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号的实验……不知道为什么, 就成功了。他们一开始很高兴,以为终于掌握了正确的方法,可后来才发现, 这不过就是一场意外。”

  冬葵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让声音尽量平稳一些,但依旧藏不住内心巨大的恐惧,声线也能够明显听得出在颤抖。

  “我原本的基因等级很低,在接受试验的时候, 已经奄奄一息了。我偷听那些白衣服的研究员讨论时,都说22号可能连手术结束都撑不过去。可最后, 我却是唯一一个在这项基因实验中存活下来的实验体。”

  “后来经过反复的取证和观察,他们给出的结论是, 我因为自身过于虚弱,反而使得免疫系统几乎停止了工作, 注射进来的植物基因没有在第一时间感受到来自客体的威胁, 从而没有对我的健康细胞进行攻击。这只是一次偶然性事件, 如果只从实验体能否存活的角度来看, 这场实验是成功的;如果从实验体的基因是否成功补全来看, 这场试验显然没有达到要求。”

  冬葵仅仅只用了一句简单的“反复取证和观察”,就轻飘飘的一笔带过他在这个过程中所受到的那些非人的折磨。

  “无论结果如何, 院长觉得这已经是一个跨越式的突破。他们给了我新的身份, 让我伪装成流浪Omega, 通过被艾利比兹号筛选分配的方式, 进入到帝国第一军事学院。”

  冬葵自嘲道:“他们不是突然良心发现,要给我自由;他们只是将我当做一个活体样本在进行观察, 看看接受完基因融合实验的Omega, 能不能像普通Omega一样生活。”

  “后来在艾利比兹号上的时候, 我第一次在研究院之外的地方遇见Omega,那就是你。”

  只是那个时候的冬葵并不知道,原以为只是擦肩而过、一面之缘的Omega,会在以后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予他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给予他温暖、给予他救赎。

  他也是后来才从柳长明那里知道,是因为雀秋,自己的情况才能够稳定下来,甚至从治愈系B级进化到了A级。

  他抬起头,眼睛里盛满了泪水,就这么看着雀秋。

  冬葵想,遇见雀秋,是他这不幸运的一生中最幸运的事。

  而雀秋也随着他的描述,回想起来了两人在艾利比兹号上的初见。那时他初来乍到,只是因为看见冬葵脑袋上的小花精神不济、似乎随时都要枯萎的样子,以为他是自己的同类,所以出手相助,渡去了为数不多的灵力。

  雀秋怎么也想不到,他的随手一救,竟然让冬葵记了这么久。

  这些经历,雀秋作为旁观者听冬葵这样叙述出来时,都只觉得不可置信和不寒而栗,他无法想象作为亲历者的冬葵,这一路究竟经过了多少坎坷磨难、多少颠沛流离,才终于像现在这样,好好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他无法想象,无法想象冬葵伤痕遍布的过去。

  就像冬葵自己说的那样,他能够在那场残酷的实验中活下来,就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雀秋唯一能做的,仅仅能做的,也就只有在此刻,在冬葵的苦难和颠簸已经结束后,才给他一个姗姗来迟的拥抱。

  他紧紧地抱着冬葵,清晰的感受到了Omega的恐惧和颤抖。雀秋明白,即便冬葵现在早已经离开了研究院,但实际上,对方从来就没有被恶魔释放过,他的身体好像是自由的,但他的灵魂永远都被困在了那可怕的地狱之中。

  温和的灵力平缓的送进冬葵体内,像一束逐渐洒开的阳光,尽力为他驱散心底挥之不去的阴影,带来一点点人世间真实的温暖。

  雀秋轻轻地拍着冬葵的后背,安慰他:“没事了,都过去了,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

  他认真的承诺道:“我就在你身边,我会保护你。”

  对于冬葵而言,再专业的心理治疗师,也比不上雀秋短短的几句话。

  他吸了吸鼻子,点点头,带着浓浓的哭腔说:“你在我身边,我就不怕。”

  雀秋觉得冬葵的坦白无异于是对他的二次伤害,果断的叫停:“对不起,我没有想到这会又一次揭开你的伤疤。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你不用再说下去了。”

