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云汀晃晃悠悠地走到西湖边上的时候,还正是上午九点半,西湖游人如织有几个小孩举着大荷叶匆匆忙忙地从她身边跑过去,笑嘻嘻地闹作一团。

  司云汀沿着堤坝一直走,然后走到那个如同每一个往常一样安静的店门前,牌匾上三个大字“吴山居”龙飞凤舞,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店里开着冷空调,凉快得很,柜台边上坐着个邋遢的男人,从电脑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语气颇有些幽怨:“想买什么?”

  司云汀笑道:“不买东西,来找你们老板。”

  王盟的眼神一下子就犀利了,带着点警惕,问:“找我老板干什么。”

  司云汀道:“没地方住了,找他给我空一间房。”

  王盟仍旧狐疑地看着她,然后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讲了两句之后,他才一边挂电话一边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她,脸上一副“英雄你辛苦了”的表情。

  司云汀眨了眨眼表示不懂,王盟说:“你在这儿坐一会儿吧,老板说派了人来接你。”

  她点了点头,在店里晃悠了起来。店里的拓片居多,其他陶瓷青铜什么的倒是不多,边上有一间小房间锁了起来,估计是吴邪以往的办公区域,厅堂的角落里还放着三把椅子,想来平常没事儿的时候,这三人就躺在椅子上泡泡脚受受文物的熏陶然后侃侃大山。

  柜台上有吴邪随手写的纸,写了什么东西,估计是从什么书上抄下来的,之乎者也一大堆,边上有一人回复:“果真读书人!”看那起飞的笔迹和这略带调侃的语气,是胖子无误了。

  王盟偷偷拿眼睛瞟她,司云汀笑道:“要看就光明正大地看。”

  王盟“哦”了一句,扫雷随便点点结束一局,撑着脑袋问:“这位……小姐姐,您贵姓啊?家住何方?年方……啊呸。”

  司云汀道:“帮你老板查户口呢?”

  “不,”他一脸正经,“只是想知道何方女侠竟然敢追我老板的朋友,还是最恐怖的那个。”

  司云汀撑着下巴,笑得眼睛弯弯,说:“哪有,小哥多好一人啊,除了有点闷哪儿都挺好不是?再说了闷一点不好嘛?不想说的话别说不想理的人别理,实力允许你才能闷好吗?而且小哥多好看,人间看不见的绝色,天上掉下来的小仙男,谁不想拉着他不让他走。”

  王盟目瞪口呆了一会儿,怔愣地说了一句:“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您老这都情人眼里出神仙了。可见感情之真,感情之深厚,感情之伟大。”

  司云汀听得发笑,抽了张椅子坐下,眯着眼睛看屋外游客来来回回,有一两个抬头看了看牌匾,就走了进来,然后因为王盟那敷衍的态度又出去。这么两三个下来,也没多少人买东西回去。

  司云汀道:“你这业务能力不太行啊,这么敷衍的?”

  王盟心不在焉地扫着雷:“这儿不是重要的店铺,盘口收入不靠这儿,挣不挣也就无所谓了。而且那些人也不是真想买,就是进来看看,要真想买的,都不乐意别人说,都是自个儿挑着顺眼的,让人象征性介绍介绍就买走了。”

  司云汀有些讶异:“这样的?”

  王盟应了一声,抬眼往外扫了一下,说:“来接你的人到了,你出去看看吧。”

  司云汀把椅子放回角落,推门出去,一股热浪迎面扑来,活像把人投进了沸水锅,热得后脖子都是汗。

  来接人的是一辆小金杯车,这熟悉的车型,驾驶座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青年,穿着无袖黑色连帽上衣,露出的手臂肌肉紧实线条利落。

  司云汀弯腰坐到副驾驶坐上去,门一开掀起一层凉风,她飞快地把门关上,觉得自己刚从油锅地狱上来似的。

  司云汀缓了一会儿,扭头趁着红绿灯的时间对张起灵道:“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她表情认真,眼里落了窗外耀眼日光,温度却是正正好让人觉得燥热却又不闷热的,有些发慌,有些羞涩。

  而被看的人不动如山,修长手指搭在方向盘上,他就看着前方红绿灯,什么动作都没有,如果不是胸膛微微起伏,简直就是座雕塑。

  司云汀舔舔小尖牙,从空间里拎出灵灵这个热得快废了的猫,把她往空调处一放,灵灵自觉地凑过去一点,极其舒服地“喵”了一声。

  司云汀道:“不给点反应吗小哥,我都表白我的心意了。”

  张起灵抿着嘴轻轻瞥了她一眼,这一眼极其准确地被司云汀捕捉到,一被回应就跟触发了什么机关似的开始喋喋不休,小到昨日吃了什么菜跟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大到哪里哪里的鬼又开始作死哪个哪个地方阴气重得实体化。

