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怜云正要把那杯酒倾入白愁飞口中,忽然右手肘弯一麻,叮地一声,金杯落在地上。她回头,眼中平添了惧意。

  赵佚脸色发青地瞪着她,楚怜云与他相处日久,赵佚一向深藏不露,也极少见他这等表情,显然已是怒极。楚怜云也看得一阵心寒,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直退到栏杆之前。

  赵佚冷笑道:"云儿,你也未免逼我太甚了。你也要来挑战我的底限,是么?你要逼我杀你,对么?"

  楚怜云胸中一股怨气涌上,厉声道:"皇上,你真的连我都想杀?"

  赵佚冷然道:"我想杀你,你现在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楚怜云咬了咬唇,道:"没想到连疗愁都毒不倒你了。"

  赵佚淡淡道:"我却没想到,我连你都得防着。本来世上最信任的人,却到了如今这地步,云儿,你认为值吗?我对你如何,你心中自知,你何必非要做这等傻事,这争得出个孰是孰非吗?"

  楚怜云眉端骤然堆上了说不出的伤痛绝望,凄然道:"皇上,你再对我好,你终究不能懂我的想法。"

  赵佚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是绝不会变的,你何苦来?把我们之间的情感和信任都毁了,以后你我还要如何相处?"

  楚怜云望了白愁飞一眼,他眼看着赵佚跟楚怜云对答,脸上淡淡的一无表情。眼神也转开了,似对眼前的一切全不关心。

  楚怜云咬了牙,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恨死了他这般云淡风清的模样,虽然明知他不能为此负责,但若非没有他存在,自己跟赵佚又如何会弄到今日这等境地?

  她突然笑了,笑得却有几分娇媚。与刚才怨毒的表情全不相同。"即使我不害你,你一样地活不过三天。"

  白愁飞诧异地抬了眼睛看她,道:"娘娘下毒功夫出神入化,又在我身上下了什么毒?"

  楚怜云笑道;"你以为皇上真有那般好心,肯救那戚少商?"

  白愁飞变了脸色,不再言语,只听她说下去。

  楚怜云笑道:"你碰了那疗愁的花瓣,那就是毒啊。皇上十年来跟我在一起,对这毒倒是适应了。那是解戚少商之毒的没错,但同时也给他带来了别的毒。所以,他才会变成如今这等模样。而你......也碰了那花,疗愁的枝叶若非炼制,便也只是寻常枝叶,唯有此花,一碰便是毒。"

  白愁飞怒极,却反而笑了,道:"皇上,真是不错的局。"

  赵佚淡淡道:"若非你以了顾惜朝的模样出现,让我再次动了心,一瞬间我也失了神,恍惚间以为我还可以找得回心中那抹影子,我定然会当场捏碎了那花瓣。算来你身上的毒发作时间便是凌晨之时,你终究会来求我的--若你不想死的话。没想到怜云却从中作梗,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太高估她了,女人总归是有嫉妒心的。她的忍耐,也到尽头了。"

  赵佚侧头凝视白愁飞,那眼神犹如那满湖的水,深澈幽暗,不见底。只是有轻微的波纹,随风在动。一瞬间白愁飞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让他的心都发了颤。那眼神就是如一湖水,直要将人淹没的感觉。似灼热要把人灼成灰,又似冰冷要冷透了人的心。

  赵佚回过头,看那满池的碧色莲叶,看那在夜色下绀碧的湖水。只没了那朵朵清莲,让白愁飞几疑刚才所视的是幻觉。

  也罢,本来也是幻梦之空花。

  "刚才我说,我要你选择,是否救戚少商。即使你是顾惜朝,你也不一定会救。如今,是为了你自己的性命,你自己选择吧。"

  白愁飞气得浑身发颤,最后却狂笑了起来。楚怜云好生诧异,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白愁飞笑声渐渐停止,道:"我笑他痴心妄想,妄想得不到自己所要的。即使身为帝王,感情的事怎么可能勉强。戚少商如是,皇上亦不例外。顾惜朝泉下有知,这两人在他有生之日不知珍惜,只知伤害,此刻却是悔恨终生,以致死钻了牛角尖,他该是好笑吧?这也算是种报复吧?"盯了赵佚,道,"皇上,你是一副稳超胜券的模样,您却忘了,这世上,唯有一样东西,那便是您不能勉强的,那就是感情。所以,很可笑。"

  赵佚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俯视他。白愁飞无法动弹,却见赵佚的眼神落在自己面上,那眼神,仿佛真想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看看,是什么样子的。

