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云汀推开门,大厅内阴冷得让人骨头疼,前往二楼的楼梯上站着一个红裙女人,羊脂玉一般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烟,红唇微启,轻轻吐出一口轻烟。

  她声音被烟熏得有些沙哑,笑着说道:“这位客人,外面好玩吗?”

  司云汀把手放进口袋里,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伴着夜色有些发凉:“我该叫你什么?狐三小姐,还是狐九公子?”

  女人略有些惊讶:“你知道的还不少嘛。”

  司云汀语气淡然:“道上狐九公子大名鼎鼎,六十年前冲冠一怒为红颜,屠尽满城人,后化成女人模样在人界游荡,多次逃脱追捕,直接被特案局列为SSS级通缉犯,到今天您老人家的照片还贴在特案局门口的广告栏上,我想不知道都难。”

  女人掐掉烟,勾着嘴角摇身一变,变成一个身姿挺拔,风流潇洒的青年,一身红袍压过沉闷黑暗,目若秋波,眼里星光万点,举手投足之间尽是风流才气。

  司云汀毫不客气地冷声问:“我的人呢?”

  狐九反问:“谁?”

  司云汀道:“你知道是谁。”

  狐九笑着指了指楼上,道:“你好像对我太过警惕了。放心,我不吃人的。”

  司云汀鄙视地看着他:“你当我是瞎吗?这屋子里的怨气都快实体化了,再等几天一方厉鬼养成,你是想再一次屠城吗?”

  狐九耸了耸肩,从楼梯上下来,站到她面前,弯下腰,让自己的眼睛和她处于同一个水平线上,哑着声音道:“那是我控制不了的。在我买下这间旅馆的时候,他就在这里了。他说他要找人,我就让他找,反正迟早有一天,他会走的。”

  司云汀深深皱起了眉头,“找人这种事情让特案局来处理不就行了。而且这儿死了都不止一个人了,你这旅馆还开的下去?”

  狐九耸耸肩:“无所谓。我本来就是玩玩。”

  司云汀在心里骂了一声“靠”,也不知道是在骂狐九的不靠谱还是在骂当地特案局不管事,这么浓厚的阴气都跟瞎了似的没看见,不过她转念一想,或许就是因为阴气太重他们进来了就死人了呢。

  她叹口气,听见二楼传来的吱嘎吱嘎的声音,像是谁正在一间一间地打开每个人的房门。司云汀绕过狐九往楼上走去,狐九倚在柜台边上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眼波撩人,透过了她,似乎看到了某一个人。

  二楼楼梯口,司云汀凝视着204房间,白天她顺手在自己人的房间上贴了符咒,除了老祖和那个人,每人能够解开。

  那只厉鬼一扇门一扇门地推过去,就如狐九所言,是在找人。

  204的房门大开着,就是她自己的房间,没多久一团黑影就从房间里飘了出来,还十分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这只厉鬼看上去怨气冲天,但估计只是针对伤了他的人,对待别人,他倒是挺有耐心挺善良。

  司云汀见状,稍稍放松了戒备,立在原地看着。那厉鬼出来后就转向了她,一团黑气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

  司云汀道:“别害怕,我不会伤你。”

  那厉鬼沉默地看着她,黑气慢慢凝聚成型,最后变化作一个眉眼柔和气质温雅的青年。

  司云汀觉得自己应该收回之前那个特案局一进来就死人的想法,这么好看又温柔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凶残呢!

  司云汀礼貌地道:“打扰了,在下司云汀,松阳观弟子。”

  青年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生涩地开口:“我听别人说过你,云敛少君,对吗?”

  司云汀点点头:“狐九说你在找人,需要我帮忙吗?”

  青年立在一片浓稠的黑暗中,脊背挺直,双手垂放在腿边,看向她的眼神茫然又纠结。

  司云汀没多为难他,道:“如果你想要报仇的话,可以去找特案局,你已经是厉鬼了,如果再杀人,可是会有魂飞魄散的风险的。”

  “特案局?”青年颇为嘲讽地笑了笑,“如果特案局有用的话,我还会自己这么费力地来找吗?”

  青年说,他叫崔瑾,二十四岁,在读研。他家里穷,为了供他上学读书,父亲和母亲还有姐姐拼了一把老骨头,砸锅卖铁捡垃圾地把他一路送上最好的大学。他也孝顺,从小开始就自己动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帮助父母,能不让父母操心的事就不让他们操心,对自己的姐姐也特别好,有什么东西总是让着她。

  上了大学之后,因为打工,他偶然之间碰上了一群纨绔子弟。这些纨绔子弟仗着自己有钱,就为所欲为,尖酸刻薄地欺负店里的女店员。崔瑾看不下去出手帮忙,出口指责他们。

  这些纨绔子弟各个都是天之骄子一样的人物,哪一个不是被人捧在手掌心里长大的?从小到大有谁用着那么文绉绉的语句来讽刺他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些纨绔子弟横竖闲着没事儿做,就盯上了他,收集了他的资料,开始倾频繁地出现在他的各个工作场所,想尽一切办法刁难他侮辱他,然后通过收买他的老板,一次一次地开除他。

