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很轻,对于此时的罗恩却太沉重了。如果他从不知道那双灰蓝色的瞳孔曾经拥有过怎样的神采,现在或许会好受得多。他默默在对方的注视下直起身体。

  【你闻起来很糟,要是我是你就不会现在逞强。】金头发的少年冷不丁地开口。

  【回去上课,德拉科。】斯内普阴冷的声调从罗恩耳边擦过,令他平白感到血液发冷。可这并没能使德拉科转身离开,少年起初只是漠然地打量着他,然而当目光触及罗恩颈间时,他屏住了呼吸。

  罗恩心头一紧。颈间的项链已经被过高的体温焐热,可他依然可以感觉到它。他衬衫领口的纽扣早已松开,使它在对方的视野中展露无遗。罗恩以为德拉科会开口要回他送他的礼物,然而对方没有这样做,而是重新打量他的脸,以一种蕴含戒备的审视姿态。最后,他看了斯内普一眼,与他们擦肩而过。

  罗恩没想到斯内普会将自己搀扶进他的办公室,并为他的耳朵上了药。这里充满了散发诡异气味的瓶瓶罐罐,使处于敏感状态的罗恩感到格外不适,趁斯内普不注意,他努力将椅子搬到窗前坐下,窗台上的一株百合是此处唯一的美好,尽管它洁白的花瓣已经泛黄、卷起。

  【难以想象格莱芬多都是如何活过十四岁的。你们连抑制剂都不会使用是吗?随便在学校的角落里乱发情,在你眼里霍格沃茨大概是个畜牧场。】

  罗恩无力地靠在椅背上,耳朵承受着斯内普一贯的嘲讽。如果换作以前的他,一定会忍不住跳起来,告诉这位偏心的教授他自己的学生有多么阴险,可是今天,他只想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管。只要不用上课,不用面对同学,哪怕让他听斯内普发一整天牢骚也无所谓。

  思维仍旧混沌着,冰凉的针尖毫无预告地戳进他的后颈,罗恩忍不住“嘶”了一声。久违的液体输入他的皮下,他意识到未来几年它将成为他最忠实的朋友。霍格沃茨提供的抑制剂不如布斯巴顿那样先进,有不同口味可供挑选,反倒会让人在短时间内失去胃口,学校里有不少女生把它当做减肥良药。

  罗恩闭上眼睛,努力去嗅百合花的清香,耳边偶尔传来瓶瓶罐罐轻微的碰撞声,他能想象斯内普板着脸擦拭它们的样子。大脑与四肢的麻木在逐渐缓解,眼下难得的静谧使罗恩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感觉,仿佛圣诞舞会后所有糟糕的事情都聚集在他身上,它们就像一剂药效猛烈的抑制剂,只顾匆匆压下痛苦,却没留给他半分怀疑的时间。

  对方为什么不能在圣诞舞会时跟他说个明白呢?为什么他看他的眼神能在一夜之间变成全然陌生的?的确,不论是水池边的暴力、朋友的劝说抑或诺特对待性的态度,都在示意他不必追根问底,就连罗恩自己也抗拒揭开已半结痂的伤疤,可是……

  这样莫名其妙的结束,他还是有点不甘心。【只有一点】,他对自己解释说,同时意识到右手已经握成拳头又松开好几次。

  【教授,德拉科最近怎么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

  斯内普擦拭广口瓶的动作一滞,转而垂下眼皮继续手上的工作。【发情使你的脑袋烧坏了吗,韦斯莱?】

  【什么?】

  【你为什么突然对马尔福这么感兴趣?】

  罗恩的手指蜷缩起来。【别装了,教授,】他尝试着令自己听起来冷静,【我知道你知道真相,告诉我吧,我也有权利知道。】

  斯内普并没有再开口。罗恩心中升起愤怒的火焰,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走到斯内普的长桌前。【你们一定对他做了什么,对不对?自从他开始接受大脑封闭术的训练就变得很不对劲,舞会那晚他说是最后一次,结果……】

