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城里的各个客栈留了消息,如果有韩将军的家眷过来,就到她住的客栈找她。如此心急如焚地又等了几天。那一天,街上纷纷传言,皇帝前两天已经坐船从应天离开了。过了几天,又有消息说皇帝将移驾扬州而去。看来应天确是不安全了,江宁找了这么久没有消息,姐姐一家会不会随着皇帝的动向去扬州呢?想到此,白秒一决定带着素贞再次返回扬州。

  因为皇帝到了扬州,逃难的人群也都跟着来了,此时的扬州比之前人更多,客栈人满为患,价格水涨船高,白秒一身上的银两已不多,她只好带着素贞租了个民宅住下,慢慢图下一步。

  为了补贴花销,赚点盘缠,也为了打听姐姐的消息,她在街上摆了个小摊位,给来往逃难的人看些小病小痛。如此过了大半年,没等来姐姐和家人的消息,倒等来了宗泽将军在建炎二年七月初亡故的噩耗。她痛心宗将军的遭遇,不知道王经如何了,原本焦急的心如此更加不安了,可也无可奈何。

  客居异乡的逃难生活继续着。那日,白秒一照旧在街上摆摊问诊,一男子扶着一个女子过来求诊,看上去似是小夫妻。白秒一问明情况,静心搭脉,那男子看着她忽道:“是你?”,白秒一一愣,不解地看着那男子,猛然也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那男子接着道:“那晚在宫城门口,我险些错认了你,还记得吗?”

  白秒一这才记起,确是那晚的男子。那晚自己穿着官服,夜幕之下,原也容易被误认做男子。而此时自己身着男装,跟那晚的装扮有些相近。想到此,也不由的道:“原来是你!你那晚是去皇宫找你大哥?”男子黯然道:“是。可惜,一直没找到。”顿了下,又道:“没想到,原来你是宫中医女。”

  白秒一知道,对方近距离接触下,已然认出自己是女扮男装了。男子见她略显愕然,笑道:“你从宫中出来,又会行医,想来必是宫中医女了。” 白秒一心下暗叹对方的观察力,那男子又看着旁边身着男装的小素贞问道:“这孩子是你闺女吗?”白秒一也不解释,微笑道:“官人好眼力!敢问官人的大哥是宫中什么人?”“我大哥是宫中内府官员,那晚,我们原本约好,我在宫门外等他逃出来,我们一起逃走,可一连等了几个晚上也没等来。”

  白秒一忽地好像想到了什么,问道:“你大哥叫什么名字?”“裴虚怀,我大哥叫裴虚怀,我叫裴虚德,你认识我大哥吗?”那人紧接着道。白秒一心里一顿,看了看眼前的裴虚德,缓缓道:“不认识,不过,你大哥已经不在了,我亲眼见到他……被金兵砍伤而死。”

  她原以为对方一时会无法接受,很悲伤,正想请对方节哀顺变,不想那人却紧接着问道:“那你一定曾救治过他对吧?你是医女,既然亲眼见着他死,不会见死不救,他有没有什么遗物或什么话要带给我的?” 白秒一忽地想起了那包珍宝,想起了裴虚怀临死前点头又摇头后的遗言和孟太后的嘱托。看着裴虚德那急切的眼神,她忽然觉得他似乎并不太在意哥哥的死,而更在意哥哥带给他的东西。

  想到这里,她缓缓摇了摇头,道:“我是曾经想救他,但是太晚了,回天无力。当时宫里很混乱,金兵到处抓人,他受伤后,逃到了一处偏避的地方。我看见他时,他已经性命垂危了,临死时什么也没能说。除了一个腰牌,也没见身边有什么东西。我是从他的腰牌上知道他的名字的,仅此而已。”

  说完,她看见裴虚德脸上露出转瞬而逝的失望,而后又面带悲伤地道:“可怜我大哥竟遭了金贼毒手。”白秒一憋了裴虚德一眼,仿佛不经意地问道:“当日宫中虽乱,你哥哥并不是皇室宗人,亦非朝堂要员,想要只身逃走原也不难,为何要你去宫门口再三接应他?”