  崔瑾是个硬骨头的人,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没了收入来源,他省吃俭用,重新找工作,但每一次都被人拒之门外。

  硬生生地撑过三个月之后,他身无分文,百般无奈之下打电话给了家里,请家里借五百块钱出来,只要供他撑过一个月就好了。

  崔瑾的姐姐是个很细心的人,她敏感地发现了弟弟的不对劲,但是打电话的时候弟弟又不说,只一个劲地说他很好让她不用担心。

  崔瑾的姐姐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他出事了,立刻收拾了点东西出发去找弟弟。为了不给弟弟丢脸,她穿上弟弟送给她被她压箱底保存起来的衣服,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了他的学校。

  崔瑾见到姐姐的时候先是惊喜,然后担忧。

  惊喜姐姐过来看他,担忧姐姐被别人盯上。

  崔瑾借了同学的钱在校外给姐姐租了一套小一点的房子,平日里姐姐就住在那里,崔瑾没事就往那么走,心里的担忧一天比一天重。

  因为他总能在这附近看到那群纨绔子弟,他一开始以为这群人是跟着他来的,咬了咬牙,他就慢慢减少了去姐姐那的次数。但没想到,这却给那群人提供了便利。

  那个晚上,一通电话,连续不断的痛苦的求救声,男人粗重的喘息声,还有女人发了疯一般反抗的声音,恶魔低语似的回荡在崔瑾的耳边。

  他跌跌撞撞,一路狂奔,到了房子里,却只看见一具受尽□□的尸体。

  他上到公安局报案,明明证据确凿,却因为这群人有钱,金钱打点好了一切,让证据缺失,这群凶手逍遥法外。

  而坏事接踵而至。还容不得他伤心多久,几个月后,母亲在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豪车撞飞,当场死亡。肇事司机是那群人中的一员,当天酒驾,还肇事逃逸。就算后来被抓到了又如何,他有钱啊,他无罪。

  后来,父亲因为姐姐和母亲的死亡,加上常年过度劳累,在一个雨夜,他心脏病突发,死在了家里,崔瑾打电话打不通,匆匆赶去,只来得及看见倒在地上的一具冰冷尸体。

  再后来,他的研究报告上交,却被人诬陷为是抄袭,一度站在舆论的浪尖,千夫所指,万人唾骂,没有一个人相信他,所有人都排挤他,学校甚至将他开除,将这件事留进了他的档案。

  无处可归的崔瑾带着家人的骨灰,在尝尽千万种方法都无法将伤害他一家的凶手绳之以法之后,他绝望了。

  那最后一夜,崔瑾携带着漫天的恨意服下□□。如果人间正道不存在,那他就化身为鬼,来为自己夺得正义,为他爱的人亲手要求一个结果。他将怨气凝聚,然后化身为一只厉鬼,去寻那群人报仇。

  但那群人请来的道士太过厉害,崔瑾一个不留神就被重伤,流浪到旅馆后,他看这儿没什么人,也挺j安静的,就干脆在这儿住下,调养生息,等待有一天能够重新报仇。

  故事讲到这里,司云汀抬了一下眸子,问道:“重来一次,那个被欺负的女店员,你还会帮助吗?”

  崔瑾笑了:“不会。”他神色说不上冷,更偏向于一种无所谓,“毕竟在后来我所经历的所有里面,那个女店员,没有出现过一次。而且,她只会被那么稍稍欺负一下,这并不足以让她失去人生的支柱。在明知道结局的情况下,我不会再让我的家人受到危险。”

  司云汀笑道:“故事很老套,我见过很多和你一样的人,但他们成鬼之后,没有一个会成为厉鬼。”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她一双眼睛直直地望进他深沉的眼底,那里藏了一片海,表面上风平浪静,内里早已波涛汹涌,狂风暴雨。

  崔瑾平静地问:“你能帮助我吗?”

  司云汀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只要你有心。”

  崔瑾沉默地看着她,过分白的脸上表情晦暗不清。

  走廊上的灯光骤然亮起,是老旧的昏黄色,斑驳了岁月,摇曳着她的影子。

  崔瑾早已不在原处,204对面的房门打开,沉默寡言的青年越过朦胧的灯光,清冷如雪色的目光看着她。

  司云汀走过去道:“没事儿吧?”

  张起灵摇摇头,侧开身子让她进去。他本来是和杨好睡一起的,但是这孩子扛不住张起灵的威压,逃跑的时候顺势直接躲进了黎簇的房间,留他一个人在房间里。

  司云汀走进去,在椅子上坐下,好不正经地笑着看他:“小哥,你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你想做什么?”

  张起灵睨她一眼,司云汀摆出一副受惊的模样,道:“难道你……”

  她往后缩了缩,护住了自己的胸。

  张起灵:“……”

  他压低了嗓子,带着点无奈:“别闹。”

  司云汀吐了一下舌头,听话地没再作妖,张起灵在床边坐下,说了一句话:“我认识他。”

  司云汀没多惊讶地看着他:“挺巧,我也认识他。”

  张起灵看着她,司云汀觉得他的眼神有那么点询问的意思在里面,便开口解释道:“一面之缘。看他这样子,肯定是不记得我的。”

  张起灵点点头,又说:“你的室友,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