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二队立志推前浪>第54章 殊途

  01

  在车上时,郭文韬就明示过他们,进了B市以后的行动节奏可能比他们想象得要快很多。蒲熠星恰好也有此想法。

  ——他们想要先发制人,眼镜王蛇又何尝不是?对老王来说,让这几个定时炸弹在自己的地盘内待过长的时间是巨大的安全隐患。在这种情况下,双方有很多事来不及深思熟虑,需要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事到如今,什么弈者、什么棋子,好像都已经乱七八糟、支离破碎了。可眼镜王蛇破碎了依旧是独自一人,而他们的碎片却能堪堪粘成一个二队。

  他们并没有太多告别的时间,比起他们用来相识、相知、相互信任的时间,实在是太少太少了。罗予彤已经尽力为他们争取时间了,即便是遗憾于最后没有给石凯一个拥抱,郭文韬却知道这个小孩一定会不负众望地继续长大,成为最最最优秀的赤链蛇,成为能在H市奔跑自如的小豹子。

  不过现在,比起仍被怀疑的石凯或是邵明明,反倒是罗予彤遇到了更大的麻烦。

  因为她的“指挥失误”,蒲熠星一行人从基地出逃,目前还追踪不到所在位置。好在总指挥室还算“民主”,给她处分需要投票决定。小李知道以后大发雷霆,半个钟的投票会议里有二十分钟都在对罗予彤阴阳怪气,剩下十分钟才勉强正经讨论。罗予彤不还嘴,却也不低头,安安静静地承受小李的怒火,过了半晌才说:“我们俩好像是平级吧?”

  “你!——”看着年轻女孩似笑非笑的样子,小李恼羞成怒,“我是在指出你的错误!你却在关注我们俩是不是平级!所以你……”“当时基地有别的地方在响警报,难道我不应该派人去看看吗?难道要让那边的漏洞一直烂下去,就为了追他们几个?”罗予彤托着腮,淡定回击。

  根本不可能有比他们几个更恐怖的漏洞!小李咬牙道:“你不知道这几个人有多重要,罗督察,你是在做傻事。我劝你不要自毁前程。”这一点倒是罗予彤没法反驳的,她可能确实没有小李了解这几个人。但没关系,她足够了解自己,她足够相信自己这一次并没有做出糟糕的决定。

  “我们已经努力了好几个月了,还是没有找到什么实质性证据啊,”罗予彤耸耸肩,“……请你不要说我不够努力。”小李脸色一白,看样子是刚要说出来的话被罗予彤猜中并堵了回来。

  “真是难以想象,如果赤链蛇以后都是你这样的人该怎么维持运作,”他说,“鲁莽幼稚,又自作聪明。”

  “赞同,”罗予彤也不生气,道,“如果都是像我这样的人也太无趣了。我喜欢不一样的人,这个社会需要多样性。”小李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可更明显的却是周身散发出的、即将被眼镜王蛇责罚的恐惧。会议室里的同事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开口破坏二人间明显不对的气场。

  “他们要被通缉了,你帮不了他们的,”小李阴沉着脸,握紧双拳,“只要他们一离开基地,就会被先生通缉。”眼镜王蛇不会坐以待毙,他会利用更多的人,布下天罗地网,让这几个几乎已经称得上亡命之徒的人消失得不留下一点痕迹。

  罗予彤一怔,她有满腹疑问却只问了最关心的那个:“什么罪名?”

  小李咧开嘴,尖利的牙齿抵着下唇:“……随便什么罪名。”

  02

  “这很简单。虽然舆论已经下去一大半了,但还有不少人关注着‘5·15事件’,说这么大型的恐怖袭击竟然就被这样草草翻篇,”张若昀翘着二郎腿坐在办公椅上,顺手往刘昊然怀里丢了一桶泡面,“你们别忘了,几个月前的救援计划,是以文韬的名义呈报上来的……你猜猜他会给个什么罪名?”

  总要有人来担责任的,如果说这个人还是眼镜王蛇的敌人,那不是他最乐意看到的场面吗?

