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言地接过衣服,如夫人跟进来收拾他换下的衣服,想顺便帮他整理床铺。他忙拉过她:“这里你不用收拾了,我……有事跟你商量。”如夫人有些失落:“是关于小青姑娘吗?”

  子温看着她,有些不忍:“从前,我跟你说过我与小青的事。我们十八岁就两心相许了,就在这外面的花园里。她是我的妻子,这是不会变的。这些年,我们没成婚,也是因为她一心为我着想。如今,我要正式娶她回来,回到这个本就属于她的家,可是……” “是因为妾吗?官人想让妾怎么做,但凭吩咐。”

  子温犹豫了一下:“不怪你,你也是父亲为我明媒正娶的。你很好,但……”如夫人平静地道:“妾知道,小青姑娘万里挑一的漂亮能干,又与官人出生相同,自幼亲密,奴家若是个男子,也会放不下。”子温看着她:“你若另有意中人,我也愿成全你……”她摇摇头:“官人说什么呢!奴家的意中人……自然就是官人。这么多年,奴家以妾室之身,独守官人,奴家知足了。官人要娶小青姑娘进门,原是应当的,妾一定谨守本分。”

  子温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准备带小青去外地任职……家里,就拜托给你了,照顾好我们的孩子。”如夫人愣了一下,低头道:“是。官人该上朝了。”

  看着她转身离去,子温轻声说了声:“对不起……”他知道她听见了,但不知道她是否明白:不是她谨守本分,小青就能接受的。可是他明白,那年在峨眉山上,小青一句“你我之间,永远没有谁负谁”他便知道,他们之间,永远不必相疑。可也正因为这样,他深深明白小青的“不容”,是源于对他深深的爱恋。所谓爱之深,责之全,有多爱,就有多计较。情到深处,从来没有所谓的大度。彼此的心里都装满了对方,丝毫容不下其他人。他对小青也一样,终究是他有负于小青。这样刻骨铭心的深情,不是人人都有幸得到,自然也不是人人都能体会到。

  小青这边,一上车,师傅见她的神情,便明白了□□分,笑问道:“青儿你这是……?”小青低头含笑道:“师傅,小青嫁给子温哥哥了。等把你们送回峨眉山,我就来找他,陪他去做他想做的事。”师傅会心一笑:“早该如此了。佛家有句话叫: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你们俩本来就心无旁骛,何必纠结于表面的东西,辜负了彼此。”小青道:“是,之前是我疏忽了。这些年,子温哥哥……也很苦,可他什么都不说,只默默做好一切,等着小青。”

  心情舒畅之下,师徒几人用了不到两月功夫便一路欢快地回到了峨眉山。一到家,小青就嚷着饿了。几人一起忙活着做了顿简饭,小青一口气吃了三碗还要吃。

  许宣笑道:“青儿这是心情好,胃口也好了。”小青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特别容易饿,也好犯困,贪吃贪睡的。”师傅说:“跑这么远的路,能不消耗吗?不过,歇两天,你就赶紧下山去吧,不要让子温久等了。”小青笑道:“师傅这是怕我把山上的粮食都吃光了吗?”白素贞忍不住笑道:“青儿说话还是这么不饶人,师傅跟前也这般胡说。”师傅笑了笑,突然想到什么,拉过小青的手腕,搭起脉来。

  小青不由紧张道:“师傅,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师傅一边搭着脉,一边露出笑意:“你是病了,不过是喜病,贪吃就对了。”小青一脸不解,白素贞喜道:“师傅是说,小青怀孕了吗?”师傅点头笑道“没错,已经快两个月了。”小青呆了呆,欣喜道:“真的?小青果真有了子温哥哥的小精灵?”师傅笑而不言。

  许宣打趣道:“小精灵?这可不像是你说的,我以为你会说小妖精呢。你要是生个小妖精,不知道子温会怎样?”小青瞪了他一眼,朝白素贞道:“姐姐,你管不管?你不管,我可要……”许宣:“你可要怎样?打我吗?我打不过你,溜了溜了。”说着起身出去了。

