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商手一紧,把他按在怀中,白愁飞想挣开,却被戚少商一把拥紧,浑身一软,知道毒性剧烈,已挣扎不了。

  戚少商将嘴唇凑到他脖子上,用力吮吸那细小的伤口。半晌,戚少商吐出口里的黑血,道:"我知道这毒必是奇毒,但做了总比没做好。"

  白愁飞已浑身无力,发作不出,苦笑道:"既然都没用,不如不做好了。"

  戚少商扶起他,道:"走。"

  白愁飞只觉五内如焚,仿佛五脏六腑都在燃烧似的,勉强开口道:"到哪去?"

  戚少商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洞内以五毒守护,必然藏了珍稀之物,我就不相信今日寻不出来。反正你我的命都悬于一线,哪怕前面是龙潭虎穴我也闯了。"只觉得白愁飞身上热得烫人,伸手在他额上碰了一碰,只觉如同火烧,大惊道:"你怎么样了?"

  白愁飞低声道:"没事。只是......"

  戚少商追问道:"怎么?"

  白愁飞苦笑,道:"没事,只是热。"

  戚少商抬起手,轻轻覆在他额上。他的手却很冷,让白愁飞有一瞬间的清凉的感觉,紧接着那只手也染上了暖意。

  "你怕死吗?"

  白愁飞诧异地抬了眼睛看他,道:"为什么这么问?谁不怕,难道你不怕?"

  戚少商笑道:"怕,不过看是为了什么去死。有很多东西比死来得重要的。你......唉,你永远不会懂吧。"

  走到下一层,白愁飞骤然打了个寒噤。冷,彻骨的冷,到了骨子里的冷。戚少商擎起火折子,一瞬间也不由得目瞪口呆。

  竟然是一个冰窟。四壁晶莹透亮,映着火光,一圈圈的彩光映得人一时有些睁不开眼睛。不过除了满洞的冰以外,也是一无所有。

  戚少商也猛然打了个寒噤,转头望去,却发现角落里还有柴禾,此时也来不及想这地方为何会有柴禾,顺手点燃了。

  白愁飞本来体内如同火焚,一走入这冰窟,却又寒气袭体,脸色时红时白。戚少商拖了他在火边,道:"这样总要好些。"

  见白愁飞已闭了眼睛自行运功,戚少商怔怔凝视那跳动的火苗,意识又模模糊糊地飘到了连云寨顶的那个夜晚。

  那一夜的烈酒朔风,你氤氲如酒的眸子与笑,你火热得让我颤抖的肌肤和嘴唇,还有那毕剥一声熄灭的火焰。

  那落日夕照,映了那满天飞雪,那时揉碎了人心的凄艳,像你最后对我那一笑。笑得淡淡,淡淡得就像那拂过脸颊的风,像落日时的一抹残霞,像雪飘落在手心里又溶化无痕。

  以为那夕照之下的广陵散便是绝响,未料竟在象鼻塔底再度闻得琴声。琴声如潮,潮声如雷,素闻五步之外不闻琴音细微之处,这琴音以内劲送出传入自己耳中,把自己的心,都像是一并震碎了,碎得拾都拾不起来了。

  那一夜我也醉了。

  醒来你却要打碎我的梦。

  如今这张脸就在自己眼前,那发丝柔软地拂在耳际,也拂动了我的心。就是你啊,惜朝。

  "似乎这里也什么都没有。看来,我们也得死心了。"

  白愁飞强忍了那冷热交替的感觉,咬牙道:"死心?我是这么容易死心的人?"

  戚少商伸了手,触了他的脸,道:"这时候,你还不承认?你还记得么,你说过,人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你一直硬撑着也要活下去,不是么?"

  白愁飞盯着他,道:"你为什么一直那么肯定我是顾惜朝?"

  戚少商道:"也许就因为我相信吧。"

  白愁飞冷笑道:"就这样?"

  戚少商道:"是,就这么简单。没理由,没原因。只是你一直把我耍得团团转,让我也迷惑了。"

  白愁飞侧头,火光映了冰,又映了他的脸,那光华就在五彩的冰光里闪烁,给他的脸也蒙上了一层晶莹的光彩,眼睛里如同有层黑晶的雾在闪亮。

  "在想什么?"

  白愁飞微笑道:"没有,只是,戚少商,你不是一直都活在梦里吗?死人能复活吗?碎了的心能补吗?选择过的,能后悔吗?"

