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基督山的研究>第8章

莫雷尔六神无主地冲进去书房去、近乎是瘫软地倒在了一张椅子上,却又要挣扎起来让巴甫斯汀去打听一个人的消息,并说“假如我听不到她好转的消息,我就不活了”——总之,根据种种迹象而言,整件事唯一一个答案就好像被写在福尔摩斯面前那样明了,但是显然书房里的令两个人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在基督山想方设法让莫雷尔把困扰他的事情说出来的时候,福尔摩斯终于合上自己手中的书,直起身来。

“我猜测事情是这样的,”他打断了不知道如何开口的莫雷尔,带着一种奇异的微笑说道,“维尔福先生家那一系列可怕的死亡事件现在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受害者,我大胆地猜测,或许是瓦朗蒂娜·维尔福吧。伯爵,你面前这个年轻人恐怕正疯狂地爱着那位生命垂危的女士,他现在正指望你有什么把维尔福小姐从那种毒药中解救出来的方法呢。”

另外两个男人齐刷刷看向他。

莫雷尔脸上的表情近乎是惊恐的。“你、你怎么知道我爱着瓦朗蒂娜?”他磕磕巴巴地说道,糟糕的面色中泛起一丝血红,“还有……你怎么知道她是被毒药害了?!”

而基督山,就算是之前他和阿尔贝决斗的前夕,福尔摩斯也没见过他如此失态。他猛然喊叫起来,目光是如此的可怕,以至于莫雷尔向后畏缩了一下。他喊道:“他爱——谁?!”

“瓦朗蒂娜·维尔福小姐,毫无疑问。”福尔摩斯镇定地回答。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们两个偷偷摸摸藏在瓦朗蒂娜小姐房间隔壁,而基督山的面色苍白、眼睛因为极度疲惫而发红了。他已经四天不曾合眼,虽然福尔摩斯建议说他们两个可以轮流盯梢,但是鉴于基督山对于那些毒药了解得比福尔摩斯更加深入,所以他坚决不肯和对方轮流休息。

不过到了现在,痛苦的日子大概已经到了尽头:瓦朗蒂娜服下了基督山给她的药丸,很快,她的呼吸频率就会大大降低,心跳和脉搏慢到人难以察觉的程度。她会陷入沉睡——或者毋宁说是极深的昏迷,就算是再有经验的大夫都难以一下察觉出她还或者,更别提这座房子里那些先入为主地相信屋内有死神居住的人了。这简直是一种如同在《罗密欧与朱丽叶》里会出现的那种神药。

“我仍认为我们并不是必须用这种方法。”在基督山极其疲惫地坐在福尔摩斯身边的时候,这年轻人说道,“如果我们能指证维尔福夫人的罪恶,或许她根本不必假死——把她从坟墓里挖出来也是有风险的,我本来建议你在这种情况下不要去招惹当局。”

“我想维尔福会包庇她,毕竟这种事如果传出去对他的职业生涯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在有个检察官持这种立场的情况下,恐怕很难给她定罪……况且她也把证据处理得很干净,在这种情况下她真是个缜密的女人。”基督山伯爵冷哼了一声,但是声音已经因为过于疲惫而有些含混了。“……瓦朗蒂娜现在已经没有危险了,药物很快就会生效……”

“一切都还能够挽回全靠诺瓦蒂埃先生,他真是我见过的最为智慧的老人之一。”福尔摩斯真心诚意地赞扬道,“让自己的孙女服用小剂量的毒药,多么果断的手法,而且是在自己的仆人死去之后就立刻明白了一切!要不是他让维尔福小姐早早适应了那种药的毒性,恐怕现在维尔福小姐就已经死了。”

他说完想说的话,基督山却迟迟没有应声。福尔摩斯转过头,看见基督山挨着他的肩膀坐着,透露低垂着,因为疏于打理而垂在额头上的一缕头发因为他呼吸的节奏而有规律地一颤一颤着——后者显然已经睡熟了。

福尔摩斯愣了一下,然后有的想要微笑:他已经足够了解基督山了,对方在经历了那么多痛苦之后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一有点风吹草动就会从自己的床单上跳起来的家伙,看他疲惫成这样实属罕见。

于是他没有再说话,而是继续注意着瓦朗蒂娜·维尔福的房间里的动静——不过他也稍微往基督山的方向靠了靠,好让对方的头颅可以枕在自己的肩膀上。

【13 审判官】

阴云正笼罩着维尔福家的大宅,人人都能在空气中嗅到死亡的气息。

福尔摩斯走到楼上的时候恰好看见了那悲剧性的一幕:维尔福夫人倒在地上,显然已经死了。她的眼睛大大地睁着,昭示着死亡的痛苦,而她嘴唇的那种颜色和她在极度疼痛的情况下在地板上留下的抓挠痕迹都意味着她是服毒而亡的。

当时,基督山正把维尔福的儿子抱回到卧室来,那孩子的身躯冷冰冰的,从这躯壳之下倒是看不见他和他的父亲一般恶毒的心了。基督山伯爵把那男孩放在了已经死去的母亲身边,福尔摩斯站在三步之外,以不亚于基督山的震惊注视着这一幕——他隐约意识到这个家庭里会发生可怕的事情,不止是维尔福会在法庭上被指出他曾活埋了自己的孩子。这位检察官强烈的自尊心会驱使他做出更多更可怕的事情,但是他未曾想到结局会以这种方式呈现出来。

