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习惯了掌握全局的夏油杰很是厌恶这种无能为力感,甚至隐隐从心底泛上些烦躁。

  “计划有变,很可能等不到10月31日了,不过好在之前交流会已经从高专拿到了咒具。立刻安排下去,准备好我们手里所有的两面宿傩手指还有咒具狱门疆,封印五条悟,并拉拢两面宿傩的容器虎杖悠仁……”

  “轰隆——!”

  然而夏油杰话未说完,他们所处的沙滩就猛烈摇晃起来。

  在所有人惊愕的表情中,这个在他们认知中绝对不会被发现或打破的隐藏空间,开始寸寸剥落。

  地动山摇之间,有自然太阳的光线从裂缝中透了进来。

  无形的气流也趁机吹卷进沙滩,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将整个空间笼罩在了其中。

  夏油杰察觉到了四周力量的变化,那双狭长的狐狸眼警惕的看向某个方向。他能感应得到,在那之后一团巨大的能量正在熊熊燃烧着,饱含杀意。

  然后下一刻,强横的力量轰碎了整个海滩空间。

  咒灵和诅咒师们一边惊呼着阻挡兜头盖脸落下来的空间力量碎片,一边毫无预兆的跌落进现实世界的街道上。

  一只军靴有力的踩上了废墟。

  一袭军装制服的戊离披着猩红的外袍,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他冰冷的视线越过所有咒灵和诅咒师,最后落在夏油杰身上。

  “夏油杰脑子里的那个东西,从亡者的身体里滚出来。”

  阵营送来的记忆存储芯片, 清晰的向戊离展示了几十次咒术界毁灭的结局。

  连导致世界毁灭的核心目标是谁都没能找到,就任务失败的阵营成员们, 不清楚他们失败的原因。

  但是早就发觉“缝合线”存在的戊离,却敏锐的注意到,每一次阵营成员任务失败甚至死亡的时候,身边发生的事件都有夏油杰的手笔。

  而他们身边,也总会出现被京都高层们供出来的名单上的人员。

  因此戊离很确定,最终导致世界毁灭的核心人物,是夏油杰。

  ——或者说, 是夏油杰的“大脑”。

  在某一个世界的记忆中, 看到夏油杰的身体被扔进垃圾场腐烂、从额头缝合线的地方被打开的大脑却空空如也的戊离, 终于发现了他一直追查的“缝合线”的本体, 究竟是什么。

  一个可以生存在人类头颅中的大脑。

  占用死亡之人的身体, 蔑视身体本身的意志,肆意利用亡者生前的身份和亲友而达成自己计划的,可以独立思考的大脑。

  因为将整个国土都纳入【圆】的感应范围, 而迅速找到夏油杰所在之地的戊离,此刻踩在废墟之上,那双墨色的眼眸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夏油杰, 身周的杀意冰冷如有实质。

  “偷盗了夏油杰身体的东西, 你既然胆敢谋害我的老师, 就该有被找上门的准备。”

  戊离骨节分明的手掌握住腰间挎刀的刀柄, 未等咒灵和诅咒师们反应过来,就已经缓缓抽出长刀,指向夏油杰的方向。

  “既然你早在十年前就猜到了我的到来,现在为什么躲在别人的身体里,不敢正面迎战?”

  部分咒灵和诅咒师们因为戊离毫不客气的问话而暴躁恼怒起来。

  然而夏油杰却神色如常的仰起头, 那双狭长的狐狸眼逆光看向站在废墟之上的青年。

  猩红色的外袍如同流淌着的鲜血,将身姿修长挺拔的青年包裹其中。那双写满冰冷杀意的墨色眼眸里,丝毫不加压制的疯狂在咆哮着,眼眸里那片惊涛骇浪的深海也在猩红色的映衬下,如同深不见底的血海。

  夏油杰忽然想起,血海深仇这个词。

  他平淡的收回视线,轻轻笑了出来。

  可惜了,如果戊离不是为了给三轮一言复仇而来,他倒是觉得戊离会与他很合得来。

  ——那份掩盖在人皮之下的凶悍和对生命的漠视,比起人类,更靠近于咒灵的冷酷和残忍,加之那份未知却强大的力量……真是,太适合成为他的同伴,帮助他一起完成计划了。

  夏油杰惋惜的轻叹了一声,一边笑着向旁边的特级咒灵递过去眼神,一边拢着袈裟不急不缓的走向戊离。

  他脚下的木屐踩踏在滚落满地的砖石之上,轻盈跃起,几个呼吸之间就跃到戊离身旁不远处,笑着与戊离对视。

  而顺利接受到夏油杰眼神的咒灵和诅咒师们,则趁着戊离的视线转移到夏油杰身上的空档,当机立断发动术式,瞬间消失在原地。

  一直用余光关注着那边的夏油杰,也终于放心下来,从容的任由戊离手中长刀指着自己。

  夏油杰并未将戊离放在心上。

  从一千年前开始,他就开始为了自己的目标而进行着周密的计划,隐秘而巨大的网几乎延伸到全国各个角落。

  他不相信仅凭借一个青年,就能破坏自己的计划。

  就算对方再强又如何呢?

