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骨刻【完结】>第132章 心摇星遥恨为怅

  现在的南玉璃心急如焚,开车过程中几次走神,后背也是汗津津的,慌乱感逼得她将近窒息。

  眼前这条漆黑的路上没有灯,她只能依靠着远光灯前进,但因为状态不佳,险些撞到路边的几棵树。

  在看到树上绑着的红丝带时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下,深吸一口气,她勉强压制住双手的颤抖,感受到车轮正轧过松软泥泞的地面。

  今天刚下过雨,不奇怪。

  虽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娶亲,狐狸也会在门口附近的树上系几根红丝带以示庆贺,找到了这几棵树,就说明他们的老巢不远了。

  就在这时,车突然扎进一个水坑里,瞬间泥浆飞溅,里面还混着几张的白色圆形薄纸片,参差不全,想是已经被水泡化了。

  风一吹,这些东西就糊在了挡风玻璃上。

  她不看都知道那是纸片,甚至知道那东西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拘人魂魄的禁咒。

  因为这都是她多年以来的心血。

  挂在车前的香囊随着车的动作摇摇晃晃,时间久了,图案都有些模糊,看不太出来原本的模样。

  那是朵谢了一千多年的蔷薇,不过很快它就能再开起来,更胜从前。等到那时,她也能重新拾起自己巫族首领的身份。

  只可惜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她抬眼望了下车镜中的脸,恍惚间,又浮现出了曾经的模样——织离雪遥的模样。

  不得不承认紫圣仙师那一声“雪遥”把她拉回了嵘骁的时光,当时那样叫她的只有织离臻阳一人。

  她本来以为足够了解他,所以就在巫医两族几乎决裂时也出言呵斥乱说话的手下,公开表态自己相信他。

  可就是这样盲目的相信,害得巫族全军覆没。

  那天她收下了织离臻阳做的防护香囊,想也没想就分给了巫族众人,他们在占卜到的裂泽出现的地点严阵以待,没过一会儿所有人都出现了头昏脑胀、四肢瘫软的症状,他们想念几句咒语,却发现自己连嘴都张不开。未等他们调整好状态,裂泽已然袭来。

  靠近岸后它们更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彻底疯狂,然而巫族人分不出余力来对付它了,这场战斗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那不是玄冬症的症状,是中毒。能藏毒又不惹人察觉的也只有那个香囊了,而有这种好本事的,除了医族首领,还能是谁。

  她真的没想到当初说巫医同为织离氏的织离臻阳会在这种情况下算计她,算计整个巫族。

  不甘不愿凝成怨气,化作囚困她的牢笼,忘记了从混沌中挣扎多久,再度恢复清明,眼前却不是幽冥景象。

  她仍存在于世间,但也不算活着。

  “我实在找不到你完整的肉身,只能先委屈你了,不过你不用担心这副躯壳的衰老,我总能替你找到新的。”

  见惯了他在织离臻阳面前卑躬屈膝的模样,如今才知道那是另有所图的卧薪尝胆。

  小紫已经是过去式了,就像嵘骁已经改作泉川一样,现在的人们称他紫圣仙师。

  一千多年弹指而逝,她一点实感都没有。

  “那场战争的结果到底是怎么样的?”

  “织离大祭司自有妙计。”

  紫圣仙师把江国历史娓娓道来,以及织离臻阳如何风光。

  巫族惨遭暗算仍要拼死守护的故土一朝被抛弃,背叛者还顶了他们的名号投身于荣华之中,这叫人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她痛恨织离臻阳的欺骗,对于紫圣仙师那种两面三刀的做派也有所忌惮,不敢尽信。

  何况巫族扎根于自然,信奉万物有灵,紫圣仙师不过是精怪的化形,就算占了个“仙”字,到底也不是仙,在她心里终究是低她一等。

  可拜织离臻阳所赐,她的法术和地位一落千丈,不复当年,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尽管如此,她也清醒地认为自己和紫圣仙师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连盟友都算不上,他的那些盟友她基本上都见过。