  但令雀秋没想到的是,冬葵从他的肩膀上起身,擦掉眼泪,努力的看着他的眼睛,摇摇头拒绝了:“把我知道的事全都告诉你,是我唯一能够为你做的事,也是我唯一的弥补方式。”

  他看着那样一双金子般真挚的双眸,不可避免的想,在如此耀眼的人面前,他果然永远都是自惭形秽、无地容身的那一个。

  冬葵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讲述自己的卑劣,他深深地埋着头,将自己的脸完全捂住,不敢让雀秋看见。

  Omega哽咽道:“因为后来的我,不再是无辜的受害者,而是一个低劣的帮凶。”

  雀秋想要去拉他的动作一顿,直觉现在或许不要与对方有肢体接触会更好。于是他收回手,做一个安静的聆听者。

  “团队赛……团队赛发生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吧……”

  向日葵Omega压低了声音,似乎难以启齿一般,很小声、很小声的向雀秋坦白一切。

  “其实,我的发情期早就过去了,那天……是因为我听从了院长的话,用他给我的催化剂刺激腺体,强制性的进入发情期,不戴信息素阻隔贴,故意在模拟战场那么密集的环境里散布信息素,才导致了那么大规模的集体发情和信息素暴乱。”

  “我听到了……听到院长和公爵大人在策划如何逼出你的真实身份,知道他们的目标是你。我本来应该在那个时候就向你坦白一切、提醒你不要落入圈套的,可是我、可是我……”

  冬葵再也说不下去,低低的抽泣起来。

  他觉得自己现在每一句话都是在为自己开脱,雀秋对他这么好,还救过他的命,可他当时却懦弱到不敢反抗,跟着柳长明助纣为虐,帮他们完成了逼出雀秋真实身份的计划——

  他根本没资格站在雀秋面前,没资格享受他的这些好。

  冬葵不可避免的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弃之中,正当他将自己贬低的一无是处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头顶响起的,宛如天籁般的声音。

  “真正的恶人都没有为自己的罪行忏悔,你只是一个被胁迫的受害者,为什么要将自己看作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呢?”

  雀秋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轻轻地,像是阵温柔的晚风。

  冬葵愣住,呆呆的抬起头,并没有在对方的脸上看到预想中的厌恶,只是单纯的心疼。

  雀秋说:“在团队赛结束后,我和上将就知道了这背后是一场针对我的阴谋,也知道你是那个导火索。我不清楚其他人如果得知这一切后会怎么看待你,我仅仅只是代表自己的态度:从头到尾,即便知道真相之后,我也并没有想要怪罪你的意思。”

  不怪罪。

  冬葵猛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他本以为……

  本以为……雀秋会因此而厌弃自己,再也不想见到自己。

  但没想到的是,他说,不怪罪。

  “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从头到尾你都只是在被他们伤害。如果没有那场基因实验,你根本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就不会做出这些错事了,不是吗?”

  冬葵说的确实没错,在团队赛还没开始之前,他就应该来找自己坦白的。可这些话只是说起来容易,真要付诸行动,又该有多艰难呢?

  遭受过那么多伤害的冬葵,还有足够的勇气支持他反抗吗?他怎么就能完全相信自己会信任他、保护他?

  在了解到冬葵的过去后,雀秋实在没有办法站在道德高地上,去指责冬葵懦弱,指责他黑白不分。

  他相信他知道对错,可捍卫正义是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的,遍体鳞伤的冬葵无法做拯救世界的超人,他连活下去都很难了,根本没办法付出这些代价。

  冬葵呆呆的流着眼泪:“你真的不怪我……”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那么害怕的柳长明面前都没哭过,可在对自己这么好的雀秋面前,他却总是忍不住想哭。

  雀秋看着向日葵Omega都哭肿了的眼睛,认真的点了点头,再一次确认道:“我真的不怪你。”

  他替冬葵擦掉眼泪:“所以,你也不要老是哭了。”

  “好、好……我不哭……”

  冬葵虽然止住了哭势,但说话还是一噎一噎的,努力的说:“这、这基本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

  雀秋根据自己所接收到的信息简化了一下:“也就是说,基因研究院背地里一直在用Omega做活体实验,院长柳长明和贵族杰奎利是有牵连的,或者说,他们一直都有合作。”

  “差不多是这样,”冬葵说,“我只知道这个实验和院长的‘盛放计划’有关,但‘盛放计划’具体是指什么,我不太清楚。至于公爵大人,他和院长合作,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要谋权篡位,夺取帝国。”

  “那你呢?”雀秋问,“你真的不记得自己的过去了吗?”

