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没觉得,第二天黑眼镜起床的时候,才觉得嗓子里干干痒痒的难受,说话老像有口痰在喉咙里打滚,才知道这辣椒的厉害。他怕解语花趁机笑话自己,忍着没出声。

  说是要避开早高峰,他们天还没亮就出发了,坐的一辆非常拥挤的破旧小面包车,一路颠簸向四姑娘山进发。黑眼镜声音沙哑地打趣道,本以为投靠了解家是个大门大户,谁知道行头比我自己单干的时候还不如啊。

  解语花瞥他一眼,冷笑道,黑爷,你是不是要我找八抬大轿抬你进去,最好前面还有警车开道啊?

  哎呀那个太气派了,不敢当不敢当。

  于是话说到这里,再也没有人说话,起得太早,昨晚又吃得油腻,在这盘山公路转来转去的,所有人脸色都不大好看。

  终于,开过一座山峰,渐渐看到红日从对过的山顶破云而出了。金灿灿的霞光晕染过层层叠叠的鱼鳞云,开阔的视野,让整个身心都为之一振。开车的伙计很热情地介绍,到了这里基本就没有什么汉人了,只有土著的羌族人,天高皇帝远的,人民政府什么的管不着也不敢管,最适合干违法乱纪的买卖。

  于是他们停在了一块比较开阔平整的区域,下车休息,活络筋骨。

  黑眼镜刚刚就被车里那股塑胶和汽油混合的味道搅和得难受,下了车迎面吹来一股清新的寒风,头脑立刻清醒了不少。他一边往前走一边随意看看四周的景色,这里好像是一个小村落,完全是与世隔绝的样子,大清早的,只有寥寥几个村民在屋前生火做饭,一边用戒备的眼光看着他们这些不速之客。黑眼镜被风吹得舒服,呵呵一笑,想打个招呼表示一下友好,谁知一张嘴,从早上憋到现在的一口痰滚了出来,他觉得忍不住了,本能地扭头咳——呃,还好,吐在火堆里了,干干净净。

  这时,最近的一个村民突然张大眼睛,脸上露出极端愤怒和惊恐的神色,然后跳起来一边高呼着听不懂的土话,一边指手画脚地往村子里跑去。一传十十传百,所有在外面活动的村民都开始吆喝。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村子瞬间从清晨的宁静中被炸翻。

  黑眼镜看出不好,已经有十几个壮汉气势汹汹地把他包围了,还有很多看起来就很彪悍的妇女,在外围叫叫嚷嚷的。

  解语花还没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小软面色凝重地靠过来,低声道:“当家的,事儿大了。”

  黑眼镜被一群暴怒的人簇拥,耳边全是叽叽喳喳听不懂的鸟语,本来就没睡够有些低血压,现在更是开始头疼了。他正觉得心里面那股无名火开始窜上来,一转眼看见解语花站在不远处,满脸的不明所以,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黑眼镜心里瞬间平静了。他不慌不忙抱着胳膊,含笑看着周围那么多愤怒的脸,且看他们下一步要怎么办。

  开车的四川伙计和羌民打过交道,赔笑过去问了几句,回来对解语花道:“东家,他们说黑……先生,玷污了他们的圣火。”那伙计看黑眼镜不大好惹的样子,瞎子两个字还是没说出口,转而用了敬语。

  “啊?”解语花一头雾水。虽然听说过羌民有一些很奇怪的信仰,但是玷污圣火什么的……他们下车才三分钟都没有啊?难道死瞎子早上水喝多了,恶作剧去灭人家的火?!

  “他们说,黑先生往他们的火里吐口水。”那伙计又问了几句,跑回来道。

  ……解语花想,这个死瞎子大清早的发什么疯。

  “那,他们现在要怎么样?”解语花想着赶紧解决问题是关键。

  那四川伙计跑过去,叽里咕噜交流了很久,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跑回来道:“他们说,圣火可以保村落的风调雨顺,妇女多子,家畜繁茂;要是有人对圣火做出了大不敬的事,轻则村子颗粒无收,牲畜暴病,重则天灾人祸,家园不保。”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都成立50年了,还有这种无稽之谈。但是现在的情况是秀才遇到兵,自己不是玉皇大帝也不是萨满法师,天灾人祸什么的还真没办法——难道那死瞎子就要折在这里?

