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黎明之前,还是一片黑暗,顾惜朝就被戚少商推醒了。揉了眼昏昏沉沉地道:"大半夜的,什么事?"

  戚少商点亮烛火,一面披衣,一面道:"快起来,走。"

  顾惜朝的睡意顿时消了个尽,坐直了身子道:"走?上哪去?"

  戚少商把衣服丢给他,道:"跟我走就是了。我还会把你给卖了不成?"

  顾惜朝哼了一声冷笑道:"我倒想看看咱们是谁能卖谁。"拿了衣服却不穿,狐疑地道,"你究竟想到哪里去啊?难不成想......"

  戚少商见他不接下去,笑道:"想什么?想丢下这个烂摊子溜了?"

  顾惜朝笑着摇头,道:"戚少商是何等样人,怎会如此一走了之?"手中握了外衣却靠在那里发怔,戚少商推了他肩头一把,笑道:"别发愣了,走吧。"

  顾惜朝眨了眨眼睛,笑道:"怎么?难不成现在你就想跟我一起离开江湖,看你口中的杜鹃醉鱼,找那传说中的桃花源?"

  戚少商笑道:"你说是,那便是罢。"

  顾惜朝慢腾腾地开始穿衣服,戚少商看着他穿了一层又一层,忍俊道,"你也穿得太多了吧?我们又不是到什么酷寒之地。"

  顾惜朝扣好衣襟,淡淡道:"可是要到那蜀中唐门求药?"

  戚少商拿了剑,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不错,我没有时间再在京城耽搁下去了,我已跟王小石商量过了,这边他先撑着,等我回来。"

  顾惜朝睨着他,道:"你就这么有把握可以解毒?那可是那位贵妃娘娘的独门暗器啊。"

  戚少商笑道:"如果是那般,就得劳烦你把我的尸首送回来,就当是向六分半堂交差吧。"拉了他起身,见顾惜朝一副懒洋洋不着意的模样,低声笑道,"怎么,想留下?"

  顾惜朝瞟了他一眼,道:"不想跟你一道,蜀中唐门有什么好逛的?还不如留在这江南烟花之地来得自在。"

  戚少商眼中闪过一丝无法形容的神色,话音中也带了丝沮丧:"真的不愿意?"

  顾惜朝却展了颜笑了起来,笑得像初晨的光。"愿意。"

  两人策马来到岔路口前,戚少商直直地向一边行去,顾惜朝有点诧异地叫了他道:"你这是要上哪里?那不是到唐门的路。"

  戚少商回了头笑道:"我知道,我是要另外到个地方去。"

  顾惜朝哦了一声,道:"哪里?"

  戚少商眼中,骤然染了一丝阴冷之色。"霹雳堂。"

  顾惜朝怔住,勒了马缰,一时间两人便僵在了那里。

  戚少商望了那天边晨光,淡淡道:"你应该不至于忘了罢?那夜流的血,足以把你我都淹在里面了。"

  见顾惜朝闭了嘴不答腔,戚少商笑了笑,道:"我说错了么?"前行了几步,见顾惜朝还勒了马缰不动,便道,"怎么了?不走?"

  顾惜朝眉梢眼角微泛了怒气,却像个孩子般的赌气,让戚少商心也跟着动了动。"你整天老记挂着这些有何意义?我现在才算是领教了什么叫做花言巧语,甜言蜜语,真是死人都能说活!"

  戚少商心下一软,提了马缰到他身边,放柔了声音道:"好,今后我再不说这等话了。"

  顾惜朝斜了眼看他,似嗔又似笑。"如果再说呢?"

  戚少商一笑,把马头更拉近了几分,贴了他的耳低低说了两句,顾惜朝立时通红了脸,狠狠刮了戚少商一眼,踢了马肚子一脚,向前行去。

  到了霹雳堂旧址附近,戚少商却不往那边去,找了家客栈投宿。临进房前,戚少商又回头问了那店小二一句:"当日的霹雳堂,不是又有人搬进去了?"

  店小二笑道:"是啊,是陈大庄主,他可是乐善好施,我们这里都把他当菩萨敬呢!"

  戚少商哦了一声,拖了顾惜朝进了房。

  顾惜朝问道:"怎么到了这里又不进去?"

  戚少商把剑放在桌上,坐下倒了杯茶,笑道:"惜朝,今天你有点奇怪呐。"

  顾惜朝眼中闪过一丝戒备,道:"奇怪?哪里奇怪?"

  戚少商笑道:"你也不问我要去做什么,也不把你心中的猜疑拿出来。换了平日的你,早已经把我的心事给挑出来了。论聪明机智,我是不如你脑子转得快,什么也瞒不过你,你今日却忍得住不来猜这个哑谜儿?"