  冬葵迟疑了一瞬,很想给雀秋有用的回答,但努力尝试过好多次之后,还是只能摇摇头,丧气的说:“我一试着想过去的事,脑袋就会很疼,疼得全身都没力气。而且不管再怎么回想,脑子里关于实验室之前的事,都是一片空白的。”

  “如果是Alpha和Beta倒还好办,但帝国对于Omega很看重,即便是残次品Omega和流浪Omega,只要一遇到,也都是会记录在册的。柳长明绑架这么多的Omega来做活体实验,他肯定不敢让你们带着过去的记忆,甚至不敢让你们还顶着原来的脸,否则很容易就会被发现。所以,你的记忆应该是被人为抹去了,其他的Omega估计也是这样。”雀秋推测道。

  他现在越来越怀疑冬葵就是许桦,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原来的许桦去了哪里,冬葵又是怎么来的?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的失踪,又无缘无故的出现。

  除非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只是被人为的抹去原来的身份后,又重新伪造了一个身份。

  “……我不太清楚,”冬葵脸上浮现出抱歉的神色,“对不起,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现在说回最开始的那个问题,你既然没有过去的任何记忆,那你为什么一看到我手上的戒指,就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雀秋耐心的引导他:“我的意思是说,这中间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你之前跟我相处的时候,就从来没那样过。”

  冬葵努力地回想,但脑子里浆糊一片。忽然,他猛地一惊,脱口而出道:“在被送来之前,院长带我回过一次研究院,说有东西要还给我!”

  他想起来柳长明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语焉不详的话,被带回去之后,就陷入了昏迷,好像只是单纯的睡了一觉。但现在想来,自己的记忆恐怕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被他动了手脚。

  雀秋皱了皱眉头:“‘还你东西’?他还给你什么?”

  冬葵张了张嘴,不是很确定的说:“可能是……一点有关于过去的记忆。”

  闻言,雀秋眼神一沉。

  柳长明和基因研究院谜底重重,他恐怕得亲自去一趟,才能够弄清楚这里面究竟藏着些什么龌龊的勾当。

  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雀秋心中便已经有了成算。他见时间不早了,就让冬葵干脆住在这里。面对后者不好意思的推拒,劝道:“你把这么多有关研究院和柳长明的核心机密都告诉了我,说难听点,你现在就是一个特别重要的污点证人,难保柳长明不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来。这里是绝对安全的,在事情没有彻底解决之前,你都住在这儿吧,我才好保护你。”

  冬葵脸色一白,他知道当自己做出了向雀秋坦白的选择之后,自身的处境就会非常危险了。所以面对雀秋的提议,这一次没拒绝。

  但无论如何,他不后悔。

  安顿好冬葵后,雀秋这才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他把床让给了冬葵,自己则打算和段沉森凑合凑合。

  一拉开门,就被一只突然伸出的大手揽住腰肢,一阵天旋地转后,陷入了Alpha坚硬结实的怀抱里。

  雀秋都不用猜,就知道对方是谁。

  毕竟除了那位位高权重的上将之外,整个帝国敢搂他腰的人还没出生。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真是心里想什么,现实就来什么。

  雀秋都还没站稳,段沉森便像是饿了好几天的野狼似的,抱住娇小的Omega一顿亲亲啃啃,急不可耐的样子好像再亲不到老婆的嘴就要马上饿死了似的。

  “老婆好香,老婆好甜,好想亲亲老婆。”

  Alpha的脑袋直往雀秋脖颈间凑,一看他这副哼哼唧唧的黏人模样,雀秋立刻就猜出来,这肯定是莫尔法。

  段沉森也饥渴,但除了吃自己飞醋之外,并不会搞这一套。

  雀秋被他亲亲抱抱好一阵,衣服都弄乱了,才推拒着让这家伙理智一点。

  “妈妈见过哪家的小狗在很久没见到主人后,会只摇几下尾巴的?”

  段沉森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雀秋。

  很久?