  罗恩感到喉咙被封住了。他的两只手紧紧按压在桌面上,似乎要在上面留下深刻的掌纹,即便说不出话,他的眼睛却没有放过斯内普脸上的任何一条皱纹。他需要一个答案,只要比现在这个清楚就好。

  斯内普终于与他对视,他慢慢放下手中的瓶子。【他将训练的事情告诉了你。】这是一个简单的陈述句,却又似乎是罗恩从斯内普嘴里听见过的,蕴藏最多的话。

  【没错。】罗恩低低应了一声,斯内普的眼睛与他给人的观感一般模糊、浑浊,而在那团迷雾后面有他确信存在而不能抵达的东西,这令他感到不安。【告诉我吧,我有权利知道。】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多了自暴自弃的意味,【让我们清楚地做个了断不是更好吗?】

  【你了解大脑封闭术吗?】

  【……不。】

  【人们通过它向别人隐藏记忆或情感,】斯内普朝门外看了一眼,【有时候,他们会分不清自己是否还愿意记得。】

  罗恩顺着斯内普的目光望去,那个他很熟悉的人就站在那里,修长的影子在背后的墙壁上延伸,黑白分明,正如这个久久呼之欲出,而终于定论的真相。

  他必须要学会认清,眼前正向他走来的人不是德拉科,而只是马尔福,他原先恋人的影子。

  【这是你第一次逃课,我应该给你扣分。】斯内普说。

  【我请过假了,教授。】金发斯莱特林的眼睛扫过罗恩,【我只是想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他走到罗恩面前,冷冷地打量他,在罗恩企图向后退时突然伸出手,拨开他的衣领。

  斯内普蹙起眉头,警惕地注视眼前这一幕。

  【你为什么会戴着我的东西?】对方紧抿唇角,瞳孔里有不易察觉的困惑。罗恩想,如果没有斯内普的指点,他大概会惊叹于昔日恋人的演技。

  【这是你偷来的,鼬鼠?】

  罗恩没有等待对方嘴里吐出更加伤人的话,他拨开他的手,尝试拨弄项链的联结。然而,正如小天狼星告诫他的一样,他无法凭自己解开它。在他做这些时,金发斯莱特林将手插进裤袋,好整以暇地观看他的狼狈,甚至在目睹他颈间的红印时嗤笑了一声。

  【别装模作样了。】那人将手绕到他颈后,几不可察的“咔嚓”声之后,项链落在白皙的手指间。【我得告诉麦格教授,韦斯莱是如何为贴补家用,养成了偷窃的恶习。】

  罗恩凝视对方指尖、那份他佩戴许久的礼物。他不再被布莱克家族的成员施以真心,原来魔法可以如此轻易地检验出这件事,可它也无力帮他找回他正想念的那个人。他得到了一个明确的答案,现在是时候离开了。

  德拉科捏着那条残留着温度的项链,将它放进衣袋。【罗恩韦斯莱的体温总是很高。】他鬼使神差地这样想到。这是个事实,拜近三年来每一次争执所赐,他与红发鼬鼠有过不少次肢体接触,但这不该成为他分神的理由。德拉科站立原地,目送韦斯莱离开办公室,背影消失在走廊上。今天难得沉默的红发鼬鼠很奇怪,没有趁机多加讽刺的自己也是,总之,圣诞舞会之后发生的事情都不太正常。

  【我的项链为什么会在他身上,教授?】他转过身,【我记得你说过它是抢不走的。】

  【谁知道他们用了什么办法。】他等了许久才等到教授的回答,而且并不令他满意。【保管好你的项链,德拉科,它比你想象中还要重要得多。不要将它赠予别人。】

  【好的,教授。】

  德拉科番外

  “你是否相信宇宙会与自身搏斗,只为让两个灵魂相遇?否则有些事太过神奇而强烈,无法解释为巧合。”

