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信息素充斥在鼻尖,萦萦绕绕的全是对方嚣张气焰和绝对统治,近在咫尺的距离亲密无间,心底却泛不起丁点儿被逼迫到只差之毫厘的抵触不悦。

  渴盼奢望多年的场景,偏又如此猝不及防的硬生生摆在面前,再怎么自诩冷静自持实则也慌了神,手脚都无处安放似的,更不知该如何回答。

  对视了不知几个世纪,好像不经意间沧海桑田都轮回了千百次,不知映在对方眼中的光芒是否也一样熠熠生辉,世间繁华喧嚷,却只不过永远就这么一个人而已。

  最终结果是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干脆利落地缴械投降——“……好,那就……暂时试试看”。

  得到肯定回答的雷狮先是一怔,原本准备好的劝说话语就停在嘴边,现在却没了用武之地,不过这种东西当然是用不上才好。

  出乎意料的,比起之前过于冲动的行为,欣喜之余他却只是向前一步,伸出手臂,将对方瘦小的身躯完全地搂在了怀中。

  卡米尔原先一直以为他们之间是座望不到头的长桥,艰难的走走停停,还遥远得渺如云端,可到现在他才发现,其实他们差的,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拥抱而已。

  不同于送行前那个忐忑又决绝的贪心不足,是真切实际的就在手边触碰得到的温暖。

  习惯了面无表情待人待己,习惯了将喜怒哀乐束之高阁,习惯了收敛神情不动声色,可如今已经是二十出头的成年人了,却还像小时候将将遇见雷狮的第一眼那样,鼻尖一酸,就禁不住让泪水盈了满眶。

  可现在再哭鼻子就太难为情了。

  将头埋在雷狮胸前,悄悄吸了吸鼻子,半是惯性的怯怯半是恳切的坚定,他也伸出手搭在了对方腰间。

  其实他那些舍友从来都不懂,也不会明白,为什么他就能这么卑微又小心不抱希望的继续单恋下去,他要的从来都不是结果,那样就逾矩了。

  说来像是迷信,可他知道见到雷狮的第一眼起就注定了很多事情,包括持之以恒地将爱恋封之于口,掩埋在万千岁月里。

  那样的感情就像生了场热病,高烧不退,永远也好不了。

  十八岁那年他被医院断定为Omega,独自一人站在人声熙攘的长廊里,颤抖的双手捧着那张轻飘飘的纸张,却觉得像一纸死刑判决书。

  彼时雷狮已在国外,无从得知他的情况,他平息了许久的心绪才让自己彻底平静下来,可就在日常通话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地选择了闭口不言。

  他说不出口。

  说不出我分化成了Omega以后只能跟您保持距离,或者也有很大的可能被家族指定给某个Alpha供他差遣,就不能再为您效力,不能再跟在您的身边,不能再站在您的身前身后,随叫随到。

  再见,望您珍重。

  就算做好了牺牲的万全准备,唇齿却毫不犹豫地替他做了抉择,它们阻挠了清醒的理智将其拦在脸部肌肉之外,而后轻轻一碰说着全然不相干的话异常冷静地岔开话题。

  这根本不是他,可又完完全全是他。

  他觉得自己是个彻底的逃避主义者,挫折也好,感情也好,让他两难的事他都会选择沉默不语。因为喜欢,所以他刻意隐瞒事实,可又是因为喜欢,他不能容忍自己不由自主欺瞒的卑劣行径。

  那件事最后还是被雷狮无意间得知了,还是从其他人的口中,又被附加告知他是全世界最后一个知道的,因而更为震怒。

  这大概是最坏的处理方式,如果让卡米尔来评定作为追随者的等级,至少要被打上不如实上报或不听从命令的标记,这当然是错误的,不能被允许的。

  雷狮那天当即发来视频通话,眉眼里是遮掩不住的怒气冲天,卡米尔从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偷偷翻上一点视线觑他神色,面上却垂着眼不敢动弹分毫。

  他明白自己做错了,错的非常彻底。

  可他心底叫嚣着他不承认这是错的,这是他自己的事情,无论告不告诉雷狮结果都是一样的。他是个Omega,会拖累雷狮,会给他造成困扰,会成为他的累赘。

  因此当雷狮以从来没有过的严厉口吻问他为什么不将这件事告诉他的时候,卡米尔头一遭反抗了他,用一种平静到都不像是反驳的语气,就像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站在雷狮面前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开了口:“这件事与您无关。”

  雷狮第一次见有人抵抗自己还如此“软弱”的,没有咆哮,没有冷眼,只有一句像是问好的语句,一时竟有些哑口无言。

  沉寂了半晌,他好像明白了问题的症结究竟在哪里,深吸了一口气,以比卡米尔还要郑重的语调告诉他:“卡米尔,我希望你记住,你所有的事情,都与我有关。”

  那时卡米尔是如何回答的呢。

  他隐约记得大概是站直了身子,抬起眼,用往常恭恭敬敬的态度说“我记住了”。

  但是绝不认错。

  雷狮后来又向他强调了很多遍,想要什么、渴望什么,一定要表达出来,哪怕是精心设计的暗示,又哪怕是无所顾忌的明示,他想知道卡米尔需要什么。

  可卡米尔还是不会告诉他,自打小起他便是这样,不愿面对的事情从来也不会提,会给雷狮带来麻烦困扰的更不会开口,譬如他因为私生子的身份被欺辱的事情,雷狮每次都再三强调他再遇到这种情况就来找他大哥,可他还是不会说,像没嘴儿的闷葫芦。

