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愁飞负手站在湖畔。此时正是黎明之前,湖面上淡烟迷蒙。

  杨无邪走到他身后,道:"要的东西已准备好了。"

  白愁飞点了点头,杨无邪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白愁飞道:"要炸药还能做什么?"

  杨无邪皱眉道:"下面是大堤。"

  白愁飞悠悠道:"杨总管总该记得这象牙塔的传说吧?"

  杨无邪道:"相传此处本是一片湖泊,人们只能在周围的高地上耕作。每至盛夏,湖中心一柱激泉,喷百丈高,传说这里便是海眼。"

  白愁飞微笑道:"我不是指的这个。我指的是......湖中被沉的那塔,下面那十四个字。"

  杨无邪立即变了面色。半日方叹道:"白愁飞,你心太大了。"

  白愁飞悠然道:"听说当年,在这天泉湖底发现了七层石塔。但看建塔的架构,应有九层,皇帝命工匠挖出,工匠们却宁可违抗圣旨也不敢动手。皇帝亲去察看,才发现这座塔竟是用一块巨石凿成的,鬼斧神工,决非人所能为,而石塔壁上却刻了两行诗:‘天泉山下一泉眼,塔露原身天下反'。那皇帝大吃一惊,即令人填土掩坑,把塔保持原状,仍任由水淹塔身,以保江山。唉......试试看总是无妨的?多则有那十四个字,少则也有当日权力帮的一笔宝藏。何乐而不为?杨总管,你是个人才,但有些事是你力所不能及的,所以,有些东西,你也别去指望的好,那样你会活得长一些。"

  杨无邪面色苍白,道:"难怪你不把金风细雨楼放在眼里。难怪戚少商对你这般,你还是一样的要杀他。原来......你竟然......"顿了顿又道,"我以为,那只是个传说。"

  白愁飞笑道:"传说?苏梦枕在此建金风细雨楼,怕为的也是那十四个字,而不仅仅是这江湖第一楼。我本来将信将疑,但在那石室我却发现了苏梦枕当日找到的佐证。别的不说,宝藏定然是有的。所以,我要定了。金风细雨楼我已不在意,杨总管,是你的了。若我今日拿到了我想要的东西,我便会离开。这里,树大招风。"

  "今日便动手?"

  白愁飞道:"那日以为戚少商必死,告诉了他此处有宝藏,如今还没能杀了他,我不愿意戚少商再来搅我的局。夜长梦多,越早越好。"

  杨无邪沉默,半日,挥了挥手,一队工匠上来。问道:"你确定是炸开?"

  白愁飞道:"挖要挖到何年何月?我没这耐心去等。不过莫要把塔也炸掉了便是。"

  杨无邪苦笑,他一句话倒是容易,做起来真不是易事。正要说话,忽见白愁飞变了面色,一双眼睛定定地注视着自己身后,一回头,失声道:"关七!"

  关七就在他身后丈余,也只有这般高手,才能接近两人而不被发现。

  关七长发披散,目中绿芒闪烁,狂叫道:"纯儿呢?纯儿在哪里?"

  白愁飞退了两步,杨无邪也变了脸色。只听一个凝厚的声音响起:"令千金已过世了。"却是戚少商。戚少商脸色并不好,甚是憔悴。

  他一手扣着一个白衣女子的腕脉,容貌身形与雷纯一般模样。戚少商道:"看清楚了。"伸手在那女子脸上一揭,那女子的真容露了出来,脸形五官是与雷纯有几分相似,但绝非雷纯。

  戚少商看了一眼手中那块人皮面具,心生厌恶,随手一挥,平平地向关七飞了过去。"她就是靠这个来装扮成雷纯的。"

  关七手一招,已把那人皮面具接在手中。看了半日,声音中狂怒中带了颤抖之音:"谁?是谁干的?是谁敢如此对纯儿?"

  白愁飞脸色大变,盯了戚少商一眼,心中恨极,你今日当真要置我于死地?

  关七一掌挥出,白愁飞飘退了两步,不敢硬接。

  "今日即使是天皇老子来,我也要你偿命!"

  白愁飞道:"雷纯是你自己扼死的,你要杀,也杀自己吧。"

  关七狂叫:"不!不是!那天我记得你在,是你杀的!是你!"