  在黑魔法防御课上走神并不是好习惯,因为卢平教授性情温和,眼睛却很明锐。那张书写着诗句的纸条仍然睡在他衣袋里,那是上课之前潘西塞到他手里的,诚实来说,他喜欢它。

  他的红头发男孩又开始笑了,尽管他从不认为霍格沃茨的课程——除了魔药课,有任何趣味可言,可还是愚蠢地移去目光。

  罗恩韦斯莱很少将衬衫塞进裤子里,领带也总是打得不像样。【我每天早上都有认真系,】如果现在是在社团教室,那么男孩就会这样辩解,【是它们太脆弱,你总不能时刻关注领带何时又散开了吧?】一年级的德拉科对这番论调嗤之以鼻,而上了三年级,他只会默默将它们系好,任那双蓝眼睛望着他的手指,如若气氛恰好,男孩会主动献上嘴唇。

  德拉科不能明白,他是如何从对方的领带结一步步联想到悲伤的。也许是盯得太久的缘故,罗恩朝这边瞥来一眼,笑意很快从蓝眼睛里退潮,他转过身去。德拉科也转过身,融入他的同学们的讨论。圣诞当天的阳光并不算好,像一杯牛奶泼在窗户上,潘西走到他身边搀着他的手臂,他知道罗恩能看见这一幕,但他没有躲开。许多细节显示,潘西打算在今晚和他确定关系,纸条只是最新的证据。

  潘西只是从诗集里随意挑选出一句写给他,然而正如诗句所言,一切很难说完全是巧合。如果就在今晚他明确地拒绝她,这张纸条也会成为解释他的勇气的一环。简单来说,他很难放手现在已拥有的,否则就会产生一种对宇宙慷慨赠予的愧疚。

  这段时间他常常感到恐惧。有时他会突然发现自己站在人群中央大笑,而完全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在这里;有时潘西身上的气味令他感到亲近、熟悉,好像他们一直形影不离;还有时他会产生错觉,眼前熟睡的红发恋人有些陌生,这最能令他虚弱,虽然往往只存在于一瞬间。在这样的瞬间过去之后,他会后怕地拼命吻男孩的嘴唇,而不回应他的询问。斯内普教授说这是大脑封闭术的副作用,等到他掌握所有部分,就永远不会再发生。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仔细描摹恋人的身体,强化记忆中的触感与气味,好让自己醒得更早。

  罗恩韦斯莱的体温总是很高。眼下,对方的脖颈也泛着红色,从歪斜的衬衫领口中跳跃出来,与红色的头发相呼应。自从他制作了反波特的徽章,他们就再也没有约过会,印象里那是很长一段时间。起初的几个晚上,德拉科也猜到罗恩不会来教室,所以只是象征性地等了等,可他没想到对方会让他等这么久。他厌恶在这段感情里罗恩韦斯莱时常是被动的一方,是需要引领才能抓到要点的人,任何时候都是,包括接吻和性爱。尽管德拉科很难承认在那种时候,于他而言,哪怕男孩只是轻舔嘴唇也是很棒的催情剂。

  【哪怕有一晚你来了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当罗恩第二次对哈利波特发笑时他这样想,恶狠狠地把练习道具砸到克拉布怀里,【如果我因为太久不见而忘了你也是你活该。】克拉布哀叫了一声,他新结交的朋友西奥多则在笑,罗恩没有回头,他身边的棕发女孩朝他皱了皱眉。

  【那个泥巴种来社团找过你。】西奥多凑到他耳边说,【她不会给我们惹麻烦吧?】

  【不会。】他冷冷地回应。坦白说,西奥多诺特身上的味道让他恶心,要不是对方是纯血统,而且比社团里其他人要聪明些,他并不想浪费口舌。西奥多耸耸肩走开了,他意识到卢平正注意这边,开始重新朝面前的花盆念咒,忍住不想格兰杰去社团的目的。他今天的情绪尤其不稳,也许是今早那两支抑制剂,也许是罗恩韦斯莱再没有转过身来,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波特那张该死的脸在微笑。

  舞会开始前,三校学生都聚集在大门前等待。罗恩穿着他当众嘲讽过的那件礼袍,倚着柱子和格兰杰说话,他身边还有一个男生,从背影看不是波特,但他们靠得很近。潘西挽着他的手臂动了动:【你在看什么?】