  沉雾,头脑倒是灵光,在占卜上和她也有一拼,只是胆气不足,成不了大气候。

  砚霖完全游离于事件之外,还有点迟钝,偏生是墨霄的死穴,可惜了墨霄心狠手辣的性子。

  大概是品种问题,佑野的疯癫程度直接封顶,甚至能影响其他人。但也不知道被紫圣仙师灌了什么迷魂药,竟然对他忠心耿耿,唯命是从。

  后来她才知道,佑野和紫圣仙师是竹马竹马。

  竹马竹马又如何?利欲驱使下,若是铁了心要背叛,就算是手足亲眷都能反目。

  唯独白仙没有来找过他,他给出的理由是白仙会认出他的身份。

  “我和她算是老熟人了,说起来你和她应该也不陌生。她是织离大祭司的女儿。”

  每一声大祭司都是砸在她心里的重锤,织离臻阳踩在巫族众人尸骨之上名利双收,家庭圆满。

  她平等地恨每个医族人,但她也清楚自己现在的实力与织离辞欢相比太过悬殊,只能寻找机会,以待来日。

  有一件事她不得不在意,除白仙外紫圣仙师的盟友们都没什么好下场,造成这个局面的就是路峻竹。

  路峻竹的事她多多少少了解一些,但是关于那些事的记载少之又少,尤其是江国相关,多凭紫圣仙师一面之词。

  再来就是岭将军,他究竟是背锅侠还是真的作恶多端也难以细究。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目前泉川发生的事和他都没什么关系。

  其实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怨都无所谓,反正她也从来都没有弄清过紫圣仙师的真正意图,只想守好自己的三寸天地。

  这些年她换了许多躯壳,等着织离臻阳转世轮回,她好清算两人之间的账,夺回属于本该巫族的一切。

  所以选择附身在南家女儿的身上,南家正巧还是织离氏医族的后人。既然他们喜欢顶替巫族的身份,那就让他们替个够。

  南老太太能“顺利”接班,她在上个躯壳中还出了不少力。

  选中她的理由也是她的体质更易借气,适合培养出一个长生者的灵魂。

  长生者的灵魂是复活族人必不可少的东西,再以这些年搜集来的男人的魂魄献祭,最后这片区域里所有人的身体作为容器,族人回魂的仪式就算大功告成。

  可就在她准备把南老太太的灵魂提出来时,发现她只剩一副空壳了,联系起庙会上那两个奇怪的人,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小孩子嘴里那句“收了你”并不是童言无忌。

  如今万事俱备,东风绝对不能欠,不然这些年做的所有事就都付之东流了,本来报复织离臻阳都不够痛快,如果这事不成,她真的要发疯了。

  平心而论,她为此事作出的牺牲可不是一点半点。就从私自囚困灵魂这件事上,但凡入了幽冥,她恐怕连转世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但是紫圣仙师比她更过分,照样有恃无恐,因为他手里有能和幽冥叫板的筹码。而她现在能依靠的也只有他了。

  找到那群狐狸的老巢,紫圣仙师的栖身之处也就不远了。

  这些年来紫圣仙师神出鬼没,行迹难以捉摸,多数还是他主动来找自己,其余时间都以狐之窗联络。

  其实在庭院时她试过很多次狐狸之窗,但不知道是紫圣仙师正在修炼不方便打扰还是昨天说过的话冒犯到了他,竟然一次都没成功过。

  就在她全心全力寻找紫圣仙师时,江屿澈和路峻竹也在满世界找她。

  “她的位置一直在变,而且周围有东西干扰,没办法确定准确地点。”

  传送多次无果后,路峻竹面色凝重。

  “我之前就在想他们费尽千辛万苦就算是借气也要为南老太太续命应该不只是想找个挡箭牌那么简单。”

  “那还能为了点啥?”

  “灵魂。”路峻竹说,“复活法阵多需要一命抵一命,如果数量庞大,当然是命数越长越好。”

  江屿澈醍醐灌顶。巫族死得冤屈,织离雪遥一定很想复活自己的族人。

  “但是复活是织离雪遥的意思,从仓才村献祭的女婴开始,再到泉川献祭的男人,那狐狸打的什么主意就不好说了。”路峻竹话锋一转,“要知道,比起南老太太,织离雪遥才算真正的长生者的灵魂。”

  这话听得他有些不寒而栗。本以为那些事只是沉雾他们修炼走的歪路,不曾想还有另一层不为人知的原因。

  “找到她肯定是重中之重,但我就怕她是个犟种。”

  “怎么说?”

