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步堂一回到家,就遭遇了万能事务所其他所有成员的狂轰滥炸。美贯几乎把整个人挂在他身上,苦苦哀求着爸爸明天提前去学校接她,好能一起去看御剑叔叔(如果她正常放学的话,医院开放探望的时间已经结束了)。成步堂委婉地拒绝了她,解释说如果她抛下学业就为了去看望御剑,只会给他带来过大的压力——谢天谢地,她同意了。

  而王泥喜则是那个带来令人痛苦的问题的人。他会和中风前一样吗?他双腿的力量会恢复吗?如果他杰出的推理演绎和逻辑能力变得不再那么致命呢?如果他的记忆中出现甚至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漏洞怎么办?他能拥有御剑先生的车吗?成步堂打着哈哈避免回答他的问题。

  心音没有问一个那样该死的问题,然而这是最让成步堂担心的。当他向大家轻声解释御剑检事长发生了什么、以及他现在多么需要他陪在身边的时候,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默默倾听着他心里的不安和忧虑。成步堂一边豪不吝啬地为他这几天在事务所的缺席道着歉,一边小心翼翼地不去直视她的眼睛。

  好在,不久之后,王泥喜和心音就离开了他一楼的公寓,美贯和他一起站在门口的台阶上与他们挥手道别,直到视线里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美贯抱怨说她饿了,就和大多数处于成长末期的青少年一样。成步堂带她回到家里,叫了包含她想要的任何配料的披萨外送。

  直到他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并让这具僵硬的身体嵌入到他长年累月在床垫上留下的凹坑中,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想念这张床。哄美贯上床去看电影之后,他又保持了几个小时的清醒,提交了那个在御剑与死亡较量期间发生的案件的相关文件。

  这意味着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迟了进入梦乡的神圣时刻,直到他再也无法挣脱困意的魔爪。他终于能满足自己这一最基本的欲望。

  睡眠的欲望。

  他把胳膊伸到枕头下面,把腿搭在尴尬地从床垫里弹出来的弹簧上,让柔软的棉被整个吞噬了他。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上帝啊。”成步堂打了个哈欠,把手臂从它温暖的居所里滑出来。这简直太滑稽了——当他在床头柜上盲目地摸索着手机时,他想着这最好别是御剑为了让他兑现那个随时可以给他打电话的承诺——否则我他妈要按着他的头让他吸我的蛋。

  “成步堂龙一,”他把手机拿到脸前一解锁,就对着它呻吟道。

  “成步堂君。”

  成步堂立刻坐了起来,感觉到他的心脏砰砰直跳。“怎么了?”他立刻说。她的那种语调、呼吸和颤抖,一点也不好、一点也不像平常的她。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成步堂突然感觉他能跳起来直接冲刺到仓院去。

  “我在……看档案。”

  同样突然地,那些刚刚产生的肾上腺素伴随着疲惫的呻吟从他的身体里被抽走了。“你不用睡觉吗?快凌晨一点了,真宵。”

  “求你了成步堂,把你的说教时间缩短一分钟,先听我说。”真宵深吸了一口气,成步堂感觉她好像在强忍着不哭,或者压抑着什么别的感情,不论如何,她一定被她发现的东西吓得不轻。

  “好的,我在听。尽管放马过来吧。”成步堂对自己点点头,随意地把脚后跟搭在床架上,胳膊肘抵住膝盖。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紧绷的弹簧,随时准备因真宵即将吐露出来的令人震惊的真相而反弹到墙上。

  “仓院之里会记录所有在这里出生、结婚和死亡的人的档案。这就像某种只属于这里的户籍系统,但无可救药地含糊不清。”真宵气冲冲地说,听起来她似乎正沮丧地把几张纸拍在一起。“但是,我发现了一些东西……老实说,我不知道该怎么想。”

  “什么东西?你贵美子阿姨更多肮脏的诡计?”成步堂抑制住他打哈欠的冲动。

  “不是。我发现了一个1993年的每日事件档案。就类似于一本仓院之村的图书管理员写的日记,用来保存我们日常生活中的历史性事件。所以任何值得注意的事情都会被记录在这里。”年轻的家主大人又停顿了一下,成步堂把头转向电话,耐心地等待她整理好心情。“确切的日期已经被抹去了,但是……这上面写着……”

  “1993年某月某日——绫里 舞子大人生下了她的第二个孩子。一个男孩,体重9磅7盎司、70天大时,她拒绝继续抚养他,并让父亲把他带走,交由乳母喂养。

  但是……这本记录中并没有提到有关这个婴儿死去、或者其他任何状况的消息。几天后,父亲带走了这个孩子。没有任何关于他的名字或者其他信息的记录。”真宵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不安,而成步堂自己也不能不感同身受——什么样的母亲竟然会愿意抛弃自己的亲生骨肉?即使是他自己那个因吸毒被剥夺了抚养权的母亲也不会这样残忍。

  “所以,你有一个哥哥,就在这个世界上的某处。”辩护律师皱着眉摩擦着自己的耳朵。“你不是说仓院有记录所有人出生、结婚和死亡的档案吗,就像户籍系统一样。如果你再四处看看,或许能找到一些带有真实姓名的出生证明。我感觉你现在看的更像是一本日记,而不是官方记录。”

  “是、是的。”真宵开始拖着脚步走到房间的另一处,纸张弹动的声音和书页拍打的声音充斥在寂静的空气里。“嗯……柜子里全是些陈旧的废纸…我只需要找到正确的年份……”

  “1993年?”