  【韦斯莱。】他冷笑道,【还有格兰杰和不知道他妈谁。那件袍子果然很丑。】

  【你说格兰杰还是?】潘西有些困惑。

  【韦斯莱。】

  【噢,】潘西挑挑眉毛,笑起来,【确实如此。】而德拉科并没有因此感觉更好,所幸大门已经打开了,三个学校的学生笑着往礼堂涌去。风将女孩们的裙摆吹开涟漪,从仙女岩洞附近送来一阵玫瑰香气,这阵风与礼堂中温暖的食物气息在空中相撞,令他感觉窒息。

  【德拉科,你打算跳几只舞?】潘西用光裸的手臂轻轻蹭他的,女孩身体的郁金香气味漂浮在他周围,令德拉科回想起小时候。在他身后,韦斯莱家的双胞胎在说一个笑话,他没有听见罗恩的声音,【我想早点回寝室,】他喝了一口茶,【今晚是最后一次训练,你觉得呢?】

  潘西久久没有回应,最终她说:【好吧。】之后她的笑容便显得很勉强。德拉科的对面坐着西奥多·诺特,诺特右边的男孩来自布斯巴顿,德拉科记得西奥多告诉过他名字,可是他忘记了。男孩比他们低一年级,相貌优秀,那双蓝眼睛令他想起另一个人。大概是注意到德拉科的目光,他朝他伸出手,【初次见面,我是卢西安。】德拉科跟他握了手,西奥多半开玩笑地询问起布斯巴顿的男女比例,女生们对于这位异国来客亦很有兴趣。德拉科低头用勺子搅动咖啡,西奥多有过女朋友,但凭经验,他认为他没那么直。

  等他和潘西跳完第一支舞,西奥多与卢西安已经不见踪影,布斯巴顿的露易丝找到他和潘西,希望知道卢西安在哪里。德拉科原想告诉她去仙女岩洞找找,但他实在懒得多管别人的事,尤其他自己的问题还没解决。

  红发男孩和波特说了几句话,独自向大门走去。德拉科放下杯子跟潘西告别,告诉她斯内普还在等他。走出礼堂大门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之所以如此反感西奥多,是因为他们都有一本理不清的烂账,而他只希望自己有比对方处理得好些。

  礼堂里的歌舞欢笑远去,外面的世界冷而静谧。德拉科远远跟在罗恩后面,他说错了,那身袍子很合他的恋人。男孩红色的头发长长了,卷曲的发梢蹭在雪白的后颈上,掩盖住他渴望的气味,尽管德拉科的发情期行将结束,身体还是本能地想将恋人搂进怀里。

  可他只是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罗恩看上去并不好,但那是活该,谁他妈会为了徽章生那么久的气,以至于忘了男友的发情期、在自己的发情期也随便应付?

  德拉科想发火,更想狠狠接吻。他们走进仙女岩洞,德拉科不确定自己是否泄露出了些微的气息,因为罗恩慢下脚步开始轻轻喘息,玫瑰的香气浓得化不开,最终德拉科抓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拉进怀里。那是个美好的圣诞节,他们争吵、和好,他吻遍了男孩的全身,让他在他嘴里达到高潮。最后,他们在明暗交错的楼道里相互依偎,德拉科吻着罗恩的头发,遗憾这里的屋顶没有悬吊礼堂里那种槲寄生花环,不过没关系,他已经做了他想做的。恋人的呼吸、汗液温暖着他,两条项链紧贴在一起。几日来的疲惫令他眼皮下沉,他想念那个可以供他们安心入睡的房间,然而记忆里的声音又响起来:

  【[他]想要活的。】

  他很清楚这句话的含义。即便在霍格沃茨的三年来他都厌恶哈利波特,当无意间听到父亲的谈话时,他依然会身体发冷。第一个项目时他们已经动手了,第二个项目的日期正在接近。如果哈利波特出事,如果他和罗恩站在对立面,如果罗恩受到牵连……这句简单的话里包含太多如果。

  【如果我逃走,你会跟我一起吗?】

  【随便哪里,只要不是霍格沃茨和……】

  而这绝对是最愚蠢的如果。

  那晚分别后,德拉科走进斯内普的办公室。

  那时他以为他永远不会忘记恋人嘴唇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