  他看到黑眼镜抱着胳膊在人群中,一副事不关己的悠哉样,心里顿时来火,但是要真的丢下他不管,又……

  解语花叹一口气,算了,幸好有一样东西,这些人总是认的。

  大约一个小时后,天已经大亮了,比他们预定的进山时间,晚了快两个钟头。

  “花儿爷果然大手笔,好阔气。”黑眼镜一边拍手,一边乐呵呵地赞许道。

  “……”解语花气得不想理他。

  “咳……爷,黑——先生的事儿咱们以后再说吧,现在先想办法处理这些羊啊!”小软巨大的身子可怜兮兮地锁在小面包的一角,从车窗缝隙里渗进浓浓的羊膻羊骚还有羊屎臭。

  把镜头拉远看的话,现在解语花他们的车正被一支非常壮观的队伍包围着。上百只肥硕的绵羊,攒了一冬的膘,懒洋洋地把小车围在中间。原本山路就难开,现在更是举步维艰,并且一不留神就会被羊群带着跑,简直动弹不得。开车的伙计看着前面白晃晃的一大片羊毛,耳边此起彼伏的咩咩咩,真是要全力以赴才能保证不把车开到沟里去。

  那些羌民意外地讲原则,收了钱,就一定要把羊塞给他们,说不要都不行。解语花看着这么多活物挤在自己面前,简直头疼到死。他被羊叫羊骚弄得烦,于是冲黑眼镜发火,“你以后能不能小心点?说自己经验多么丰富,怎么第一次出来就给我找事!”

  黑眼镜就当春风拂面,笑道:“我说经验丰富是和粽子,和人还真不行,人比粽子难搞多了。他凑近了解语花气得发红的脸:“我说花儿爷,您刚才看我那个殷殷切切的眼神,是担心我哪,还是担心我把那些人全给突突突了?”

  解语花愣了一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于是黑眼镜坐直了回去,笑道:“小九爷请放心,现在我是解家的人了,绝不会做给东家添麻烦的事。这次是我不对,让爷破费了。”

  头一次看见黑眼镜正式的道歉,解语花倒有些过意不去,只能虚打官腔掩饰:“钱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反正也是算在你的头上。你是我签的最贵的伙计,你的命是解家的财产,我是不会让自己的东西被人拿去糟践的。现在羌族居住地还没过去,你小心点,我可不想还没进山就先折一员大将。”

  开车的伙计在前面小心翼翼地打岔:“东家,先生您以后慢慢教训,现在我们要再不想办法处理这些羊,天黑都进不了山咯?”

  解语花在车里闷气,一拉开车窗,扑面而来一股羊骚,黑眼睛在他身后打了个喷嚏。解语花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活羊,初时觉得烦,现在近看了,突然觉得这种动物长得还蛮可爱的,童心起了,伸手就去拽羊毛。

  “东家你小心啊,这羊看着温顺,实际上可凶了,能把手咬个大血窟窿呢。”小软在一旁提醒。

  解语花的视线越过层层叠叠的羊群,看到这条盘山路并没多宽,一边贴着山壁,另一边就是斜斜的山坡伸进谷底。他突然眼睛一亮,推开车门跳下来,喊道:“停车!停车!——都给我下来!”

  司机没防备他突然跳车,猛地一个急煞,后面的羊群一头撞上来,把车里所有人震得一个跟头,顿时咩咩声此起彼伏。

  解语花拨拉到羊群的背后,满脸兴奋的样子,对从车里下来一头雾水的三个人发号施令:“你们从三个方向包抄这群羊,我喊一二三,就把它们往谷底赶。”

  “啊??”小软听着都傻了。

  “花儿爷,上天有好生之德。”黑眼睛笑呵呵道。

  解语花道:“你操心什么?这些羊神着呢,翻山越岭的,身手比你还厉害。这点小山坡摔不死它们。快别啰嗦,站到那边去。”

  于是三人只能很无奈的,在童心大发的东家的指挥下,乖乖地从三面包抄,将羊群逼到了崖边。

  “一、二、三!——开始!”解语花跳上一块大石头,看得清楚。

  “噢——唏!噢唏!噢唏!!——”小软用力挥着两条粗壮的手臂,跟在赶鸡一样。

  那开车的伙计在边上围追堵截,把所有跑偏的羊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