  裴虚德略一迟疑,道:“大夫有所不知,当时我哥俩尚未婚配,哥哥这些年的俸禄和宫中所得的一些赏赐一直存放在宫中,不曾带回家。当时想要逃走,自然想把这些年的积蓄带上,因怕有闪失,与我约好在宫门口接应他。”

  白秒一听完不再言语,静静搭完脉,告诉两人:“娘子无大碍,只是受了点风寒,又过于劳累了,吃两剂药,好好休息一番即可。”说完开了药方交给裴虚德,又嘱托一番,夫妻二人给了点银两,道谢欲离去。

  白秒一突然想起一事,又问道:“敢问二位何时来的扬州?一路上可曾听说韩世忠将军的家眷一行?”裴虚德略微迟疑地看着她道:“我们是去年三月下旬离开京城的,一路走走停停,八月才到扬州的,不曾听闻韩将军家眷的消息,韩将军是你什么人?”“韩夫人白氏是我姐姐。” 白秒一失望地答道。姓裴虚德夫妇劝慰了几句离开了。

  白秒一收摊回到住处,想起裴虚德白天的情形,暗自思忖:那裴虚德说与他哥哥约好要带自己的俸禄出去,这话显然牵强。想那裴虚怀一介小吏,些许俸禄,要带出去,何须如此小心谨慎?莫非这哥俩提前约好了要从宫中带一些珍宝出去?不过从裴虚怀临死的情形看,他倒是一番好意,想要保护大宋珍宝不落金人之手。只是这当弟弟的就未必跟哥哥一样的心思了。看这裴虚德的情形,似是很惦记哥哥的宝物。如此,倒要小心了,这些珍宝断不能落入贪婪之人之手。想到这里,白秒一将那包珍宝取出,用几件旧衣服小心包好,在房间里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藏好。如此又过了两个多月,倒也平安无事。

  转眼到了春节,城里又多了不少北方逃难来的人。传言说金兵八月份就又开始进攻了,很快将向扬州侵来,民众人心惶惶,不知道朝廷如何应对,自己该逃该留何去何从。传言还说,宗泽将军的旧部岳飞在宗将军亡故后仍在坚持抗战,如今正领着部分队伍在北方抗击金军。白秒一暗自松了口气,心里希望王经也跟岳飞的队伍在一起,这样自己总还能知道些他的大概动向。

  如此惶惶了一个月,一个月里,街上的人们都在纷纷传说,金军已经攻下了徐州、淮阳、泗州,马上就到扬州了。终于,在建炎三年二月初的时候,街上传来进一步消息,说皇帝已经移驾往杭州去了,看来扬州是难保了。白秒一只好收拾行李,准备也往杭州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未完待续,侵权必究!

  、□□、谁家儿女(上)

  

  扬州到杭州,原是水路更为方便,然混乱之下,众多逃难的人都涌向码头,一时船只难找,白秒一只好带着素贞依然骑马从陆路奔杭州而去。

  一路上,本是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的季节,却看不到祥和气象,到处都是逃难的人群,荒芜的田地,金兵追着朝廷跑,老百姓就跟着皇帝跑。二人一路上的艰险自不必细言。令白秒一欣慰的是,小素贞跟着她渐渐长大,越来越乖巧懂事,似乎已经习惯这种到处奔波的生活了。一路上从不叫苦,更不曾哭闹,两人相依为命,让她疲惫的旅途不至孤单。约莫四月初的时候,二人终于到了杭州。

  在杭州,白秒一找了韩将军和家人半个多月,一直没找到,还因此从马上摔下来,受伤生病。白秒一生病期间,小素贞去楼下找店家时走失被拐。正在她绝望无助时,遇到了同样逃难而来的裴虚德夫妇。为了找素贞,她花光了身上的银子,只得委托裴虚德去帮她卖了孟太后给的那颗珍珠。不想裴虚德认出那珠子是宫中之物,再次对他起了疑心。白秒一只好说那东西是家里因功得的赏赐。

  裴虚德帮忙找了几天素贞,没找到,他夫妇要随逃难人群去建康,就先走了,她只好自己独自去找小素贞。

  那天天黑时,她找到了西湖附近。正满心焦虑地沿着西湖走着,一个身影从她身边一擦而过。她心里一惊,两年多逃难的经验让她想到,这样的擦身而过很可能是浑水摸鱼的小贼临身了。她急忙摸摸胸前的包袱,还好,厚厚的旧衣服让人很难想到里面包裹着的是稀世珍宝,再摸摸身边的银两,也还在,看来是虚惊一场了。

