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死亡。死亡与生命相对,生命是能自我复制、吸收能量降低自身熵的有序系统,那么死亡就是失去复制能力,然后重新归入混乱无序的世界。

  就像它曾在宇宙中度过的那一百亿个年头一样。”

  “还有诗,画和音乐。艺术家们将心研磨碎了,注入他们的作品里。但什么是思想?不过是神经间川流不息的电传导。什么是情感?不过是前半大脑对外界做出的反应。”

  “甚至这些反应不是用来帮助你的,而是用来控制你的。否则人为什么饿?为什么会痛?为什么会害怕死亡?为什么会感觉孤单?”

  梅菲边说边笑,如同正在遭受火刑的癫狂异教徒,机关枪一般吐出足以使许多人信仰崩塌的疯话。

  陆景和深深注视着她。

  他很清楚不过是些疯言疯语,可他却无法将目光从面前发酒疯的女人身上移开。

  “因为你不听话。你这个意外产生的、自由自在的、随心所欲的灵魂不听话,身体不能让你不听话,感情就是它的缰绳。”

  “所以陆景和,什么是灵魂?”

  陆景和一言不发。

  梅菲也没指望他会搭理自己,她又灌了一口酒。

  “笛卡尔认为我思故我在,我同意。思想孕育灵魂,尽管只是进化中不必要的副产品,尽管时刻戴着沉重的镣铐。”

  “所以什么是爱?”

  酒喝干了,只剩下满瓶陈香。

  梅菲叹了口气,随手把酒瓶丢在地上,瓶子咕噜噜转了一整圈,无助地停靠在墙角。

  她伸出一根手指,按在自己心口,用力到指尖发白。

  她郑重其事,像在宣读誓言。

  “爱就是时刻禁锢我灵魂的镣铐。”

  似乎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话音刚落,梅菲便开始笑,笑得弯下了腰。

  半晌过去,直到她没了声音,陆景和才无可奈何地开口。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

  梅菲抽了口气,用手臂胡乱蹭过脸,陆景和惊异地发现,那纤细的手臂上竟然有水痕。

  “我想说,‘一切事物只要它生成,理所当然就都要毁灭,所以还不如无所发生。’”

  她扭头朝安全通道走去,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推开了厚重的消防门。

  “我找遍了人类文明中所有被称赞被歌颂,以及被唾骂被鄙夷的东西。却至今没有找到任何是不会毁灭的,任何是有意义的。”

  “能请你告诉我什么才叫有意义地活着吗?”

  陆景和挑起眉。

  “我不知道。听过你这番发言,我觉得恐怕没人能给出让你满意的回答。”

  梅菲转过身来,重新面对陆景和。

  “我想也是。”

  她眼眶绯红,脸上斑驳的泪痕反射着昏黄的灯光,目光却宁静到堪称绝望,压根不像一个醉酒的人。

  “我给你背一首诗吧。是我妈妈写的,她真的很会写诗。”

  梅菲闭上眼,不顾自己的左手正在剧烈痉挛,也不顾自己的右手还被坚硬的石膏牢牢固定。

  她放肆地张开双臂,仿佛完成一场盛大演出后的谢幕,或是要给谁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的身体开始缓缓向后倾倒。

  『我亲爱的小梅。』

  陆景和皱起眉,他注意到了梅菲向后倒去的动作。

  从这个位置直直摔下的话,后脑勺可能刚好磕在通道的门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