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解家祠堂点起千盏长明灯,一排排乌木的灵位,在烛火的摇曳下反着跳跃的光。今夜风大的紧,呼呼的西北风刮得人睁不开眼,温度低到烛泪上都挂着一层霜。解府里上至伺候的管家丫环,下至各马盘喇嘛盘的头目,一大帮人整整齐齐站在祠堂前的青石大院里。没人敢出一声,都在等着当家的解语花点第一柱香。

  祠堂里,倒是早早坐了一人,身旁还站着丫环伺候。黑眼镜看那人头发花白,形容枯槁,两只眼珠子暗淡无光,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脚尖,便猜这该是解家那房被逼疯的大媳妇。这女人真可怜,没享几年福就疯了,儿子好不容易稳住家业,她也不知道了。

  这时,院里的人自动让开一条道路。黑眼镜只见解语花换了件黑色的中式礼服,身后跟着家族里的几位大长老,缓缓向祠堂走来。解语花还年轻,礼服的款式应该也是经过设计改造的,没有那么老气横秋。只是黑色跟他总是不大般配,远不如之前那件水红色的好看。

  解语花带着人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祠堂,先向母亲行了一礼。那老妇人自是没有任何反应的。然后解语花从管家手里接过三炷香,拿住在蜡上点了,高举过头。

  “解家不孝子孙解雨臣,见过列祖列宗。”

  解语花声音清朗,语调平稳,朗朗的嗓音在一片寂静中响起,倒压住了外面那可怖的风声。

  解语花拜了一拜,朗声道:“愿列祖列宗,保佑我解家,家宅平安,千秋万世。”

  黑眼镜跟着点点头,想,就算是盗墓世家,许的愿还倒是平常的。

  解语花拜了二拜,朗声道:“愿列祖列宗,保佑我解家,发扬光大,枝繁叶茂。”

  黑眼镜忍住笑,心想,这个你不如去问问那位霍家小姐,她可愿意。

  解语花拜了第三拜,顿了顿,又道:“今年得祖宗庇佑,灭了分家气焰,解家从此又是一体。解语花诚惶诚恐,必当为解家竭尽所能,不负列祖列宗期望。”

  黑眼镜扬起嘴角,看着解语花的背影,默默做了个嘴形——

  小九爷,我帮你啊。

  当家的拜完,就是伙计们上香。黑眼镜悠悠闲闲地跟着人群,晃到祠堂里,接了香过来,眼睛望边儿一瞥,果然看见解语花在看自己,眼神挺紧张,大概是怕自己会突然掏出把枪来把上面那些牌位都给突突突了。他冲解语花一笑,把香高举过头顶,开始拜。

  第一拜,看一眼最上面那个,哦——是解九爷。解家第一代的传奇人物,听说还是个留洋的文化人呢,怎么能来干这见不得光的勾当。

  第二拜,嗯?那边那个是谁?原来解语花把二月红的牌位也请来了。没错,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二月红也算半个解家人了。

  第三拜,那最下面一个,还挺新,上面的名字是——解连环。

  是了。解家第二代最不争气的人,解连环。听说天赋不错,只是整天游手好闲沾花惹草,从来就少过问家族事务。这样一个人,居然最后会死在斗里,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黑眼镜拜完,又看解语花一眼,后者正盯着牌位若有所思。不知道解语花对自己这个父亲,是作何看法?

  接下来所有的伙计都顺次上香参拜,略过不提。

  之后,便是那顿筹备了一个月的盛宴了。

  霍秀秀居然在开席的时候又跑来了,非要说这儿的东西比自家烧的好吃。

  开了共几十桌,按桌次菜色也有不同:解语花本人和老太太、秀秀他们的主桌,菜肴自然最为丰盛,口味也比较细腻清淡一些;管家和丫鬟们的桌子,吃的就稍稍差一些,种类倒也是多的;地下那些盘口的兄弟们的桌子,就多是大荤大腥了,好酒好肉的大快朵颐。

  这些伙计们虽是有钱,不在乎来吃这一顿好的,可是一年到头,少有这么可以放下心来喝上一回的。酒开三巡,有些人已经开始显露醉意;很快,整个院子里就被带着酒气的丑态胡话充斥了。

  黑眼镜不是那么喜欢大荤,吃了两口就腻得放下筷子,拿了壶花雕对着解语花的方向开始独酌。场下有人开始唱歌,有人开始站在桌子上跳舞,剩下的人就开始耻笑,耻笑来耻笑去,最后总归是一句——瞧你跳的那王八样,东家吐口唾沫都比你美!!!

  秀秀小孩子心性,看着满场醉汉直皱眉头,碍于身份和家教又不大好发作,听着他们互相嘲讽,便拉着解语花的衣袖兴奋地撺掇:“花儿姐姐,你再唱个给我听好不?你唱得最好听了!”

  解语花正帮着照顾母亲,听到这话,不知为何脸色却变了变,笑道:“我这两天嗓子不好,过段时间再给你唱罢。”

  秀秀不能遂愿,又扁了嘴,坐在一边生闷气。一旁的丫环赶紧给她递花鼓玩。

  这一回吃到深夜,伙计们才各自醉醺醺地散去。黑眼镜看看表,嘿哟——离跨年正好还有15分钟。

  秀秀早就困得不行了,只是一直拉着解语花,说不给她唱戏就给她放个金蛇狂舞,不然就不回去睡觉。

  解语花没办法了,看看母亲头也低下来,像是昏昏欲睡,就吩咐丫环推夫人回屋歇息,自己牵着秀秀,准备去拿焰火来放。

  临走时,看看一片狼藉的庭院,突然想起黑眼镜哪儿去了,祭祖后一整晚都没见着他。后来想想这家伙反正死不了也跑不了,就不去管他了。

  金蛇狂舞,就是一种焰火,顾名思义,放起来长长一串。要人拿着那焰火不停地舞,舞得越好,那图案就越好看,放得好时,据说金色的火焰能拉开好十几米。

  偌大的四合院里,霍秀秀一边冷得哆嗦,一边强睁大眼,看着解语花将那信子点燃了,金色的焰火立刻喷出来。

  解语花捏着那棍的另一头,当空画出一条长线,火焰划破星空,却不消失,而是拉出一条长长的金色轨迹。

  解语花以天地为舞台,行头就是一根喷火的烟花。他跳的身段自是极其好看的,越拖越长的金色火焰,就像是金丝织成的水袖,袅袅浮动在通透的空气中。一杆烟花的时间,宛若仙境降临,就像当年叫唐明皇痴迷的霓裳羽衣曲,一舞天下动,一曲天下绝。

  秀秀目不转睛,看得都呆了。

  就在他们身后的屋顶上,黑眼镜正斜斜靠着,脸上带着三分醉意的涎笑,举起手中的酒瓶子,冲着下面那金蛇的方向,做了一个致敬的动作。

  花儿爷,瞎子我好像……真的醉了呢。

  焰火接近尾声,先前画下的金色轨迹开始渐渐变淡消失。突然有丫环焦急的声音插进来——“花儿爷不好了!夫人她——她没了!!”

  解语花手里的焰火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