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坞,形势急转,明堂里走马灯似的前仆后继地揭发着仙督金光瑶弑杀亲父、坑害夷陵老祖的丑恶嘴脸。

仙门百家义愤填膺,撺掇着江澄聂怀桑抻头讨伐金氏。

蓝忘机径直带魏无羡寻了客房,请了医修。还不待人来,魏无羡已迷迷糊糊醒来。

“蓝湛,外边这是讲到哪了。”魏无羡不老实地翻腾着要起身,蓝忘机没办法,只得将人扶坐到怀里。

“你好好休息,莫要急着操心。”蓝忘机握着魏无羡冰凉的指尖,心疼得如碎石片千刀万剐,边输着灵力边低声安慰着。

“别瞒我,思追你说。”魏无羡看向蓝思追。

思追望向蓝忘机,得了默许,道:“百家都在议事堂,乱葬岗的事是金……”蓝思追是个守礼的孩子,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适才景仪回来传话的时候,已然被那帮人传染,喊上了仙督本名,估计前边叫得更难听。

“金光瑶……还有其他事吧?”魏无羡替孩子解围。

“嗯,栽赃陷害前辈,弑父,私藏阴虎符,豢养薛洋炼尸……”

“没提赤峰尊的事?”魏无羡皱眉道。

“赤峰尊?景仪没提起,弟子去问问吧。”蓝景仪回。

“不用,我过去。”魏无羡回头望向蓝忘机,道:“蓝湛,趁形势还可控,咱们得去。金光瑶手中有复制的阴虎符有隐藏的鬼尸。逼得太紧,难免两败俱伤。太平日子才过了几天,他们这一代孩子难道还要经历我们那样的动荡?”

蓝忘机与魏无羡对视,耽溺在那人一如少年时澄净舒朗的目光里,琉璃一样浅淡的眸子中化了深不见底的山川湖海,盛满了无奈,又溢出怜爱,手下不停继续输了些灵力,直至那人指尖回暖,应道:“嗯,一同去。”

“江宗主若是因着与金家有那姻亲关系,不欲主持公道,小聂宗主怎么看?”素来自持正义化身的姚宗主,果然哪都少不了他。

明堂里,面色黑得跟锅底似的江澄居中而坐,下首是摇着扇子垂首不语的聂怀桑。两侧几个倚老卖老的正义之士,话里话外颠颠倒倒,夷陵老祖瞬间比窦娥还冤,高高在上的仙督则成了危害江湖的仙门公敌。

“咳,咳,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一问三不知,打得一手好太极。

“姚宗主,论资排辈,您是前辈,我哪有资格主持,还是您主持的好。”江澄满腔兜不住的戾气劈头盖脸砸了过去。

“江宗主这话就不在理了,吾等甘愿追随,乃是尊重四大世家地位。”姚宗主的万年搭档,清河附属地界小世家的王宗主帮腔道。“您要是为难,甚至要站在金家那边,直说便好,当下众人灵力也恢复了,难得聚得如此之齐,今日不打上兰陵以绝后患,更待何时。夷陵老祖作为苦主,又是含光君道侣,我相信蓝家和聂家总不至于也瓜了私欲,黑白不分吧。”

这话委实已讲得十分不客气。

“就是,平日里号称世家,一遇到事便躲,到底是年轻底子薄,不复当年。”

“你知道什么,江家与金家连着姻亲,两家就只有那一个共同的小辈,私下一起谋划些什么也不是没有可能。”

人心最怕煽动,这一帮刚刚鬼门关前绕过一圈的人,陡然间知晓被谁挖的坑,报仇的欲望淹没理智。

“嘀咕什么,有本事大声说。”江澄转着指尖紫电,如鹰隼般的目光在堂下众人面上逡巡。他非是不信,只是这一切揭发得太快太巧合,如今窃窃私语煽风点火的人到处都是,是谁在暗中摆布,他想要揪出来。

“你们都不敢,我来说。”一个不起眼,甚至无人识得叫不上名字的修士大义凛然地站了出来。

“金光瑶如此大逆不道,栽赃嫁祸,人人得而诛之。今日乱葬岗,在场各位都差点儿丧命,夷陵老祖更是背负恶名。我相信蓝家不会坐视不理,江宗主、聂宗主,世家若是管这事,我们自当唯马首是瞻。若是胆怯,也别怪这仙门格局也该重新排列排列了。”

“这位仁兄贵姓啊,如此为魏某着想,着实感激。”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从大门口缓步迈入,一个灵若翩鸿,一个稳如泰山。魏无羡声音清朗,含着笑意,眼角眉梢却蕴着刀锋般的精芒,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可是,在下不明白,那金光瑶就算栽赃陷害,也是魏某人的事,关蓝家什么干系?”魏无羡笑问。

话方出口,他便发觉自己问错了。四面八方均是诧异有之,不屑有之,一副副你这个邪魔外道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鄙夷目光。欻欻地滑过他,又以各种同情、怜惜、不值的情绪射向身后。

魏无羡顺着众人目光焦点向后看,落在含光君目不斜视,只望向他一人的眷恋中。

“含光君已然当众予他名分,居然还不知足,这人简直得寸进尺。”不知是谁家的女修愤愤不平,掩面唾弃。

“别掺和了,那金光瑶手握阴虎符,若没有夷陵老祖,吾等岂不是白白去送命?”终于有带了脑子的开始思索。

魏无羡仍疑惑不解的盯着蓝二公子,适才要说的话一时抛到了脑后。“二哥哥,他们什么意思?”