  齐思钧当初就已经对这样的结果猜到一二,抿著嘴“嗯”了一声,有些困难地用左手包扎着右手不断流血的伤口,动作略显笨拙。那是刀伤,斜斜切在白皙纤细的手腕上,割得还不浅。刘昊然端着泡面在一旁吸溜,心想二队的哥哥们做戏也做得真够认真。

  “有药在那里,要是还止不住血我就叫乔医生过来看看吧,”张若昀按灭了手机屏幕,皱眉迅速道,“你队友倒还真下得去手。”

  “……不是他们,”齐思钧愣了愣,摇头笑道,“这是我自己弄的。”

  张若昀看了刘昊然一眼,后者的泡面还有半截在嘴里,马上伸长脖子解释道:“真不关我事!……我按计划落地前就跟他们分开了。好像是白和鬼的交接出了问题,鬼鬼被人发现了,临时换了小白带齐法医走,可身上没有棒棒糖,文韬不放人,抓得死紧。还好后来齐法医get到了小白的意思,情急之下一刀挥自己手上,吓得文韬赶紧松手了。”

  张若昀听完他的描述后,想想那画面都觉得挺凌乱的。“不好意思,”他对齐思钧说,“这次是我们办事不周,辛苦你了。”刘昊然在旁边跟着默默点头,乖巧地眨巴着眼睛。刚包扎好的齐思钧连忙摆手,笑道:“没事没事,真的!说不定这一出效果还更好呢。”

  虽然刘昊然三言两语就把刚发生的事讲完了,但其实现场的复杂程度绝不仅于此。

  他们按照计划落地,没过多久就发现了穿着裙子坐在垃圾桶上吃棒棒糖的鬼鬼。齐思钧眼睛一亮,正要走上前去,肩膀立马被人一把按住。他猛地回头,看见郭文韬眼中闪烁着的宛若狼遇到危险时的警惕,顿时不寒而栗。等他反应过来要四处留意埋伏时,鬼鬼已经当着他们的面,“哐当”一声把没吃完的棒棒糖丢进了身下的垃圾桶。然后她咧嘴一笑,低头拍了拍被弄皱的裙摆。

  “走,有埋伏,她被人发现了,”郭文韬反手抓住蒲熠星的手臂,压低声音,加快语速,“棒棒糖往下扔,不能下负一层,出口处可能有人围堵。扔下去的时候糖球朝两点钟方向,走A出口,那边有第二个接应点。裙子是蓝色的,这个人身上有明显的蓝色特征。”

  蒲熠星稀里糊涂听完了郭文韬的话,根本来不及反应,条件反射地顺着他拖拽的方向跟去。齐思钧和周峻纬对视了一眼,不敢再回头看鬼鬼,马上跟了上来。

  “她什么时候传的暗号?”蒲熠星心跳加速,不由地和郭文韬手握在一起,感叹真的是快节奏,刚回来就这么刺激。郭文韬微微一笑:“刚才。”蒲熠星张了张嘴,摇头道:“你们竹叶青还真是……”

  隐藏在人流中逐渐接近了A出口,郭文韬也在谨慎地扫视着每一张脸。无论是设为陷阱还是暴露后被迫修改计划,鬼鬼都不是现在能够保护他们安全离开的人了。但是她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他们竹叶青都会做好这样的准备。她一定有planB可以执行。

  他们走到了室外,停车场人潮汹涌,更让人难以辨别。周峻纬抹了抹鼻尖的汗,道:“如果没发现接应的,我们还是赶快想办法逃走,安定下来以后再联系他们吧。主要是我们现在站的这个位置可太好了,我至少能找到十个适合做狙击点把我们打穿的地方。”

  郭文韬眉心紧拧在一起,显然也挺着急。蒲熠星把他和身边的周峻纬往里拉了拉,让他们尽量不要暴露太多。周峻纬回过头正要让齐思钧注意安全,却猛地发现一只手从齐思钧身后突然伸出,正欲将他拖上急刹停下的灰色面包车。

  “老齐!”周峻纬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拉齐思钧但没拉到。齐思钧只觉得手臂被人用力扯住,痛得他眼前一黑,身后又发出发动机启动的声响。