  当她说到老祖的时候猛地一拍大腿,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玉,只是简单的一块椭圆,没有什么花纹,只是质地温润坚密,莹透纯净,洁白无瑕,犹如凝脂,就连她这种不会看玉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玉的品质极佳。内里灵气流动,盈盈白色环绕而生。

  这种玉再吸取个几十年的灵气,说不定就可以拥有自己的灵识。前天给司朝的那块玉也是如此,司朝还嘀咕了一句“这么好的东西给他真是浪费了”,引得司云汀控制不住地想知道这个“他”是谁,是男是女,年方几何,何方人士……

  咳咳,扯远了。把玉握在手里握了好一会儿,张起灵才顺着道把车开进了一个小巷子,巷子里有一扇大门,司云汀抱着灵灵下了车,张起灵把车停在墙边,走过来推门。

  门内是一片农村风光,打墙角来了块地种菜,菜地边上是鸡群,公鸡踱着步雄赳赳气扬扬的,另一边是一堆花花草草,里面还有着几盆长势喜人的多肉,肥嘟嘟的很是可爱,厨房建在房子外边,边上有个水池,水池边上还有一个搓衣板。

  屋内和屋外用一扇玻璃推门隔开,司云汀乖乖在门口脱了鞋,张起灵把门推开走进去,弯腰从边上的鞋柜里拿出一双鞋放她脚边,然后走了进去。

  司云汀一边穿鞋一边关门,顺便把窗帘拉了一半,灵灵撒欢似的冲进去找小满哥,客厅里传来胖子的声音,司云汀走进去的时候,吴邪正从二楼下来,冲她招手道:“你房间在这儿。”

  楼上房间挺多,除了他们自己住的之外都上了锁,吴邪打开了一间,给她看里面的摆放,很干净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一把办公椅,估计考虑到她是个女孩子,所以房间里还是有飘窗的那种,铺了一层细软毛毯,小窗帘敞着,于是倾落了日光进来。

  “我们来杭州的次数不多,每年也就来个两三次,加加起来三四个月,这屋子你要是喜欢,就买了东西往里面放就是了。把这儿当作你自己家。”

  吴邪的声音有点哑,不知道是不是又抽了烟,司云汀从里面听出点从前没有的亲昵放松,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他。

  吴邪扯着嘴角笑了笑,道:“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们俩来到书房,吴邪拉开书桌柜子,从里面拿出一张泛黄的老旧纸张,还有一张黑白相片,一起递给了她。

  照片上是九门唯一一次的大合照,她作为一个外来人士,偏偏和张启山坐在了最中间,冲镜头甜甜笑着。吴老狗就站在她身后,面容清俊,一身白色长袍,怀里一只三寸钉,边上两个飞扬跋扈的姑娘,他看着其中一个,眼里满是温柔。

  另外的纸张上是吴老狗的字迹,是一封信,四姑娘山事件之后九门和她断了关系,九门势力慢慢凋落,往日联系的伙伴五湖四海天各一方。吴老狗在信上说,有一小友,聪明伶俐,以名下房屋一套,愿偿当年恩情。

  这屋子的地址,也是杭州,吴邪说,就在他们这栋房子边上,已经荒废了很多年了,那儿有一段时间甚至被他用来当做是盘口伙计的临时休息点。

  “房子你打算怎么办?”吴邪问。

  司云汀还盯着“恩情”二字看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到底是什么恩情,总不能是当年她一个不小心推了一下解家小姑娘,意外地把她连同看戏的五爷一起推下了楼吧?不太可能。

  好半天她才应了一下,想了想说:“我自认为当年没做什么,这恩情也大概是他想多了,既然是你们家的东西,你处理就行了。”

  吴邪“嗯”了一声,司云汀扬了扬手里的照片道:“这张照片能不能给我了?”

  吴邪往嘴里塞了颗糖,含糊不清地说:“横竖在我手上也没什么用。”

  司云汀把照片放在自己房间的桌上,跟着吴邪下了楼,楼梯上他双手揣在兜里,突然问:“老爷子去世那天,你来了吗?”

  司云汀道:“来了,我代替黑白无常送得他最后一段路。”

  这九门众人里,她与八爷齐铁嘴同行,共同话题多些,于是自然关系好些。但她志趣与五爷相投,脾性喜好也差不多,关系更是要铁一些。断了关系的那些年,司云汀也曾偷偷去看过他,吴家三个小孩子的满月酒她没缺过,就连吴邪的满月酒她也去过,不过是遥遥看了一眼,设立一个十八岁之前保平安的阵法,便又离去。

  偶然得知五爷大限已到,司云汀掐着点推走了黑白无常,踏过鬼门一身黑衣地立在他面前,面貌昳丽,如同五十多年前二爷台下那个笑意明媚的小姑娘。

  司云汀对垂垂老矣的他道:“好久不见啊,小五。”

  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眼眸混沌,灵魂缓缓凝聚出五十年前的年轻模样,一身月牙长袍,笑容温和,文质彬彬,眉眼间却暗藏锋锐。

  如同现在的吴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