  傍晚,许宣才从后山回来,提着一只山鸡,说要弄点草药来一起炖了给小青补身子。小青奇道:“许官人,你是怎么打到这山鸡的?”许宣道:“你站着不动我都打不过,这山鸡会飞跑的又快,我哪能打到?我是运气好,捡的。”小青无语,白素贞却在一旁笑了。

  歇了两天,小青就一骑轻马,归心似箭地下山去了。不日,到了临安韩府。

  这一次,小青决定从正门进去。

  叩了下门,一个年轻男子来开了门。见是她,喜出望外道:“小青姑娘回来了?哦不,该叫夫人了。”小青意外:“你认识我?”那人笑道:“小人从前是公子的书童,如今是这府里的管家。之前夫人每次晚上来大人的书房,都是小人留的门,又在外面守着。怎会不认识夫人?”小青吃惊:“你…..一直在外面守着?”“夫人别误会。小人是远远地守着,什么都没听见也没看见。”说着把小青领进了一个房间:“这是按大人吩咐,为你们准备的新房,夫人先喝杯茶,大人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小青环顾一番,见这房间布置的隆重喜庆又雅致,不禁会心地笑了。一转眼,见妆台上有几页信笺,随手拿起一看,原来是她那日留下的告别词,下面子温又和了一首:

  【峨眉涧,长江畔,昨日誓约犹在眼;

  十八年,相思缠,情长纸短,诉说不完;

  半生缘,一世牵,兜转之间命运连;

  要圆满,诺言践,等你归来,长守相伴。】

  小青看的心里一动,拿起笔续道:

  【山盟愿,痴一片,君似磐石未改转;

  情意绵,爱恋坚,魂牵梦绕,我心亦然;

  水难断,源非浅,江水不冰奔海岸;

  结发辫,莫嫌晚,彩云追月,…… 】

  正写到月字,身后一只手伸过来,有力地握住她拿笔的手,她知道是子温,便没回头。两人心有灵犀地一起写下最后四个字:相伴永远。

  、七十、出世入世(下)

  写罢抬头,两人相视一笑。小青道:“小青涂鸦之作,见不得人的,哥哥勿笑。”

  子温笑道:“妹妹多虑了,此乃你我闺房之乐,不须旁人见。我当年初写的时候,就没严格按原有的词牌规矩来,随心由兴而作,只为传情达意。”

  小青一笑:“哥哥宽慰我吧?”

  子温笑道:“真不是。妹妹知道吗?这个词牌如今被一个叫陆游的改叫钗头凤了。他也将其原来的规则做了一番改动,填了一首凄楚催泪的词,倾诉他与发妻唐琬的两情之憾。”

  “两情之憾?”

  “是,陆游与唐琬跟我们年龄相仿,也像你我一般情投意合。他二人都富有诗才,我们重逢那年他们成的亲。可唐琬却不为陆母所喜,两人婚后不到三年就被迫分离,各自再嫁娶。多年后,两人春游时在沈园偶遇,感慨伤怀。陆游悔恨伤情中在一面墙上题了首钗头凤,唐琬后来和了一首,一时满城风雨,闻之者无不动容。之后不久,唐琬就郁郁而死,尽管她后来的夫君待她极好……”

  “那陆母为何不喜唐琬至此呢?”小青好奇道。

  “个中内情,外人不得而知。但显然,陆游没能守护住心爱之人。纵然他如今有妻有妾,儿女成群,只怕这辈子都会在悔恨遗憾中对唐琬难以忘怀吧。问人世间情为何物?能让人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也许正因为经历了这样的痛彻心扉,他才能写出如此令人动容的情爱之词吧。”子温喃喃道。

  小青若有所思地小声嘀咕道:“放不下人家,却还是休了人家。一边怀念着人家,一边跟后面的妻妾生了那么多孩子,可真能!”

  子温回过神来愕然道:“妹妹说什么?”

  小青握着子温的手:“没什么,哥哥别伤感了。哥哥不是陆游,小青也不是唐琬,我们父亲也不是陆母,我们比他们幸运。更重要的是,我们都能坚守自己的初心。小青宁愿不要哥哥做什么大诗人词人,也不要哥哥经受那样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