  完了,他马上反应过来,有人要把他劫走。来者行动专业迅速,专挑他们的视觉盲区下手,如果不是郭文韬反应太快,估计齐思钧现在已经被拖到百米开外了。郭文韬听到周峻纬的呼声后就一把抓住齐思钧的手腕,而“劫匪”则箍住他的腰,两个人力量相当,几乎要把他撕裂开。

  “那后来是怎么走的?”张若昀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因为白警官小声在我耳边说你要单独见我,”齐思钧耸耸肩,微笑道,“但我总不可能大声冲着文韬喊吧,那搞不好全世界都听到了。”

  想让郭文韬松手的最快捷的方法不是言语而是行动,而在行动中最有效的,是先打乱的他的思路,让他感到出乎意料。如果这一刀砍在郭文韬的手上,他非但不会放手,反而可能把白敬亭一起拖下车(如果他能做到的话)。但是齐思钧切在自己手上了,郭文韬一定受到惊吓,然后会思考这其中的含义。

  齐思钧紧盯着洁白的纱布,心里叹了口气。

  他突然感觉很孤独。

  就在张若昀和刘昊然笑嘻嘻地闲聊时,在他默默低头包扎时,在有空调有咖啡且光线充足的办公室里坐着时,他的心头突然降落了一抹很淡的孤独。因为张若昀找他,所以白敬亭一拽把他拽离了即将陷入的黑暗,他被带回了这里。可是他的队友们却……算了,他摇摇头,既然张若昀把自己带过来,肯定有更重要的事情。

  “哦对,确实有事,”听到齐思钧的询问,张若昀想起什么似的点点头,“我这里有一张分析单,你帮我看看和唐家那孩子之前中的毒一样不一样。”听到唐九洲,齐思钧的心脏狠狠抽动了下,半晌才哑声道:“……发生什么了?”

  “是他爷爷,”张若昀道,“我之前验尸,发现了一点奇怪的东西。”

  唐教授?齐思钧一愣,唐教授不是已经病逝许久了吗?而且老人家年纪也大了,病逝很正常,没有听说家属有要求验尸,应该是已经下葬了才对啊。为什么张若昀突然提到唐九洲中的那种毒?难道说……“你、小张老师,你该不会把他从……挖……”齐思钧接过分析单,没敢把这个句子说全,一脸难以置信。

  “呃……就……一部分的他?”张若昀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眉眼弯弯。

  靠,这就是传说中一队的法医吗?齐思钧忙低头看向分析单,掩去震惊神情。

  03

  B市各方势力混杂,要想悄然无声地进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依然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的一举一动。糖果铺子里的老板娘穿着蓝色碎花的围裙,把车钥匙藏在店周年的赠品里送给了几个焦急的男孩。站在报刊亭边的女孩匆匆跟了上去,可没走两步就跟丢了,只能看到汽车快速驶向公路,连车牌号都看不清。

  路边的豪车里,穿黑色旗袍的女人对着小巧的镜子整理着鬓角。丸子头的女孩从另一个方向匆匆跑来,瑟瑟发抖着敲了敲车窗。车窗缓缓降下。

  “夫人,”丸子头战战兢兢,不敢抬头,“他们刚刚出来,其中一个被不明面包车劫走了。安娜姐……手脚慢了,没追上他们。我刚把糖果店的资料拿到手,店主的名字是杨蓉,好像是这一带的情报贩卖商。”

  女人“嗯”了一声,神情淡然,慢悠悠地补着口红,优雅精致的样子:“安娜呢?”“在追,但他们跑得太快,未必追得上,”丸子头咬咬下唇,眼神在女人鬓角的黑色牡丹上徘徊,“夫人,安娜姐毕竟不太擅长这个,我们要不要叫……”

  “不用了,这里还用不到他,”那个名字还没有被说出来,女人就“啪”一下把镜子合上,淡淡地瞥了丸子头一眼,冰渣子似的目光直戳得她全身发冷,“你和安娜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丸子头绞紧了手指,心脏突突跳:“是……那、那夫人呢?”“你自己的事不够操心吗?还要管我啦?”女人微微一笑,很是瘆人。丸子头不敢再多言语,低着脑袋飞快地跑走了。女人目视她离开的背影,眼神中情绪复杂,良久才徐徐叹气,摇上车窗。

  “夫人还是担心少爷的朋友的吧,他们这次回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离开了,”驾驶座突然传来一个温柔的中年男声,“……夫人这么担心,可为什么不选择行动,而是放任他们踏进眼镜王蛇的陷阱呢?是怕自己的介入又把局面变成三角鼎立?”