  顾惜朝拨着那灯花,悠悠地笑道:"哑谜儿有什么好猜的?戚大侠的心思,哪是我这等人能猜透的?天也晚了,我也倦了,还不如黑甜一觉,来得安逸。一醉解不了千愁,睡里梦里,还能落得浮生半日闲。"

  戚少商倒了一杯茶,递到他手上,笑道:"你是闲得下来定得了心的主儿么?"

  顾惜朝接了茶,晃荡了两下,看那水波在灯下动得摇摇曳曳。"不是。"

  戚少商叹了一声,道:"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只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飞。你终归是悟不了。"

  顾惜朝骤然从烛光下抬了头看他,一瞬间眼中也染了烛光摇摇曳曳的光。戚少商也不看他,道,"你倦了就先休息吧,我去去就回。"

  顾惜朝唔了一声,看了戚少商推门出房,噗地一声,把烛火吹灭了。他却也不睡,就坐在案前。这夜却没有月光,只有疏疏淡淡的几点星,透了那窗纸入房,更清更淡,只能勾勒出他黑色的侧影。

  顾惜朝忽然皱了皱眉。房里似乎多了什么东西。

  顾惜朝猛回了头,一个人就站在窗前。长袍,披发。发遮了脸,却依稀看得到俊秀年轻的轮廓。

  顾惜朝仍端坐不动,只是重又点亮了烛火,一双如星子般的眼,就在半明半昧的烛火里,幽幽地闪着光。

  他那玉般的脸,就在那忽明忽暗的烛光里,一会明,一会暗。

  "你杀了我女儿?"

  那人的声音却是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还是温文尔邪的。除了那眼睛里泛着惨绿的光,他看来就是一个正常人。没有人会知道,那便是失了心神迷了神智的关七。

  已近乎到了"神"或者"魔"地步的关七。

  顾惜朝笑:"当然不是我。"

  关七道:"不是你,是谁?"

  顾惜朝低笑道:"是狄飞惊骗你的。他趁了你练武练到走火入魔,神智不清之时,就来骗你。你女儿是他杀的,他想要六分半堂,更想借你之手吞了金风细雨楼。若是关七暴怒出手,金风细雨楼纵有戚少商杨无邪等一干高手,又怎能从关七手下讨得了好去?"

  关七喃喃道:"狄飞惊?"

  顾惜朝凝视了他的眼,笑道:"是啊,是狄飞惊。我杀你女儿作甚呢?我与令千金既不相识,又无仇怨,这般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我怎么下得了手去?"

  关七瞪着他看,忽然伸了手。三只手指。

  食指,中指,无名指。

  轻轻一弹。烛光仿佛就到了他指尖。

  顾惜朝顿时变了脸色。也伸了右手,依样画葫芦地一弹。身不由己地一震,连同所坐在凳子一起退开,直退到了墙前。

  关七却不再出手,盯了他,道:"三指弹天,你是白愁飞。"

  顾惜朝笑了笑,道:"阁下也会白愁飞的惊神指,难不成阁下也是白愁飞不成?"

  关七愣了愣,顾惜朝笑道:"我为阁下奏一曲,阁下若有耐心听完,就可疑迎刃而解。"

  关七便坐下了。他却不坐椅子,随随便便地在地下一坐。

  顾惜朝把琴放在案上,调了调弦。只听丁丁冬冬的琴音不绝,正如行云流水般。忽然琴声一转,居然把清平中正的琴声也弹得如同鬼哭。

  关七甩头,直甩得一头散发更乱。眼神骤然更成了鬼魅的青绿色,如同两点鬼火在黑夜里燃烧。他

  顾惜朝却低了眉,用心弹琴。只是他也弹得越来越不成调,一声声响,早不是清平中正的琴声,嘎嘎嘎地响得让人打颤。

  铮地一声,琴弦已崩断。顾惜朝缩了手,手背已被琴弦划出一道血口。

  关七狂吼一声,右掌如刀,已经要扑上前来,忽然整个人仿佛中了咒似的,生生地凝在了那里。

  一个白衣女子,轻飘飘地站在窗前。脸色也很苍白,苍白得像死人的脸。浓长的黑发披散,就那样在夜风里飘。

  像缕幽魂。

  关七骤然变了色,狂叫一声:"纯儿!"

  顾惜朝也坐正了,安安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的眼神莫测高深,隐隐地闪着幽光。

  那女子往后轻飘飘地退去,关七狂吼一声。伸了手去抓她。关七之手一出,天下有几个人能躲过他这一抓?

  但那女子偏就滑开了。她也不像是在走,就像是在飘。就像她那又轻又软的白衣,轻轻一飘就滑出了窗外。关七撕了心地一声狂呼,一闪便出了窗。

  顾惜朝望了窗口一眼,低了头轻拨那断弦。摇头笑道:"弦断了,不可续。"扬了声音道:"杨总管,进来罢。关七此刻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