  白愁飞脸色发白,知道跟这疯子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拔了腰间玉箫,缓缓吹奏起来。

  一缕箫声,却竟能穿云度月而去。

  关七狂吼之声如狼,抱了头,他挥掌乱劈,数丈之内开碑裂石,其势惊人。白愁飞恍如未闻,只是全心地吹那玉箫。

  听在戚少商杨无邪耳中,却只是箫声罢了。只是箫声本来呜咽,白愁飞却吹得千回百转,只是随着关七狂叫之声越来越暴烈,箫声也数次微微停滞。

  戚少商叹道:"玄天七音,他能在一年能练到这等境地,实是不世奇功。难共那么些人明知道后果,也会不顾了一切地去练。关七竟然也抵不过这玄天七音。"

  杨无邪接口道:"有几人有他这等天资,能在年余内练到这等地步?"

  忽然关七一声狂叫,声裂金石。白愁飞箫声陡止,慢慢移开箫,一丝鲜血慢慢自唇角涌了出来。

  "再给我两年时间,决不会输给你。"

  戚少商手握在剑柄上,一时委决不下,是帮还是不帮。

  忽听湖上,一阵琴声响起。铮铮清悦,如行云流水。

  戚少商极目望去,却是烟雾蒸笼,月照寒江,只看得见那人一身白衣,却看不清面目。但关七一听了这琴声,癫狂之态便大减,一双眼睛逐渐呆呆怔怔,不复方才的绿光。

  戚少商这下不用猜也知道是谁了。

  白愁飞笑道:"方才关七说,今天哪怕是天皇老子来也要我的命,皇上,你今天可来得真及时。"

  余音袅袅,琴音已止。赵佚的声音,自烟波荡荡中飘飘渺渺地传来。"你这次做得太过份了。我是应该命人就地格杀,白愁飞。"

  白愁飞扬了眉笑道:"皇上若想杀我,刚才又何必救我?"

  赵佚的声音,还是在雾里。"这次我是真想杀你。不过也不想你死在关七这疯子手里。"声音一冷,"你知道么,你做的是最犯忌的事。足以让你死千次万次。"

  白愁飞冷笑道:"反正人也只能死一次,何谈千次万次?"

  赵佚的声音,此时听来,方清晰淡定了些:"可是,你并不想死吧。"

  这日凌晨的天泉湖,雾气尤重。一层绀碧色浮在湖面上。笼了一层烟,碧烟。烟重,雾浓,人也被裹在雾里。

  白愁飞拔出腰间玉箫,递了过去。赵佚微怔了怔,指尖触到那温润的箫身,熟悉的触感让他有一刻间的怔忡。却没有接。

  这年余来,自己有多少时刻这般摩挲这支水龙吟。

  "这不是我的东西。"

  赵佚转过头,去看天边一缕霞光,刺破了黑夜。看青山间一轮红日,冲破了雾霭,喷薄而出。

  "物本无主。是也罢,不是也罢,如今已并不那么重要了。"

  白愁飞避开赵佚的眼神,赵佚眼中有种东西,让他心悸。他记得在戚少商眼中也看到过类似的神情,他绞尽脑汁地去想找个词来形容,想出来的便是:空。

  "皇上......"

  赵佚截断他的话头,道:"你真是在找死吗?"

  白愁飞变了面色,半日恨恨地答了句:"随便皇上怎么说。"

  赵佚的眼光依然停留在天际,那金光很耀眼,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湖里那宝藏是真,你要,你拿去。金风细雨楼,你喜欢,你也可以拿去。那十四个字,我不能给你。待得湖中的宝藏取出后,我会令人填了这湖,从此之后,任何人也休想再打它的主意。"

  白愁飞冷笑道:"皇上倒好生慷慨。"

  赵佚叹了口气,悠悠地道:"是啊,我对你,实在是太过容忍了。"回头遥望那晨曦之下的一片湖光水色,道,"可惜了,好好的风光美景,转眼便是沧海桑田了。"

  白愁飞笑道:"那还不是皇上一念之间。"

  赵佚有些倦怠地道:"总之,这是最后一次了。江湖之大,你可以爱怎么样便怎么样,不要折腾到宫廷上来。那样,我就只有一个字给你。"

  白愁飞忍不住冷笑道:"什么字?"

  赵佚淡淡道:"死。"

  白愁飞笑了起来,笑了半日道:"那皇上今日又何必救我?"

  赵佚微微一晒,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相处若许时日,总归还是有些情份在罢。"

  朝阳之中,湖面的茫茫雾气正在消散,两人相对,一时无言。

  那张如玉如月的脸庞就在咫尺之间。赵佚怔怔凝视半晌,终于叹息一声,声音悠长。

  "好自为之。"

  一乘轻舟,渡了水而去。白愁飞看着赵佚立在舟上,渐渐隐入雾气之中,终至消失了不见,一回头,见戚少商就站在不远处,也不理会,拣了块大石头坐下,一手撑了下巴,对着湖水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