  女人皱了皱眉,眼神投向那多嘴的司机:“……洲洲的同事而已,我像是什么无私的人吗?救警察?他们要一对一决一死战,关我什么事?”

  “看来夫人自有打算,已经想好对策了。”中年男人笑道。“我没有,”女人戴上墨镜,冷哼道,“……这件事必须是他们自己解决,我插手没有用。”

  中年男人还要说些什么,女人已经不耐烦地用高跟鞋踹了踹驾驶座的椅背。

  “别废话了,除非你想让我把你的嘴堵上。开车,拉树。”

  FIN

  很难想象本人简介里写ky滚,置顶里写ky滚,文章下也说ky滚,还是能看到大家这么积极地在弹幕里刷二队。很谢谢大家,我已经看到有人说二队靠ky出圈了,我想对那个人说,是的,没错,你说的真对。

  #名侦探学院#郭蒲#南北cp#二队立志推前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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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11-21

  【惊蛰】地府二三事(上)

  WARNING:OOC

  /山离。锅碗。荒夏。哥嫂。

  /剧梗和书梗都有一点。

  /更像是群像,大概是死亡角色聚在一起搓麻将的那些事?(?)

  00

  阴曹地府。

  顾名思义,人死后所居住的场所。阴阳相隔,人鬼殊途,地府自然与那个美丽而支离破碎的人间不同。

  人生在世,或舍身成仁,或罪恶深重,或成为用碧血丹心为四万万换取光明的英雄,或成为因一己私利出卖民族党国的走狗。但是,无论生前经历了什么,喝下孟婆汤,走过奈何桥,从此遗忘,断了与前世的恩恩怨怨,因因果果。而后在业火中罪孽赎清,投入下一个轮回。

  恩怨两清意味着爱恨两散,因此地府是最没有七情六欲的地方,没有谁会在这里想着念着前世的那些——

  “小夏,你快过来了呀,不要跟荒木惟那种鬼坐在一桌吃饭。”

  “……知道了小嫂子!我马上过来!”

  陈夏端着桂花糖丸子乖巧地挨到张离身边时,还听到她边舀汤边在嘴里碎碎地嘀咕着。

  “地府这个制度还真是不行,带坏了孩子怎么办呀……分个地府还不按国籍分他不是日本人吗我们中国的地府怎么也收他啊他们日本难道没有吗非要和我们挤一起又不清净又闹心……”

  陈夏的甜汤圆卡在喉咙里,涨红着脸咳了半天。

  01

  能撇除前世恩怨的,都是喝过孟婆汤,走过奈何桥的鬼。但是呢,当然也是有不愿喝孟婆汤的鬼,——甚至不止一两个,还很多呢。阎王也很愁啊。再这么下去,奈何桥对岸的人口……鬼口急速增长,房价必然也是跟着上涨,想必对地府经济的发展更是有害无益啊!

  可陈家人都是不怕这些的,陈家人有的是冥币。张离的窗台时常更换一盆盆新鲜艳丽的晏饭花,唐曼晴的胭脂水粉从来没有断过,甚至在上个月,陈夏欢欢喜喜地得到了一架钢琴。她把椅子搬了来坐下,把手指头放在上面按来按去。

  琴音一个个蹦出来,像战争结束后一地破碎的弹壳。

  陈夏时常自豪,说我小哥哥可挂念我了,每天都给我们烧很多很多钱,还烧各种各样的好东西。唐曼晴靠着陈河,在那小声嘀咕,说得好啊,这不还烧来了一个荒木惟嘛,来的时候肠子都不见了咧,算残次品。