  赵佚的手指很冷,冷得像冰,轻轻地抚在他眼睑上。白愁飞浑身不由自主地一跳,闭上了眼睛。"这一次,我非要勉强。我决不相信,这世上会有我得不到的东西。"

  白愁飞咬牙道:"不可能。"

  赵佚的手缓缓往下移,移到他脖子上那五个淤青的指印时,忽然手下一重,直掐住了他脖子。"那么,我就兑现当初对顾惜朝说的话。把你的心,血淋淋地挖出来,握在我手中,用我的温度来保持它的热度。若你不愿对我微笑,我就在你对别人笑的时候,把你的头砍下来,用我的嘴唇你保持你的温度。"

  赵佚说得轻描淡写,白愁飞这次却是生生地打了个寒噤,直冷到了心里去。赵佚五指渐渐收紧,白愁飞只觉得呼吸越发困难。忽然赵佚撒了手,道:"自己决定吧。我给你选择的权利,生,和死。我把顾惜朝推入了黄泉路,如今我给你选择的权利。"

  白愁飞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实在无话可说。

  只听见亭上纱缦在风中拂动的声音,还有三人的衣襟被风吹动的声音。

  忽然清脆的利器出鞘的声音,只见楚怜云横刀在颈,道:"皇上,看来是把我当作个死人了。今日若你执意如此,怜云也无生意,不如死在皇上面前。"

  赵佚变了脸色,道:"怜云,你当真要逼我?"

  楚怜云泪水潸潸而下,只是流泪,却不说话。手腕一紧,刀刃更向自己颈间紧了几分,利刃锋利,鲜血已顺着刀背流了下来,映着她雪白的肌肤,触目惊心。

  赵佚惊怒交集,叫道:"云儿!住手!"两人距离虽近,但赵佚也无把握能在楚怜云刀刃切开咽喉之前,毫发无伤地把她救下来。一时之间,他也彷然无措。

  刀刃更深了几分,赵佚无可奈何,道:"云儿,先放下刀,什么都好说。"

  楚怜云望了白愁飞一眼,道, "这药性只有半个时辰,如今你也该能动弹了。皇上绝不会杀你来换我的命,你走,你走,永远不要回来,只要有你在,皇上就会乱了心。"

  白愁飞早已觉得浑身的麻木之感逐渐减轻,咬牙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向亭外跌跌撞撞地走去。

  忽然他听到什么声音,是赵佚的惊呼声,那是震惊伤痛到了极点的声音,白愁飞本待不理,却不由自主地转了头。

  映入他眼帘的,是血红色,像一捧绯红的雨,洒得亭里的纱幔上,画了万点血红花朵。溅到赵佚白衣上,如雪里红梅。

  那一刻,赵佚奇怪的是,自己脑海里却很清晰地浮现了那幅顾惜朝以鲜血在十丈白绫上所画出的那幅红梅图。琉璃世界,白雪红梅,点点鲜血洒在雪地之上,凄绝哀艳。

  "铮"地一声,楚怜云手中的刀落在了地上。

  "云儿,为什么?......"

  楚怜云伸出手,一点点拭去赵佚脸上所溅的她的血。她在笑,眼中的泪却奔流不止。泪跟血混在一起,她的容颜艳丽得让人不敢逼视。

  "这样,至少......你能记住我......一生......一世......"

  赵佚摇头,云儿,云儿,你太残忍。你自刎于我眼前,你这不是要我愧疚终生?

  "皇上......你还记得那时,我不肯跟你进宫,我们本要分离......你念给我听的那首词吗?再......念给我听一次......好吗?"

  赵佚眼中已含了泪。那时楚怜云不肯随他入宫,最后隔了若许时日,两人终归还是走到了一次。赵佚并未后悔过这个选择,如今他却想,若是当时没有执意带楚怜云进府,最后进宫,是否今天的结局会有所不同。

  为何我这一生,总会为了所爱之人而后悔。

  "泪湿干花著泪,愁到眉峰碧聚。此恨平分取,更无言语空相觑。断雨残云无意绪,寂寞暮暮朝朝。"

  楚怜云的手慢慢自他手上松开,滑落。长而浓的睫毛,缓缓垂落了下来,如蝶翼坠落。

  赵佚的声音,仍如耳语般,低低回响:"今夜山深处,断魂分付,潮回去。"

  那一刹那,天与地一片宁静,只有她最后一滴泪,摔碎在地上的声音。

  白愁飞站在回廊之上,半日,慢慢转身,向来路走去。

  耳边犹听得,满池莲叶在风中摇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