  十年前,对方的老师还不是死在他的手里,成为了供养咒灵的营养。

  虽然夏油杰认为戊离即便再强,顶多也不过耽误他一时的进度。但作为一个从不轻敌且周密计划的人,他依旧让部下们趁机离开,按照早早就为了应对危机而布置好的加速进程计划行动。

  大概就在此刻他和戊离说话的空档,那些咒灵们,就已经在东京市内大肆收割市民生命了吧——为了他伟大的计划,那些生命不过是滋养咒灵的肥料和胁迫咒术师的人质而已。

  夏油杰漫不经心的想着,面容上却丝毫不显,依旧拢着袈裟,端正沉静得像是悲悯救世的佛。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有关我的消息的,从在书店那晚真人失踪后,我就开始着人调查你。一个甚至不应该是这个世界的人,本不可能查到有关我本体的情报的。不过。”

  夏油杰眉眼阴冷,唇边却缓缓扯开笑意:“姑且还是称赞你一句,做的不错。”

  戊离对夏油杰的话恍若未闻,他只关心一件事:“我不清楚你最终的目的,也不关心。我只想要知道,十年前,我的老师是你杀害的吗?”

  夏油杰爽快的点头承认。

  在他为了自己的计划而提前千年布局的伟大事业中,杀死或间接杀死的人已经多到他记不住的程度。但即便如此,他对十年前那个身穿和服的男人依旧印象深刻。

  数月来,他和戊离一直都在争分夺秒的进行情报战,不断在普通人和咒术界当中对与他接触过和布局下的人员,进行灭口和争夺之战。

  他很清楚戊离救走了哪些人,也从对方疾如迅雷的动作和精准度中,猜到了那些被带走的人落在戊离手里,都会悉数吐露出所知的情报。

  时至现在,夏油杰既不屑于在一位强劲的对手面前隐瞒自己光辉的计划,也很清楚,戊离既然找到他面前,就已经确认是他所为。

  “十年前,虽然我用的不是这具身体,但是你的老师确实是【我】杀死的。”

  戊离身周的气流瞬间烈烈而起,幽蓝色的气流席卷整片无人的街区废墟。

  条件之一,【真实】已确认。

  夏油杰在戊离猛然下降了温度的视线注视下,依旧笑着道:“虽然你说的没错,我早已猜到会有人来为三轮一言复仇,但是你依旧令我有些惊讶。”

  他想起十年前,那个在死亡前最后一刻,都在拼命从咒灵手里保护那些攻击自己的人类军队的男人。

  然后,夏油杰落在戊离身上的目光顿了顿:“你和你的老师是完全不同的人。”

  随便夏油杰丝毫不掩饰话语中的赞叹,但这样的评价却精准的踩中了戊离的愤怒,他冷哼一声道:“我的老师,阵营救世主,无色之王三轮一言,是被世界意识承认的风华高洁之人。”

  “然而你却胆敢从我的手中将他抢走,就连他的死后……”

  戊离喉咙酸涩,忽然无法继续说下去。

  很清楚十年前自己都做出了怎样理性决定的夏油杰,却听懂了戊离在说什么。

  夏油杰缓缓收起笑意:“如果三轮一言没有调查得那样深入,几乎要危及我的计划和本体情况的话,我也许也不会做出那样彻底的决定。即便如此,为了联合各方共同制造出令三轮一言绝对无法逃脱的死境,还是拖慢了我本来的计划。”

  “为了填补被消耗的力量,也为了防备有人来为三轮一言复仇,我才将他死后爆发的能量化作养分——说到底,是三轮一言自己阻碍其他人的计划所导致的错误。”

  条件之二,【形名】已确认。

  戊离身周幽蓝色的气流汇聚形成庞大的海洋,将整个东京笼罩其中,目之所及之处皆是深深幽蓝。

  那双墨色的眼眸死死的盯着夏油杰,几乎要挣裂眼眶流出血泪来,却因为某种原因而克制着自己,没有发动攻击。

  夏油杰的目光很冷,他看着戊离时狭长的眼眸深邃至极,仿佛那目光直接穿透了大脑,想要看向隐藏在戊离身躯之下的灵魂。

  “我不会道歉,戊离。不管是你的老师还是其他事,我从未认为我做的有任何问题。”

  “你在追寻我曾经所有计划的时候,应该也已经看清了无论是人类政府还是咒术界高层的本来面目才对。”

  夏油杰的神情极为认真,似乎是在向戊离确认什么:“难道,你喜爱这个混乱肮脏的世界吗?”

  “明明拥有了咒力,得到了进化的可能,那些咒术师却只将其用于自己的私利,丝毫无法看到远大的未来。就连普通的人类也是,在看到自己不了解之物时,第一反应就是杀死和迫害。”

  夏油杰勾起唇,讥讽的笑着问戊离:“你身处碌碌人群之中时,就不会因此而作呕吗?”

  “我能看出来,你的灵魂中写满了杀戮和鲜血,甚至因为与庸人世界的格格不入而被孤立排挤——你就,不想让世界成为你想要的模样,不想让那些蔑视过你的人跪倒在你面前忏悔吗!”

  除了戊离在调查之后反推所获知,很少有还活着的人知道,借住于夏油杰头颅之中的大脑,其实已经存活了千年之久。

  它眼看着咒术从诅咒之王两面宿傩的全面鼎盛时期衰落,御三家也各怀心思,天才们握着强大的咒力却从不思考为世界做些什么,愚昧的人类惊恐于强大的力量将年幼的咒术师烧死在火架上……

  人类滋养诞生了咒灵,却从不肯面对自己的恐惧。

  从那时起,它就决定舍弃自身【有型】,独身探索一条从未有人行走过的咒力最优解之路。

  它想要一个理想中的世界。

  它想要达成真正的长生。

  为此,不论死亡多少人、牵扯多少人,它都无所谓。

  此刻,夏油杰看向戊离的狭长狐狸眼中写满了真诚,仿佛只要对方也认同自己的理想,他就愿意伸出手接纳对方。

  戊离却只是平静的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告诉我,你的名字。”

  夏油杰挑了挑细长眉眼,忽然觉得他马上就会得到一个强有力的助力。

  于是他开口,缓声说出那个早已被长达千年的时光埋没的名字。

  “我叫,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