  戚少商正要回答,忽然感到身下冰块一阵咯吱咯吱的响动,低头一看,不知何时那冰块竟已被火熔化,整块陷落,露出下面一个黑黝黝的大洞。

  只听咯咯之声直响,整个冰窖的地面全部脱落,冰的碎块砰砰地向下坠去,听声响倒不是很深,且是实地。

  电光火石一瞬间,戚少商已经知道,这柴禾烧火,必然是引动了什么机关,才会导致整个冰面一起塌落。而这里所养的毒物,也尽皆是至寒之毒,让中了毒的人,会生火取暖。这冰窖四壁尽是滑不溜手的冰壁,毫无可以着手之处,戚少商拔剑运劲刺入冰壁,铮地一声,长剑竟然弹了出来,戚少商大惊,他手中之剑"痴"虽及不上湛卢那等上古名剑,但也是江湖上有名的好剑,削金断玉,竟然刺不进这冰壁?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就这一刹那,身下已毫无可着力之处,两个人就一起向下摔落。戚少商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真是在向幽冥坠落,只觉得嗖嗖的风声在耳边拂过,眼前越来越黑,越来越暗,最终伸手不见五指。

  戚少商脚还未落到实处,便听到轻微的嘶嘶的声音,暗叫不好,挥掌一掌拂去,掌风到处,听到风声,知道有什么自身边被震飞了出去。只听铮地一声清响,一道月华划出,跟着有血光闪动,戚少商借着湛卢的冷光看得分明,是一条条被削成数截的蛇身。

  戚少商已点燃了火折子,低头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刚才听到那嘶嘶之声,便是地下蠕动的无数条蛇发出来的,一条条昂首吐信,再一抬头,四壁也爬满了蜘蛛,毒蝎,蜈蚣之类,恶臭扑鼻,令人欲呕。

  当中有一平台,一只五色斑斓的蝎子之旁,有一只黑色的玉匣。戚少商跟白愁飞的眼光都齐齐地投在那黑玉匣之上。

  戚少商道:"我们大概是找到了。"回头一顾,见白愁飞嘴唇发紫,显然在强忍寒意,也不言语,接了他的剑,挥剑把身旁那些蠢蠢欲动的毒蛇斩断,大踏步地走向那石台之前,伸手欲抓。

  白愁飞道:"小心机关。"

  戚少商道:"五毒环伺,三层天地,这里若真再有机关,防也是防不了的。"一剑把那蝎子砍成两半,一伸手把那玉匣抓了起来。

  一瞬间两个人都屏了息,已经作好了等待天崩地裂的准备,洞窟里却是毫无响动,只有那细微的嘶嘶之声,不绝于耳。

  戚少商抛出玉匣,在半空时,长剑甩出,使了个巧劲,旋开了盒盖,又顺手一掌拍去,玉匣倒过来,落了两个个小小玉瓶出来。戚少商将玉瓶跟剑一同接住,只见一个红玉,一个白玉,却没有注明用途。

  戚少商打开那个红玉小瓶,一股奇香传出,顷刻间那群蛇都为之一滞,看来是对付这批毒物的香气。

  又拔开另外一个,里面是一颗绿色的药丸,闻在鼻端,依稀有淡淡香气,那是戚少商早已熟悉的香味,疗愁。

  戚少商把那粒绿色药丸摊在掌心里,道:"看样子,此药珍奇,只有一颗。"

  白愁飞的脸色如同那冰窖的薄冰,纯白晶莹,让戚少商看了心里一阵阵地揪。"那还真是僧多粥少,分也分不均哪。"

  见白愁飞皱了眉头看身旁的蛇群,有几条已经触到了他衣角,戚少商挥了剑斩开,擎了那红色玉瓶给他道:"没办法,这地方也不好找出口,恐怕还得呆一会,这里面毒物太多,把这药搽身上这些毒物就不会靠近了。"

  白愁飞脸色本白得毫无血色,这时却腾地涨红了脸,戚少商见他眼中带了怒气,忙道:"你难不成准备一直把这里面的蛇啊蝎子的砍下去?一个疏神再被咬一口,那怎么办?"

  白愁飞瞪了他一眼,劈手夺过他手中的火折子,扔在地上踩灭,顿时洞中一片漆黑。只听得衣襟沙沙作响的声音,半晌又归于寂静。

  白愁飞摸索着拾起火折,重新点亮,却在亮的一瞬被戚少商打落在地。忽觉唇齿间一凉,一个清凉的东西被送入了口中,戚少商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难道你真会以为我贪图这解药?会跟你去争?"

  火折子落在地上,光很暗,但还是依稀看得清两人的容颜。白愁飞望着他,眼神很奇特,似在回忆,又似在追寻。那黑如点漆的眸子里,有点什么东西,让戚少商看不透,也看不清。他也不想看,不想猜。只感觉到,抱住他,怀中的人在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自己的拥抱。

  已经不想了。只想要拥抱。还想那么多做什么,就是因为自己想得太多,在意得太多,才知道后悔。

  终生所有,只愿换一刹那阴阳的交流。如今人在臂弯中,怎么可能再放手。

  "惜朝,惜朝,惜朝......"低低的声音,如耳语,如梦呓,催眠般地一直一直在白愁飞耳边回响。一直像咒语般不停地在他耳边回响,一声声,一声声,痛楚,悲哀,绝望,期待,求恳......一切一切,都在耳语般的低唤中。

  白愁飞长叹一声,伸出手,触在戚少商面上。自己的手很冷,戚少商的脸却很热,热到可以把人灼伤的地步。

  "旗亭一夜,永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