  满打满算都还没有一天吧。雀秋腹诽道。

  “而且你身上都是其他人信息素的味道,都没有我的信息素味道了。”

  面对这飞来横醋的指控,雀秋有些无语:“冬葵只是一个Omega……”

  “你不知道有的Omega性取向就是Omega吗?他们可是最喜欢仗着自己是Omega的身份占其他Omega便宜的。”何况自己老婆这么优秀,这么漂亮,即便是Omega,也完全不能够放心。

  Alpha伸出牙齿,像是小狗之间玩闹一样,轻轻咬了咬雀秋后颈处的腺体,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的说:“我要重新把自己的信息素灌满在妈妈的腺体里。”

  雀秋浑身战栗了一下,忙推开他,声音里有几丝慌张:“还在外面……”

  他凶了段沉森一眼,警告对方:“你最好收敛一点。”

  Alpha露出委屈的表情,但还是乖乖地站直,没再像只考拉似的黏在雀秋身上。

  雀秋看了眼身后的房间,想到冬葵,心情又有些沉重。

  “先去你房间,我有事要说。”

  见状,Alpha的态度也认真了起来,点点头,和雀秋一起离开了这里。

  回到段沉森的房间后,雀秋梳理了一下今天从冬葵那里得到的信息,先向他提出了一个问题。

  “帝国现在的科技水平,有发达到能够随意操控人的记忆吗?”

  只要能够弄清楚这一点,那么雀秋就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了。

  段沉森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但还是尽职尽责的回答道:“有一项记忆储存技术,能够将人过去的记忆提取出来,不过并不能查看记忆。这个过程有点像从海绵里挤出水来单独存放,后续也能够再一次将水倒进海绵里。但这项技术做不到篡改记忆,更不可能捏造记忆。”

  果然,柳长明当时对冬葵说要还给他东西,指的应该就是还给他之前的一些记忆。

  看来,他要麻烦安慰然,让他寄一点许枫的头发过来了。

  段沉森有些好奇:“你答应那只小兔子的事,有进展了?”

  雀秋点点头,将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向段沉森说了。

  期间他一直注意观察着对方的反应,发现每往后说一点儿,段沉森的脸色就越是黑一点儿,到最后,已经快要遏制不住浑身的戾气了。

  他脸色完全阴沉下去,银眸中满是杀意。

  “好一个基因研究院……居然敢和贵族勾结,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来!”

  雀秋沉默了半晌。

  他心想,就连段沉森这样看惯了杀戮的人,对于冬葵的遭遇都如此愤慨,可想而知柳长明究竟是有多心狠手辣。

  段沉森闭了闭眼,不愿意在雀秋面前暴露出自己如此暴戾的一面。他调整好状态,表情比之前好多了,但语气依旧是沉沉的。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要我派人把许枫接过来,和他哥哥团聚吗?”

  意料之外的,雀秋却摇了摇头。

  “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冬葵和许桦就是同一个人,在尘埃尚未落定之前,我不想贸然将这一切告诉小枫。万一最后结果不是……”他实在不敢想象命运对于冬葵的再一次捉弄,也不想许枫在经历过希望后又失望。

  雀秋叹了口气:“总之,现在最保险的方式,还是先让安教官将小枫的头发寄过来,给他和冬葵做一个DNA检测,等确定结果后,再做打算。”

  这样即便最后结果不是自己猜想的那样,也不会影响到任何事。

  段沉森吻了吻爱人的发顶:“你这样的做法是最保险的,我没你考虑得周全。”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雀秋的额头,如此近距离的看着对方,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没由来的欣慰。

  段沉森几乎是一路看着雀秋成长的,看着他从最开始冷冷冰冰的独身一人,到现在鲜花掌声围绕、盛誉赞美不断,过程中不断进步、不断蜕变,直到成长到现在这样,优秀到人人都需要仰望的地步。

  他的小玫瑰,生来就足够完美了,但永远都在变得更加完美。

  段沉森克制不住心中澎湃的情感,情不自禁的在雀秋的额头深深印下一吻,低喘着说:“我最喜欢小玫瑰。”

  他咬咬雀秋的耳朵,贴在人耳边黏黏糊糊的说:“老婆,我要给你灌信息素。”

  雀秋只觉得后颈的腺体都因为这句话而燥热起来,他只随便的推了推段沉森,没推动就算了。

  “那你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