蓝二公子淡定不语,嘴角似有若无的泛起只有那一人看懂的情绪。

江澄最见不得那头猪一幅被人吃了还数骨头的模样,仰着下巴,不屑地一字一字咬牙道:“蓝,二,夫,人,何必再装腔作势?”

“蓝二夫人?”魏无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了片刻,才恍然大悟,道:“蓝湛,你什么时候说的?”

蓝二公子波澜不惊道:“乱葬岗脚下,你睡着时。”

“你,我……”魏无羡十分非常极其无奈,自己就那么一下没看住,自家二哥哥什么时候嘴巴如此不严?本是要大事化小,公事化私,将家族仙门都撇出去,如今倒好,夷陵老祖先套犁栓缰了。魏无羡心底漾起温暖蜜糖的同时,亦是无可奈何。

眼瞅着众人跃跃欲试的情绪被家长里短打断,有人沉不住气了,适才发表过豪言壮语的王宗主上前一步,道:“魏公子,如今你已是含光君道侣,那金光瑶栽赃嫁祸之仇,相信蓝家会为你讨回公道,吾等正义之辈也不会坐视不理。至于其他人,不必强求。”眼光随之飘向台上,话里话外指向谁,不言而喻。

江澄一瞬间有些恍惚,来不及回话。好似回到了十六年前,围剿乱葬岗之前的那场集会。一样的群情激愤,一样的群魔乱舞,一样的身不由己,一样的被裹挟。

“这位前辈,多谢照拂,可我魏无羡惯于独来独往,既然是栽赃在下,这公道我自会讨,就不劳各位费心了。不然,我连您姓甚名谁何家何派亦是不知,这无缘无故之债怕是还不上,还是不欠的好。”魏无羡回首,眉眼似笑非笑,轻描淡写,将这人递的刀子拦了下来。

“魏无羡,你不要仗着有蓝氏撑腰便忘了天高地厚,不知好歹。你,唔唔唔唔唔唔唔”姚宗主沉不住气,又倚老卖老蹦了出来,可惜,蓝氏不仅能撑腰,还能禁言。

魏无羡瞅对面的老头气得脸红脖子粗,指手画脚,蹦得老高,唔唔不出一个字,又见他家仙君高冷地连余光也未分出一分,禁不住低首扶额,嗤笑出声来。

“你们,没大没小,欺人太甚。”王宗主替姚宗主翻译。

围观者众人看眼儿的多于有目的的,身负重任的岂能甘愿被魏无羡带歪方向。适才跳出来指责江澄的修士再次登场:“魏公子,话不是这样讲的。这情您领不领是您的事,但金光瑶弑父大逆不道,暗算百家危害江湖,吾等若不团结起来,岂不会像当年温氏之乱,遗祸无穷?”

嗯,有理有据,深明大义,魏无羡意味不明地向明堂正中望了一眼,倏忽对上稍纵即逝的刁滑,认真看去,却又是一派唯唯诺诺自顾不暇。

“这位兄台如何称呼?”魏无羡正色问。

“闲云野鹤,姓名不足挂齿。”那人答。

“哦?”魏无羡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提声道:“闲云野鹤?那阁下也未有儿女弟子兄弟被劫持?上乱葬岗所为何事,纯是对夷陵老祖怀恨,伸张正义?如今煽动尔等赴兰陵,是有必胜利器在手,不畏那金光瑶手中阴虎符?如此手段,兄台还是留个姓名吧,岂可不足挂齿。”

“我,我没有。”那人慌张回。

“没有?那是打算凭血肉之躯还是一身正气?”魏无羡追问。

在场众人回想适才乱葬岗上凶尸扑身的九死一生,“嘶嘶”声此起彼伏,士气登时灭了五分。

“你,你不是可御尸吗?”

“我若任人宰割,无心复仇呢?”魏无羡嘴角微挑,笑得恣意。“况且,我该向何人复仇尚且不知。”

“自然是那金光瑶,这不明摆着吗?”

“薛洋已死,金光瑶未出现,阴虎符的影子也没见到。若是那人已能隔着千山万水操鬼御尸,恐怕魏某也得五体投地甘拜下风。”

“魏兄……恐怕你愿意忍气,含光君也容不得吧?”台上幽幽飘来一句不咸不淡的打岔。

这话岔的好,蓝忘机正反回答都不合适。魏无羡不禁乐了,这么快便沉不住气,不该啊。

尚不待回话,陡然间明堂大门被疾冲进来的莲花坞弟子撞得哐哐作响。

“宗主,宗主,不好了……”踉踉跄跄的小弟子猛地砸进来,摔在地上。

“慌什么,成何体统,好好说。”江澄瞬间脸更黑了。

“莲花坞,被凶尸包围了……”

魏无羡与蓝忘机蓦地对视一眼,不是沉不住气,那人是打算撕破脸皮,孤注一掷,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