  “巫医这事误会太深了,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啊,她对咱俩还跟黑眼风似的,再以为咱俩编瞎话骗她就完犊子了。”江屿澈愁眉苦脸,“万一老狐狸利用她对族人的内疚煽动她,她可真容易自愿献祭。”

  思索片刻,路峻竹选了个折中的办法。

  “她应该在开车,我先试着把触心法阵中的东西覆于车载播放器上,给她提个醒。”

  “倒也是个招,不过我有个问题。触心法阵里的事一定是真的,掺不了假?”

  “当然。”路峻竹一口咬定,“触心触心,总不能对着自己的心撒谎。”

  “那我就放心了。”

  车轮仍在泥泞的山路上跋涉,周围漆黑的树丛处处相似,天要亮了,山间泛起雾气,能见度更低,车灯一晃,左侧几棵树上绑着的红丝带随风飘扬,煞是显眼。

  南玉璃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又绕回了原地。

  鬼打墙。

  雾气缥缈中,一个红衣身影若隐若现。

  她在心中冷笑一声,自己都是鬼了,怎么还有不长眼的东西敢挡她的路。

  一脚踩下油门,车向团雾猛冲而去,红衣身影瞬间消失,紧接着“砰 ”的一声巨响,车头似乎是撞到了什么东西。

  就在她恍神的刹那,红衣身影又突然趴到了风挡玻璃上,连同泥泞的土地中混着的纸片,糊了满满一面。

  她下意识踩停刹车,眨眼间风挡玻璃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了。她不信邪地打开车门下车查看,雾气弥漫,前面也没看到不对劲的东西。

  左右张望了一下,她叉着腰高声喊道:“少在这装神弄鬼,你找错人了。我现在可是气不顺,警告你别没事找事,小心我让你灰飞烟灭。”

  说罢又狠狠啐了一口在地上。

  经验之谈,对于这种没眼力的拦路鬼还是恐吓最有效果。

  回到车上,她准备继续向前,赶紧找到紫圣仙师商量对策,南老太太之死她大可推到织离臻阳身上,但是聚集所有人的事不能耽误。

  启动车子时瞄了眼后视镜,结果发现那个红衣身影又出现了,甚至大幅度地瞬移几下,步步贴近,紧追不舍。

  与此同时,有呼唤声传进耳中,激得她寒毛直立。

  “雪遥。”

  那声音她太熟悉了,熟悉到可以压低声音模仿出来。

  头顶天窗有敲击声,应声抬头,一张近乎于熔化的脸与她隔窗对望。

  裸露的肉筋纠结在脸上,像是蜡烛中滑下的烛泪。上嘴唇完全凝在皮肉里,下嘴唇外翻着,包不住的牙齿一张一合。

  “雪遥,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变成这样?”

  “织离臻阳……”

  他怎么会在这?他不是被幽冥的人带走了吗?

  这些想法从她头脑中一闪而过并未停留,根深蒂固的念头只有一个。

  织离臻阳还是透过南玉璃的躯壳把她认出来了。

  天窗被拍得“啪啪”作响,织离臻阳的声声质问萦绕在耳边。

  她本应该理直气壮地回答一句“你活该”,可是一种没由来心虚噎得她说不出话来。

  她为什么要心虚?是亲手操控杀死自己全族的怪物只为嫁祸,还是做了她曾经最唾弃最不耻的事。

  若不是仇恨在先,她怎会甘愿自己以她人假面苟活世间。

  强烈的抽离感硬生生将她的思绪拖扯撕裂,她好像短暂地忘却了自己巫族首领的身份,仍是嵘骁无忧无虑、翘课逃学的顽劣公主。

  车载播放器跳转到另一个画面,只要她稍微转头,就能知道自己心虚的原因,也能知晓她从未看透的紫圣仙师的心怀鬼胎。

  很可惜,她没有转头,就连有人坐在副驾驶上她都分不出余光低头扫视一下,死死把目光定格在天窗上。

  坐在她旁边的一定是织离臻阳吧,面目可怖的织离臻阳。

  天窗外星星稀疏地贴在惨白的空中,暗淡无光,和当年璀璨似月亮差远了。遥不可及,再也没了触手可得的心性。

  所有意识泯灭之前,她眼角滑落一滴泪。

  不甘、难舍、怀念或是忏悔,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