  不过这倒提醒了她:照如今的局势看来,短期内是很难安定下来了。身负这些珍贵宝物到处逃难是极不安全的,一不小心还会招灾。如今素贞没找到,她不能再为此分心了。如果宝物再出了意外,她不仅有负孟太后的重托,还成了大宋的罪人了,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去了。眼下之计,得找个妥当的地方把这些宝贝藏起来,待以后天下太平了,再来取回方是上策。想到这里,她环顾四周,乱世之下,天黑之际,这风景秀丽的湖光山色里有一种宁人不安的寂静,四周渺无人迹,前面不远有座石桥,远处有座高塔,想必就是传说中的雷峰塔了。

  她牵着马往雷峰塔而去。到达雷峰塔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一轮半月挂在空中。于是她趁着夜色,将随身带着的几样宝物藏在了雷峰塔附近。只留下了孟太后给的那几件小件首饰在身边。

  安置好了珍宝,她心里总算放下一桩事。如今素贞还没找到,人群又往建康逃去了,她不能走,那个客栈是她与素贞最后的联系,必须回到客栈,继续寻找。如此想着,她在雷峰塔的后廊下凑合了一夜,第二天天一亮,就骑上马沿路一边寻找一边回客栈而去。

  回到客栈才知道小素贞被钱塘县的一对儿爷孙俩所救。那小孙子叫许宣,跟小素贞年龄相仿。看着那善良的一家人,白秒一想到带着素贞逃难这几年的艰难和这次走失的惊险,想起孟太后说日后让她过普通百姓生活的愿望,便做主让小素贞和许宣定了亲。一来报答许宣爷俩的救命之恩,二来也给小素贞找个安稳的归宿。

  之后,白秒一想着自己独自带着素贞这两年东奔西走,到处漂泊,几番历险。沿途所见皆是流离失所,灾荒连连。自己和千千万万的老百姓如同这乱世中飘零的落叶,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一直也找不到姐姐和王经,也没有父亲的消息。小素贞一天天长大,她感到自己责任重大却身心俱疲。看如今这局势,三两年内怕是都难安稳下来。

  临出京时,姐姐曾说,若找不到她们,就回蜀地老家暂避。想想也有道理,那里没有金兵,想必能过几天太平日子。不如就此带素贞回成都府,过两年天下太平了,看情况再过来找姐姐和王经,也算两全其美。考虑停当,她立即策马回到客栈,收拾一番,准备了些干粮,二人仍着男装骑马上路了。

  回到蜀地已经是建炎三年底。两人在白家破败的旧宅住了几个月,就遇到了一伙强盗,烧了村子。于是白秒一只好带着素贞上了青城山,住进了一个道观,在周边乡里和成都府以行医为生。在那里,她开始教小素贞认字学医,道观的两个师太也教她们一些功夫,她便带着小素贞一起学。

  在青城山的第四年,裴虚德带着临产的娘子上山求医,并自作聪明地抓了条蛇回来要给他娘子补身子。不想他娘子被蛇所伤,难产而亡,白秒一拼尽全力却救治不得。裴虚德伤心之下落发出家,法名法海,并因此对白秒一和白素贞心生怨念。

  也是那时,从裴虚德口中,她们才知道孟太后已于两年前的绍兴元年去世。白秒一见小素贞找回父母无望,才让她正式跟着自己姓白,二人师徒相称。

  直到素贞年满十八岁后,于绍兴十二年初下山来临安找许宣赴婚姻之约。不想短短三年的时间,遇到了那么多事,被秦桧父子和法海关联手进了雷峰塔至今。

  “这就是白素贞和那些珍宝的来源。” 白秒一说着,将一封陈旧的信呈给皇上说:“这便是当日孟太后留下的证明之信,还有这扳指。”皇上接过信和扳指看了一眼。

  在场的几人听完这漫长而曲折的故事,一时都沉默无语。大概,每个人心里都想起了靖康之乱那些年很多人的相似遭遇。

  半晌,皇上才道:“依你之言,白素贞原是我皇族后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