  他想要什么永远安放在心底,随着时间岁月慢慢腐朽成一碰即碎的灰烬,纵使旁人挖烂了也不肯拿出来给人看。

  其实他的倔强也就仅剩这么一点在这上面,余下坚强不屈的种种原则全因为雷狮而折了矜贵的腰,连着低头一道列入日常必需。

  雷狮不需要知道他付出了什么,更不需要知道他放弃了什么。

  他只要站在很高的地方,坚定地走向自己定好的未来,不用回头,也不用刻意停下脚步等他,就那么一直走下去,走到黎明前夜,窥见一缕曙光。

  卡米尔会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所以在雷狮不打一声招呼突然跑回国,又将他堵在门口不管不顾地表明了心意,他一开始以为是在黑夜做梦,游戏打多了得了癔症,可雷狮伸出手牵住他的那一瞬,他醒了。

  原来梦醒了,他还是在自己眼前的。

  “情人节快乐”轻轻巧巧地落下来,他几乎要感激涕零。

  这么多年悄无声息地过去,不知多少时光擦着脸颊翩跹而过,却只有这一刻是真实存在的一样。

  相拥的气氛太好太安静,因此衬得门外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像道惊雷,轰的一声炸得人有些恍不过来神,之后忽而一连串惊呼,接着又是极为明显一众大大小小的声音,透过并不算厚的门板依次传来。

  雷狮反应快,立刻蹙起了眉打算将人从门前拉到后面去,然而没等他付诸行动,外间突然一道尖锐的声音喊了起来:“卡米尔!你睡了吗!快点出来!”

  毫不客气的支使语气让雷狮的眉头打了个结,差点就忘了自己还是个偷偷摸摸回来的,一伸手就推开门吼回去,好在卡米尔也跟着回过神来,下意识的一把抱住他试图阻拦。

  被人拥住的感觉并不算太坏,尤其对方还是向来被动的意中人,雷狮立即就放松下来,低着头冲卡米尔笑:“想不到你挺主动。”

  卡米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些什么,脸上臊得厉害,忙不迭地松开手,解释似的小声道:“他们叫我,大哥在这里等会,我马上回来。”

  “……非去不可?”刚刚确定关系还没来得及温存,更没完成雷狮想要的完全标记,他干脆将“我不乐意”几个大字直接写在了脸上。

  “……对,其实应该没什么大事……不去反而奇怪。”卡米尔倒是借由此稍稍松了口气,突然之间遥远的两个人距离缩短到这种地步,反而让他有些不自在。

  再怎么不爽,雷狮还是放他去了。他相当难得的听从了一次卡米尔的决定,索性告诉自己是确立关系的第一步示好。

  房间门外巨大的动静源于家里小孩蹦蹦跳跳的走路,家里人只当他是玩闹心重,谁料他闹得兴起不慎从楼梯上摔了一跤,砰得一声直接从几层高台阶上滚到了底。

  小孩子没经历过如此大的波折,吓得半晌脸色苍白的没了声儿,在一干大人心疼的安抚下才回过神来开始不依不饶地哭闹,简直房顶都能给掀翻的不得安宁。

  卡米尔出去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小侄子声势浩大到全世界都得听他一个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哭累了还要抽搭着磕磕巴巴地说自己痛得不行。

  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一众人原本困倦的心情登时都被强行震醒了,围着家里的心肝宝贝儿好生劝慰。其实把卡米尔叫出来也不为什么,就是他们就算再爱孩子,也有疲惫的时候,更何况小侄子向来就是个得了宠就不饶人的,闹得实在叫人头大,便把卡米尔叫出来顶班。

  卡米尔心里实则也是万分不情愿,可到底家里的强权违抗不得,雷狮不在的时候他们还会给他脸色看,遑论现在雷狮还不能露面。

  可一想到自家大哥这会被他甩下,正可怜巴巴地一人待在自己房间里,一路独自坐飞机匆匆忙忙赶来,想必满肚子怨气,可巧眼下又无处发泄,惯来嚣张跋扈的人也有吃瘪的时候,他心底一阵好笑,情不自禁地微微勾了勾嘴角。

  然而浅淡的笑容在和他大伯母对上视线的一瞬就僵在了脸上。

  原本还在揉着眉心略显倦怠的女人突然神色就锐利起来,直直地盯着卡米尔,口中吐出恍如晴天霹雳的话语,不啻于投下一枚破坏力巨大的炸弹,让周遭所有人都将视线放在了卡米尔身上。

  “你身上的信息素……是谁的?”

  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顶多算自己找了个Alpha没上报而已。卡米尔虽然不自觉地紧张了些,可自认还是能镇定自若地应付过去的。

  但偏偏一众死寂里,小侄子哭闹了半天也没见有人过来哄他,当即不乐意地撇着嘴停下来,却听见自己母亲的质问,也跟着好奇地将目光投向卡米尔。

  不知是不是小孩子比成人更敏感,又或者是值得他们放在心上的事情太少,所以很多被人们忽略的细节他反而记得更清楚。

  现在连三岁小孩都知道Alpha和Omega的关系,何况是这么一个早熟到能眼也不眨就向雷狮打卡米尔小报告的小孩。

  而整座房子一旦他停止了哭闹便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所以他开口时就显得格外声大又清楚,落地的刹那就像是下了什么了不得的咒语,让所有人都僵硬着陷入了沉默。

  “我知道,小堂叔身上的味道是三叔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