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让雀秋没想到的是, 他才走出Alpha宿舍区没多久,迎面便撞上了脚步匆匆的安慰然。

  “雀秋?”

  “安教官。”

  安慰然停下脚步,一贯的冰块脸这次却挂上了一些焦急, 问道:“你们宿舍有人被带走吗?”

  雀秋一怔,这样问什么意思,难不成……

  不等他回答,安慰然又说:“我刚刚接到通知,校方说这次的基因病检测结果很不乐观, 有好多学生都被检查出基因病发作的前兆,有不少比较严重的学生已经被校稽查队带去治疗室了。你们宿舍情况怎么样?”

  雀秋垂下眼睫, 低声道:“许枫和唐不田没事,菲戈被稽查队带走了。他自从实战考核结束以后, 情绪就一直很低沉,精神状态也很不好。但我本来以为有抚慰剂的帮助, 他应该不会……”

  安慰然虽然也有些惊讶, 但这种事对于他来说, 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

  惊讶过后, 他安慰道:“基因病落在每一个Alpha头上的几率都是公平的, 而且等级越高的Alpha,病发的几率就越高。你们宿舍有你在只是降低了一些基因病发作的风险, 但这并不是就意味着毫无风险。”

  雀秋点点头, 抬起眼睛看向安慰然:“我想去看一看菲戈。”

  “治疗室是不允许无关人员随便进出的, 这恐怕有些难, 但我带着你去试试吧,”安慰然说, “这一次校稽查队至少带走了十几个一年级的学生, 作为他们的教官, 在这种时候,我必须和他们在一起。”

  雀秋皱眉:“这么严重?”

  战斗系一年级的总人数才一百多个,这相当于有十分之一的学生被带走,且很有可能基因病爆发。

  这种概率是惊人的。

  “对于Alpha来说,战场上所受到的刺激本就是基因病发作的一大诱因,训练有素的正规军人尚且如此,更别说这些从未经历过实战的新生了。况且,这次的实战考核还出了这么大的意外,就更是增加了基因病发作的风险。”

  截至目前为止,现实中所发生的一切,都与安慰然在戈壁向副手预测时说的完全符合。但安慰然宁可自己说错了,也不愿意事情真的走到这种地步。

  时间紧迫,两人没有再说更多,很快就来到了治疗室,不出意外的遭到了校稽查队的阻拦。

  和校医室不同,治疗室并不是单独一栋建筑,而是划出来的一整片区域,里面被分成了不同编号的铁房子。每一个铁房子与另一个铁房子相邻的地方,都用通电的铁丝网隔着,还有专人专门看管,以防有基因病发作的Alpha和Beta逃跑。

  四周筑起高墙,是除非飞翔异能或者天生是飞禽类Alpha之外,即便是高等级的Alpha和Beta也翻越不过去的高度。即便这种高度的墙体已经足够保险了,也依旧铺设了密密麻麻的电网。别说攀爬,就算一只飞蛾只是靠得太近,强电流都会将其瞬间烧得灰飞烟灭。

  而且,暂且不说外界的这些设施,光是给疑似基因病发作的Alpha或者Beta佩戴的止咬器等等装置,就已经足够令他们无法反抗了。

  在这样严密的层层控制之下,整个治疗室就像一个坚固的铁笼子,一只飞虫都别想逃得出去。

  还没靠近时,雀秋就隐隐约约能听到有Alpha痛苦的喊叫,而这种近乎绝望的、野兽般的嘶吼,越是走近,就听得越是清晰。

  他还注意到,即便是安慰然这种级别的Alpha,也不能完全抵消这种悲观的负面情绪。在靠近治疗室时,他浑身的气场都变得有些不对劲了,眉头也是从头到尾都紧皱着。

  一只手挡在他们身前,雀秋抬头看去,正是不久前才对峙过的老熟人,花豹Alpha路易。

  “不好意思,治疗室非稽查队与治愈系Omega不得进入,两位还是请回吧。”

  安慰然没有后退:“你们一次性带走战斗系一年级的这么多学生,而我作为一年级的总教官,却连得知他们现状如何的权利都没有——路易,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路易收起手,冲着他和雀秋笑了笑:“当然,您是战斗系一年级的总教官,他是战斗系一年级的首席,而我只不过是校稽查队的。你们想要做什么,我自然是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阻拦。不过嘛,学校的规矩摆在这里,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管什么情况下,都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入治疗室。我这也是按规矩办事,还请总教和首席给个面子,不要为难我。”

  这话说得实在是太阴阳怪气了,一听便知道对方有着很大的怒气,安慰然眉头紧皱,看了雀秋一眼,后者坦然道:“今天下午他们来带菲戈走的时候,我不允许,发生了一些冲突。”

  闻言,路易冷笑道:“既然当时你不允许我带菲戈走,那么现在,我也不允许你进入治疗室,这样很公平吧?”

  雀秋面无表情,平静的说:“公平。”

  “那么,二位请回吧,我就不送客了。”

  安慰然仍然不肯放弃,拉下脸劝说路易:“你跟一个小Omega置什么气,谁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慌张?我们只是进去隔着窗口看一眼大概的情况,不会与病患们肢体接触的。如果你信不过,可以陪同我们一起,这样就大可以放心了吧?”

