖拈着糖块往他唇边递,知道夫君讲究,还不忘道:“我洗了手的。”

  然后下一秒,严之默叼走糖块的时候,鬼使神差地,舌尖在姚灼的指尖刮了一下。

  姚灼闪电一般地缩手,严之默差点把冰糖生吞下去。

  两人一个羞的,一个噎的,都闹了个大红脸。

  一番操作,把弹幕齐齐看乐。

  【什么小学生纯爱戏码啊我笑死】

  【两个母单solo是这样的啦23333】

  【主播难得主动一次,结果吓到了老婆】

  【默宝:】

  【照这个进度,默宝买的小罐罐可哪年才能用得上啊!】

  现实中的两个人对视一眼,也都各自转过头去,抿嘴笑了。

  正如弹幕所说,两个人都是新手上路,连驾照都是白给的那种,最初睡一张床都大气不敢喘,牵个小手都要试探半天。

  严之默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袖口里的东西,觉得自己今天买了这个回来,已经是大大的进步了。

  等两人都回过神来,便挨在一起坐下,把钱袋拿出来倒在桌子上数钱。

  前次家中只剩一百来个铜子儿,外加四两严老大家欠的外债。

  这回卖了第一批蜡烛和三件工具的图纸,入账一共五十一两。

  随后买成衣、布匹、首饰、面脂、瓷瓶,以及下了顿馆子,共计花了八两五钱。

  回来路上定野味,加车费,去了一百一十文。

  两人当时从西窗阁出来,为了方便买东西,已就近去了家钱庄,把五两一锭的银子拿出两锭,其中一锭换了五个一两的银角子,余下的换成了铜板。

  因此眼下点算一遍,还剩下八锭银子,共四十两。一千文一吊的铜钱,共两吊。

  最后是大约五百多文的铜板,这部分为了方便日常花销,索性没再找麻绳穿起来。

  “夫君,你说把钱藏在哪里好?”铜板还好,尤其是那银子格外教姚灼心慌。

  “等日后挣的多些,银子凑了整,自然还是要去钱庄换了银票,眼下便还是找隐蔽处藏了,要紧分开,不能放在一处。”

  姚灼点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我晓得。”

  哥儿聪慧,惹得严之默心痒痒。

  “阿灼,晚上你用新簪子簪发好不好?”严之默突然轻声问道。

  姚灼睫毛长长的,忽闪几下,略略茫然道:“为何是晚上?我明日一早簪给你看,晚上看不了两眼就要拆了头发睡觉了呀。”

  弹幕恨铁不成钢。

  【严之默:我恨老婆是根木头!!】

  【突然想到,灼哥儿多大年龄,有人知道吗?】

  【前面的,直播间背景信息里有写,灼哥儿今年十九】

  【才十九??男主播你的福气在后头!】

  ……

  严之默从未像此刻一样,觉得自己笨嘴拙舌。

  琢磨了半天才想出一句,“白日里一睁眼就要干活忙碌,不似在晚上,只有你我,就当是我想看,可好?”

  不知姚灼是不是总算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总之好歹是应了。

  最后把钱分了三份,藏的都是些严之默选出,寻常人想不到的地方。

  不过即使如此,也让人不太能放心,严之默盘算着设计一个有暗格保险的柜子,到时找方老大打出来。

  原本成亲就要有新家具的,但这老屋里的东西要么是以前有的,重新擦洗擦洗凑合用。

  要么是从严老大家搬来的,最多也就六七成新。

  其实若不是于理不合,连成亲的酒席严之默都想重新办一回,让姚灼风风光光地嫁给自己。

  等到把事情都安顿好,屋外先前大了的雨势也转小,细雨绵绵,唯是风紧。

  两人商量好,严之默留在家里做晚饭,姚灼还是去方老三家看上一眼。

  两人在村子里也就和方老三家有些来往,这会儿去了,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的。

  加之出事的是方家二娘,严之默一个男子去也不太合适。

  姚灼走了后,严之默就开始计划晚上吃些什么。

  说起来男子少有流连出灶台之间的,尤其严之默还是个书生郎。

  可这些天相处下来,两人基本已经习惯了姚灼做早饭,严之默做午饭和晚饭的日子。

  不说别的,单说严之默的手艺,就让姚灼每日对吃饭这件事充满期待。

  鉴于中午吃了顿大餐,晚上严之默只打算做点清淡的。

  揉点白面扯些面片当主食,再切片冬瓜和猪肉一起做一道冬瓜煲,连汤带水的,姚灼也爱吃。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姚灼就回来了,因为比预想中的要早,严之默有些担心地去院子里迎。

