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范无咎的年纪尚小,不懂得何为“牺牲”,但“人肉”这个词是不可能听不懂的。

  隔壁那个经常和他玩耍的孩子,这几天也似乎没有见到他了...想到这里,范无咎大概也能猜到阿爹阿娘想要拿他做什么了。

  屋里就此沉寂了下来,范无咎忐忑而期待地等着阿娘的否决。

  但事与愿违,半晌后阿娘妥协了:“...那便如此吧。”

  范无咎如同晴空霹雳。

  “待会阿咎回来了先莫声张。哄他睡着后...便将他抱过去吧。”

  范无咎一惊,手中的东西就不小心掉在了地上,零疏的声音在安静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响亮。

  屋内的人闻声齐刷刷地看向了门外。

  “阿咎?”

  极致的恐惧感和危机感涌上范无咎心头,他的身体比脑子更快地做出了决定——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不好,别让他跑了!”

  他们追了出来。

  阿爹阿娘叫上了许多村里的人,如饿狼般四处寻找他。他只好趁夜色躲进了荒无人烟的乱葬岗里。

  谁知那些人连乱葬岗竟然也不甘漏下,于是范无咎强忍着恐惧,躲进一口破烂的棺材里。

  腐烂的尸体很可怖,但是外面的人更可怕。

  待那些人骂骂咧咧地离开后,范无咎也迟迟不敢出来,直到夜幕散去,晨曦来临。

  自那以后他无家可归,便开始四处流浪。

  莫容说得没错,自己的确与野狗争食过。那时他真的好饿好饿,他还不想死...

  这样的流浪一直持续到孔先生将奄奄一息的他救了回去...

  “孩子,你的家人呢?”待他苏醒后,孔先生轻抚他的脑袋柔声问。

  “...死了。”他垂着眸子,麻木地回答。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好像也逐渐变得模糊起来。范无咎本以为自己已经成长、变得坚韧,不会再受到它们的影响了。

  可他却没有想到,那些被潜藏的记忆一到深夜便原形毕露,幻化成一座牢笼,将他百般纠缠囚困。而他的家人则变成了不见天日的深渊、变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梦见了阿爹、阿娘还有阿兄。他们的脸扭曲成一团,嘴巴诡异地咧开,然后将他捆了起来,送到了别人家去。有人用刺刀扎进了自己的脖子,自己便如牲口般被扔到砧板上放血。

  环境骤变,他发现自己身侧躺了一具面目全非的腐尸。他混浊的眼球突出,里面爬满了蠕动的蛆虫,几近溢出眼眶。

  他挣扎着、哭喊着醒来,因为害怕再次陷入可怕的梦境之中,他只能起身将自己蜷缩成一团,静候天明的到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范无咎已经数不清自己受过多少个夜晚的折磨。

  又是一个噩梦的轮回。他看见自己的身体被村子里的人剖开摘去内脏,然后扔进了沸水里烹煮。无论他如何声嘶力竭地求救、呼唤着阿爹阿娘,他的爹娘最终也只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渐行渐远。

  他流着泪水,木然地望着天空,放弃挣扎,任凭身体坠入黑暗之中。

  朦胧中,他听到一个稚嫩却温柔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别怕,我在这里,没事了...”

  不知何人的双手环住了他,手掌有规律地在他背上一下一下轻拍。

  隔壁屋里的谢必安迷迷糊糊中听见了范无咎这边传来的呼救声,担心之余便赶了过来,结果发现是范无咎被噩梦魇着了。效仿从前阿娘安抚做噩梦的自己的模样,谢必安抱住范无咎,轻声将他唤醒。

  “是梦,都是梦。都过去了....”

  范无咎猛然惊醒,发现自己竟然被谢必安抱在怀里。

  那时候范无咎不可思议,明明是比自己还要瘦小的身躯,为何会如此温暖,又为何有将他从梦魇中解救而出的力量...

  从那以后,谢必安便搬了过来和他睡在一个屋子里,只为在他梦魇的时候能够及时过去紧紧抱住他、温声将他唤醒。

  聪明如谢必安,当然知道范无咎不可能每晚都是无缘无故做噩梦。但范无咎不愿意说,谢必安也绝不会逼他。

  每当面对谢必安鼓励的眼神时,范无咎是多么想要向他倾吐自己的心事。可好多次话都涌到了嘴边,却还是流转不出来。

  他没有勇气重述当年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