  路易思索片刻,对方毕竟是黑暗星军校除严为礼之外唯一的S级Alpha,他想撒气也得点到为止。否则真闹翻脸了,最吃亏的肯定还是自己。

  想明白后,便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话里话外还有一种优越感:“行吧,看在总教的面子上,我就破例一次,带你们去看一眼那些学生。”

  话音落地,安慰然和雀秋互相看了一眼,皆是松了口气。

  两人跟在路易身后,依次走过那些密不透风、固若金汤的治疗室,除了仅供进出的门和一个只有头部大小的呼吸窗口之外,再没有任何缝隙。

  安慰然小声的给雀秋解释道:“治疗室的用材和周围的高墙一样,都是用密铁铸就的,即便是S级的Alpha,也很难从这里面逃出来。”

  说话间,便有两个稽查队的拖着一具佩戴着止咬器和手铐脚链的兽尸从前面的一间治疗室走了出来。

  之所以说是兽尸,是因为单从尸体外貌上来看,已经完全看不出一点人型了,彻彻底底的异变成了野兽的样子。

  对方在生前应当是剧烈的挣扎过,止咬器边缘的皮肤磨得深可见骨,银制的笼子上沾着掉落的皮毛和鲜血,包括手铐和脚链佩戴的地方也都是同样残酷到不忍直视的模样。

  甚至,脚腕上磨破的地方仍旧在流着鲜血,地上蜿蜒出一条脏污的血路。

  安慰然瞳孔紧缩,立刻闪身挡在了雀秋身前,轻声道:“别怕。”

  雀秋虽然不明白自己连虫山尸海都见过了,怎么还会怕一具兽尸,但对于安慰然的好意,他还是顺从的接受了。

  就连一时得意便尾巴翘上天的路易见状,也劈头盖脸的训斥了稽查队员一通:“你们赶着投胎啊非得在这种时候处理尸体?!没看见还有Omega在这儿?!”

  队员们耷拉着耳朵尾巴,有些委屈的辩解道:“可,您不是说不允许非校稽查队员和治愈系Omega进入吗?我们也没想到您会带着安教官和Omega进来啊。”

  现场的气氛一时陷入了沉默。

  雀秋:“。”

  安慰然:“^_^”

  路易:“……”

  丢脸丢大发了。

  他赶紧挥手把两人赶走:“滚滚滚,马上滚。”

  小插曲结束后,路易带着安慰然和雀秋继续往前走。每经过一个治疗室,便能够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嘶吼,因为离得近,不仅声音比在外面的时候更加清楚,甚至能够听到拿头撞墙和止咬器被撞击的声音。

  刚刚那具兽尸在雀秋脑海里一闪而过,加上耳边这些萦绕不散的哀嚎,都让他从始至终都紧抿着嘴唇。

  越是往前走,听到的和见到的越多,雀秋的心便越是往下沉——这里与其说是治疗室,倒不如说是人间地狱更加可信。

  路易回过头,看到雀秋的表情,冷笑道:“怎么,这就受不了了吗?稽查队的队员们可是每天都守在这种鬼地方。我就说过,Omega都是娇气又脆弱的生物。”

  安慰然似乎都有些受到影响,但听到路易这么说,还是不赞成的打断了他:“路易,别对一个Omega这么刻薄。”

  “哼,难道我说错了?你不是很担心你的学生们吗?那要不要我告诉你,就算是学校安排好了的固定的轮值,那些治愈系的Omega们也是想尽办法能逃就逃。加上你那些学生,治疗室里现在关着上百个基因病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Alpha和Beta,然而有Omega愿意给他们提供精神力疏导和信息素抚慰甚至是来看一眼吗?”

  路易越说越激动:“没有!他们就只能关在不见天日的治疗室里,等待着基因病的发作,等待着死亡的降临。你们听到了也看到了吧,这里的每一粒沙土都是绝望的,就像那群绝望的Alpha和Beta一样!”

  说着,狠狠地踹了一脚面前的铁门,将其视作发泄。

  “你以为刚才那个Alpha是怎么死的!你以为谁他妈想守在这种鬼地方!你一个S级的Alpha都受不了,何况我们这种等级不高的Alpha和Beta!”

  安慰然皱了皱眉,将他拉住:“别激动路易,没有人责怪你。”

  雀秋也没有想到治疗室实际上很少有Omega愿意来轮值,他虽然还是不赞同这种只是检测出有可能基因病会发作就拉来关押的做法,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可能是黑暗星军校在面对治愈系Omega稀缺的情况下,能够将损失减到最小的方法了。

  “是不是Alpha和Beta就该死!他们,我们,谁都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就算是注定要死,也至少是死在战场上,而不是烂在一间黑漆漆的治疗室里吧!”

  “冷静一点路易!”

  安慰然还在安抚路易,雀秋却忽然停下了脚步,然后转身就走。

  一时间两人都愣住了,不明白他究竟要做什么。

  安慰然放开路易,赶紧追了上去:“你不去看菲戈了吗?”

  “不看了。”

  他已经看到了很多个治疗室里Alpha和Beta因为得不到治疗,而痛苦到发狂、被折磨到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菲戈不会是那个例外,就算他去看了又怎么样?

  如果没有人给他进行治疗的话,他迟早也会变成一具被拖走焚烧的兽尸。

  这里关押的每一个Alpha和Beta,最终都会变成那个样子。

  安慰然敏锐的意识到了雀秋的不对劲,他的气场好像在一瞬间转变,但也有可能是经过此前无数次的铺垫,才导致的这一瞬间的转变。

  雀秋脚步不停,头也不回。

  他说:“没有Omega愿意去治愈他们的话,那我去。”

  若黑暗中无人愿意化身火种,那他愿做唯一的光芒,只求撕裂黑暗,为绝望之地带去哪怕微末的希望。

  安慰然和路易在雀秋说完那句话之后纷纷睁大了眼睛,在那一刻,视野范围中那道纤细的背影,成为了压抑的高墙之下,唯一的色彩。

  即便是最荒凉贫瘠的戈壁也能开出美丽的沙沙花,而这朵异世而来的小玫瑰,也终将绽放出金子一般的花海,为从未闻得花香、见过花开的人们,带去全宇宙唯一的救赎。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