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着推他:“痒,真的很痒,你先起来。”

  陆景和却亲了亲她的侧颈。

  “让我再抱一会。”

  嗓音低哑柔软,像在撒娇。

  他都这样说了,梅菲还能拒绝吗。

  她收回自己被他抓住的手,揽住陆景和的肩,轻轻抚摸着他的后颈,安抚小猫似的。

  她感受到陆景和的另一只手从她腰间滑过,同样地搂住了她。

  晚上十一点,太阳终于开始落山,窗帘被映成了红色,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没人说话。哪怕明天就将面对他们谁都极其痛恨的分别。

  也许无言和沉默是另一种最深沉的表白。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陆景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他将梅菲放回床上,看了眼来电显示,蹙起了眉。

  “你先睡。”

  留下这句话,他匆匆离开卧室,顺手关上了门。

  但梅菲没有照做,她从地上捡起兵荒马乱中不小心掉下去的《安徒生童话》,将床头阅读灯打开,翻到她方才没看完的地方,继续读了下去。

  “在海的深处,水是那么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又是那么清澈,像最明亮的玻璃。”

  她想起了陆景和的眼睛。

  那也是一片海底,深紫色的海底,比马里亚纳海沟更深,有活火山存在,火山口外生长着耐高温的硫化与硝化细菌,以及其他能在四百摄氏度的环境里生存的、堪称奇迹的生命。

  “这位年轻的王子是多么俊美啊!当音乐在这光华灿烂的深夜慢慢消逝之时,他跟水手们握手,大笑,微笑……”

  他本来也该如此,梅菲默默想。

  众星捧月,身份尊贵,家庭和睦,陆景瀚会担起掌管和印的责任。而他则可以去当一个潇洒自在的艺术家,一个不愁吃不愁穿的纨绔子弟。

  整日寻欢作乐、流连花丛,凭横溢的才华征服众人。直到遇到那个真正令他甘心臣服的人。

  也许仍然是蔷薇,也许不是,这世界这么大,人口这么多,还怕找不到吗?

  ……如果没有N——物质,如果没有海奥森。

  “不成,决不能让他死去!”

  “她从那些漂浮的船梁和木板间游过去,一点也没有想到它们可能把她砸死。

  她深深地沉入水里,接着又在浪涛中高高地浮出来。”

  “小美人鱼在他清秀的额头吻了一下,把他透湿的长发理向脑后。”

  “她觉得他的样子很像她在海底小花园里的那尊大理石像。”

  “她又吻了他一下,希望他能苏醒过来。”

  等到太阳彻底消失在地平线外,等到梅菲已经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读完了《海的女儿》,陆景和仍然没有回来。

  她放下厚重的童话书,穿上拖鞋,轻手轻脚地拉开卧室门。

  套房的客厅没有开灯,门缝漏进的夜风将薄纱窗帘掀起,混杂着鲜花与海水的味道,远方灯火朦胧,街巷歌声悠悠,如同一场梦境的幕帘。

  陆景和站在阳台上。

  他垂着头,手指搭在铁质的栏杆上,良久也一动不动,几乎与所有沉默的摆设融为一体。

  那背影太过寂静,太过冰冷,太过缄默,如同一个人死后僵直的尸体,或者矗立在裂谷中的墓碑,又或者失落在海底的沉船残骸。

  梅菲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何要站在这里。

  仲夏节尚未过去,哥本哈根城中心的街道仍然人声鼎沸。而她自己正在一墙之隔的卧室里等待着他回来,他却既没有加入热闹的人群,也没有回到恋人温热的臂弯。

  他将自己关在两边的热气都沾不到的地方,好像想自己冻死自己。

  他本不该是这样的,他本不该站在这里的。

  他才二十四岁,他本该和菲尼亚斯一样,为讨到漂亮女孩的欢心绞尽脑汁,为画出一幅精美的作品得意洋洋,为今日天气晴朗而大呼幸福,为旁人的批评而愤愤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