  见姚灼回来时神色尚好,心下松快,却又见他在院门外停下步子,左右张望一番,才弯腰提起一个篮子。

  拿过来一看,才发现篮子里放了几样东西。

  有一对鞋面,一对鞋垫,还有一大捧布包的干木耳。

  姚灼拿起鞋面和鞋垫看了一眼,当即道:“是越哥儿的手艺,我看一眼就认得。”

  严之默没想到是姜越家送来的,自己一直在灶房忙活,半点动静也没听到。

  “兴许是让他家殊哥儿跑了一趟。”严之默看那荷包、鞋垫上花样的绣工,只觉得不比镇上成衣铺里见到的差,“越哥儿手艺着实好,难为他还有心想着咱们。”

  话虽如此,两人心下都知晓,应是上回姜越家的小哥儿被人欺负,又从姚灼这里拿了东西的事,被姜越知道了。迟了若干天,终于“有借有还”。

  “他家日子难过,这点东西还不知道从哪里挤出来的,我哪里好意思收。”姚灼难得露出这样的神情,严之默叹口气,把人拉进屋里,借着灶台的温度,商量道:“既如此,不妨改日去一趟,我看你们二人不过是缺个契机,把话说开了就好。”

  姚灼心下复杂,半晌后点了点头,在严之默的怀里靠了一靠。

  过后吃着饭时,又说起方家的事。

  “我去了时,村长已出面把郑家村的人劝离了,道是两家的家务事,若上升成两村的械斗,到时镇上指不定都要派人出面来调停,回头在镇上挂了名,两个村都得吃瓜落。”

  哥儿往嘴里扒了一大口面皮,就着冬瓜汤咽下去,继续道:“只是我去了才知,方家二娘想和郑屠子和离的缘由。那郑屠子虽说有手艺傍身,可竟是个肠子花花的,时常挣了钱就去镇上花楼喝酒过夜不提,还和郑家村一个哥儿拉扯不清。二娘嫁过去第一年时,就怀了头胎,可惜胎像不稳小产了,此后就一直没怀上孩子。可郑屠子,却将那哥儿搞大了肚子,还让方二娘发现了!现如今,他们郑家村还倒打一耙,说二娘是不下蛋的母鸡,要害得郑家断子绝孙,郑屠子那是为了传宗接代,竟把偷人说得像有理了,还要把哥儿取回来做妾呢!”

  不过一个村里的屠子,竟还想左拥右抱,学人家享个有妻有妾的齐人之福,可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那如今方二娘如何想,方家又如何想?”

  姚灼见严之默都没怎么吃,给他加了一筷子肉片后,继续道:“方大哥和方三哥,待二娘这个姊妹是不错的,只是前些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出嫁了就是郑家的人,郑家村又离这里不近,来往也少了。如今知道二娘受了委屈,又打定主意要和离,方大哥和方三哥,就想替她争这口气。”

  转而又道:“只是二娘无所出,这就已经不占理了。二娘也是性子烈,听说今儿还喊,若是不肯和离,那索性就让郑屠子休了自己。”

  这话都喊了,足以可见方二娘是彻底不想念什么夫妻之情,恨郑屠子入骨了。

  两人说完了故事,唏嘘一阵。

  到底是旁人的事,关上门,各家还是过各家的日子。

  是以,这日夜里,严之默见姚灼背对着自己摆弄妆奁,就借口洗漱,出了门去。

  在外面用柳枝刷了牙,又用盐水漱了口,复净了面,收拾干净后才回屋。

  一推开门,就见自己先前拿出来的蜡烛已经点上了。

  摇曳的烛光里,姚灼打扮停当,坐在床边。

  他难得挽了个稍复杂些的哥儿发式,青丝垂肩。

  一只银簪绾在发间,三两桃花,鸦鬓粉面,映出春色无边。

  姚灼都不知自己多久没用心打扮过了,也不知好不好看,再加上他多少猜出严之默的心思,一双手更是不知道往哪里放。

  严之默注视着姚灼,一步步地走了过去。

  在小哥儿身旁落座,执起一双因为常年劳作而并不细腻的手,严之默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平复住了自己的心情。

  他觉得自己喉咙发涩,说出来的话都好像变了声调,却字字真心。

  “早知应该备一条喜帕,两杯水酒。”

  他缓声细语,像是怕打破这一个美好殊丽的梦境。

  “花烛良夜,我当……再娶你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