基督山站起来的时候,福尔摩斯注意到他眼中的亮光就如同消逝了一半。他的面色苍白,藏在大衣之下的身躯似乎在不可抑止地微微颤抖,如同被这惨剧震撼了一样。

然后他们沿着楼梯向下走,去花园里寻找孩子的父亲,最可怕的一幕就是在那里发生的。他们看见维尔福就站在花园里,疯狂地挖掘花园里的土地,这个已经疯了的人试图从那里找到自己并不存在的孩子,这种癫狂正如同戏剧中的麦克白夫人一般,而在现实中这种场景更加震撼人心。

“噢,我会找到他的!”维尔福嘶哑地喊叫着,“你们都哄我,说他不在这儿!我会找到他的,一定得找下去!”

就在他们意识到这个惨痛的结局的瞬间,福尔摩斯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从他的朋友那永远挺直的脊梁中抽走了。基督山恐慌地往后退去,趔趄地撞在了福尔摩斯身上,福尔摩斯不得不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肘。

“噢!”他听见他的朋友在喃喃低语道,那声音简直就像是喘不过来气一样,“他疯了!”

福尔摩斯也被这可怕的惨剧震撼了,但是现在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解决——他确实认为基督山需要找个地方好好冷静一下,他的面色苍白得令人害怕——福尔摩斯抓着基督山伯爵的胳膊,带着他离开了那被诅咒的花园。他们在房屋的侧面停下,由于仆人们都跑到花园里去了,现在这里完全没有人。

福尔摩斯一松开手,基督山就像是再没力气支撑身体一样跪了下去。灰败的房子和游荡在期间的死神的气息就好像一个厚重的茧子一样包裹着他们,于是福尔摩斯也半跪下去,把手有力地按在基督山肩膀上,这一刻他倒怪异地像是个长者、而基督山却只像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孩童了。

福尔摩斯低声唤道:“爱德蒙——”

“我的朋友,或许你是对的!”基督山低声说道,他的声音里正有某些东西在痛苦地分崩离析,“这些在我预料之外的可怕灾难正是我带来的,你曾问我说‘这还不够吗?’,我现在可以给你答案了:我怀疑我已经做得太过了!”

这恐怕是第一次他产生这样明晰的质疑,这一刻他慎重正在怀疑这一切到底是不是上帝的旨意,而他到底有没有权利做他所做的那些事情——难道上帝的旨意是造成现在这样的惨状吗?这意料之外的发展难道也在神的预料之中吗?

“爱德蒙,”福尔摩斯低声说道,这次他的语气比站在维尔福家族的墓地前的那次比起来要柔和许多了,“维尔福逼他的妻子做的事情,还有他的妻子出‘母爱’而做的那些事情,确实完全在你我的预料之外……”

但绝对是把自己苍白的头颅靠在了福尔摩斯的肩膀上,福尔摩斯能听见伯爵在颤抖着吸气,于是他闭嘴了。

片刻之后,基督山发出了一声颤抖的笑声。

“或者,我亲爱的朋友,”他闷声说道,“做你之前想要做的事情吧——把我带到法庭上去,带到检察官和陪审团的面前,让他们对我的行为作出判决。我知道你的安慰既无法说服我也无法开解你,那么再一次让法律来决定这一切吧——到现在为止,我在这座城市的使命已经结束了,你就顺着你自己的心意去做接下来的事情吧!”

福尔摩斯没想到他会那么说,对于一个在之前很长时间以来都把这一切看做是上帝给予他的使命的人来说,基督山必定是在这可怕的惨剧面前受了很大一番打击,在心灰意冷的情况下才会说出这种话的。

(或许令他心灰意冷的最大原因是,他本以为在自己的复仇结束后他会感觉到欢乐、轻松和自由,但是此刻这三种情绪他都没有感觉到。他只感觉的了前路正陷入一片茫茫之中,而在这充满死亡气息的大宅中,一种忧郁的情绪笼罩了他,这让他再一次格外渴求起死亡来)

福尔摩斯的手依然坚定地按在他的肩膀上,片刻之后,基督山听见这过于聪慧的年轻人说:“我不会。”

福尔摩斯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假设你真的是与我毫不相干的人,我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你了解我,你知道我一向认为人无论经受过多大的苦痛,都没有权力用这种方式剥夺别人的生命。我的朋友,我一直自认为是个理性的人,但是在眼下的情况下之下却不得不做出有违我的理念的选择……我不会那样做,我不会把你交给世俗的审判,因为从你造访君士坦丁堡的市场的那一刻开始,你我的命运就被紧紧绑在一起了。”

基督山肯定绝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而福尔摩斯则抬起一只手,有力地按在了他的后颈上,从力度到掌心的温度都很像是一个安慰。

“不如把我视为游离在这体系之外的审判官吧,亲爱的爱德蒙。”基督山伯爵听见那年轻人在他耳边这样说道,“我会监视着这个永远走在流放的旅程中的囚徒是否会再犯下同样的错误。而等到你被上帝接纳进天堂的时候,你的罪——倘若你真的有罪的话——就被赎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