  “没错!姐姐在学习成为一名律师的时候曾经告诉过我,虽然我们在仓院有自己的户籍,但在未来所有用来办理出生、死亡和婚姻的文件都必须是法律规定之内的,只能用东京官方的户籍文件。我们在仓院的户籍只是一种副本。”电话另一边传来砰的一声,紧接着是真宵似乎是拉远距离的咳嗽,显然她为了避开那些成吨的灰尘而别开了头。

  “所以,你在这里找到的任何东西,我们都应该能在东京的出生记录中找到。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还要劳心费力地再记录一份呢?”

  “嗯……这完全是由于绫里供子大人的血脉。我们必须特别小心地记录下所有发生的事情,以确保不会发生近亲结婚。尽管这在过去曾经被有目的的被用来创造最纯的血统,但很高兴那些可怕的家伙很快就绝种了。”真宵像是走神一般喃喃自语。

  “真宵酱。”成步堂提醒道。

  “好吧,我找到了1993年……啊。这一年这里只有一本文件。这看起来真是相当漫长的一年,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接着是很长的沉默。

  成步堂猜想她该是正忙着翻阅发现的文档,于是耐心地等待着她的下一次开口。最终,一种轻轻的喘息声抓住了他的耳膜,他感觉自己的心随之沉了下来。如果她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那么她肯定发现了一些惊天大秘密。

  “你还在吗?”

  “成成成成成成步堂!!!”

  成步堂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时已经太迟了,他感觉自己仿佛被震聋了几秒钟。“怎么了,真宵?真宵!”

  “这——”她哽咽着,“我——我得给你发张照片——我——我不能!”

  成步堂听到真宵摆弄手机的声音,她拍下了她找到的文件。他已经无力再表演出一副耐心满满的样子了,然而多亏仓院之里狗屎的网络情况,他确信他还得再等一会儿才能收到消息。

  “好了,我发你了……”真宵尽可能平静地说道。她的语气和在大婶面前强作镇定的御剑简直如出一辙,成步堂想。“成步堂,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是……”

  【嗡——嗡——】

  成步堂把手机从耳边挪开,在接收多媒体信息之前先打开了扬声器——他甚至对信息到达的速度感到有些惊讶。在等待图片加载的时间,他继续小心地关注着真宵那边的动静,确保她没有因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陷入不可控的恐慌。

  图片一加载出来,他就清楚地看到了几乎占据整个画面的文档。这是一份泛着黄的文件,其结构与在城市中印制的出生证明类似,但整体非常具有手绘风格。日期同样被抹去了,考虑到绫里舞子在孩子出生时的行为,这可能是她本人的要求……

  当终于看到在这个命中注定的日子出生的孩子的姓名时,他的嘴巴无声地张大了。

  “怜侍……绫里 怜侍。”

  “看他父亲的名字。”真宵轻轻地说。

  成步堂将放大的图像移动到登记父亲姓名的一栏……随即惊叫出声:“御剑 信?!”

  “他的名字也同样在我和姐姐的出生证明上!成步堂!”真宵几乎尖叫着放下手机,接着那边传来更多翻动纸张的沙沙声,“成步堂,我和姐姐从来不知道我们的爸爸是谁——他就是御剑的爸爸!他不是在城市里抚养他长大吗?然后你们就那样相遇了!”

  成步堂禁不住目瞪口呆,缓缓地把手机放在旁边,用手捂住脸。

  “御剑局长是我的亲生哥哥……”

  “这……看起来好像是真的。”他毫无意义地喃喃自语。

  “御剑信把御剑怜侍从仓院之里带走了,因为我的——我们的母亲不想要他,因为他是一个男孩,不可能成为灵媒师。”她顿了顿,“你觉得御剑知道这件事吗?”

  “不,”成步堂对自己点点头,“他不知道。他从小就被告知,他的母亲在他出生不久后就去世了。信先生的这个谎言一定是为了保护他,让他远离真相……他的母亲抛弃了他,就因为他不能延续灵媒的血统。”

  电话那头一片寂静。

  “真宵……试着睡一会儿吧。我知道这可能很困难,你的整个世界都像这样天翻地覆。但你必须得接受它。”

  “我们必须告诉他,成步堂。”

  “我知道。但不是现在。”

  “我们必须得给他看这些文件。还有春美,也得让她知道。”

  “真宵,你需要先休息一下。”

  真宵轻轻地叹了口气,从传来的声音来看,她把那本档案合上了。

  “好的。我明天晚上会回去。然后我们就可以把这些告诉御剑,并向他解释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完美。”

  他们相互说了再见,很快便挂断了电话。成步堂仰面躺在床上,仍能感觉到在他手机下面的胸腔里,他的心脏还在紧张地砰砰直跳。

  “操……”他叹息一声,拉过枕头蒙住了自己的头。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