  陈河搂着唐曼晴,宠溺地看着妹妹的脸上洒着阳光般的笑意,小夏,你会弹些什么啊,弹给大哥哥听听吗。

  好呀大哥,陈夏下意识地想弹烂熟于心的《樱花》,可是手刚放在黑白键上,她胸口剧痛。低头看,旗袍底下的空洞枪眼仿佛仍在灼烧。抵在她心口的硝烟味,和刺入她脑海的腐草气息,伴着血液流淌的轰鸣声传来,陈夏开始哆嗦。

  陈夏。

  奈良的樱花败了。

  陈夏像睡着那样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突然抬头,笑弯了眼睛。我知道我们有新的国歌啦,我弹这个给大哥听,好不好呀。

  慷慨激昂的歌曲献给以身殉国的英灵,陈夏十指灵活地弹着,张离走过去,轻轻擦掉了妹妹笑眼下的泪。

  02

  张离前世将国家看得比生命重要,抛头颅洒热血,将爱情死死压进心底,燃尽最后的星火也要执着于四万万的信仰。她明明这么瘦弱,身子骨那么弱不禁风,可荒木惟他们费了多少力气啊,就是折不弯她的脊梁。

  她毕生的力气都用在最后把陈山从楼顶推落之时,而后她像一抹不散的烟云,变成黄浦江上每个动人的清晨。

  张离刚来这里的时候,接她的人就是陈河。

  和从前一样,张离还是淡淡地笑,像水墨画一样微微勾起的唇角,那样清冷飘渺的笑容。她露出一点点牙齿,被发干的苍白的嘴唇遮在里面,优雅知性,落落大方,全然没有了当年的羞涩和腼腆。

  于是陈河也笑了。

  张离,你来啦。陈河说,我都看到了,我们成功了,陈山会替我们好好活着,完成我们未达成的事业,坚持我们从未放弃的信仰。

  他以为张离一定会说是呀,用那种沉稳温柔的语气,可是张离没有。她说的是,时英,你们陈家的人到老的时候,都会记不得东西,记性变得很差吗?

  陈河一愣,几乎马上就知道张离想要说的是什么。你放心吧,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你的。

  张离笑得有些许苍凉,那你叫我如何放心呀?

  陈河看她的表情寒意料峭,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就带着张离往地府深处走。奈何桥边烟雾缭绕,把轻得像朵云的张离包裹在其中。一位风姿绰约的旗袍美人坐在雾中若隐若现,舀了一碗汤递给愣住的张离,孟婆汤,一碗解千愁,忘却前世忧。

  孟婆竟不是传说中的老太太,是个年轻优雅的大美人。

  张离接过,却没有马上喝下去,您是小晚的母亲?

  庄秋水的微笑像是带携着琶声,从苏州青瓦间袅袅传来,说着,我是孟婆。她笑起来时,眉眼和余小晚是有几分相似的,只是前者淡雅如水墨画,后者则是洋洋洒洒的油画。

  庄秋水没有过奈何桥,陈河也还没有。于是张离将满满一碗孟婆汤递到了庄秋水的手里,眼里闪过桐油灯那样微弱而柔软的光。小晚已经去到延安了,我们都向往的延安,那里已经有了真正的春天。

  庄秋水的眼神缓缓飘向了奈何桥的另一边。

  她抿嘴一笑,像含着一片新鲜的花瓣,然后将舀孟婆汤的勺子,递到了张离的手上。

  我走啦,这里交给你,等到你真正舍得离开时,就喝了汤,去过桥吧。

  陈河和张离一起看着庄秋水的身影消失在迷雾里,他突然问,张离,你怎么也不肯走?

  等等吧,等下一个春天。张离坐在烟雾里,像朵最轻的云。她挂念着她千疮百孔的国家,也挂念着她所爱之人千疮百孔的心。张离坐在奈何桥边往下看,正巧看见陈山在软绵绵的江淮戏中,用力砸在收音机上的眼泪。他毫不收敛地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他的心就像他的头发一样,柔软又凌乱。

  对了,桥上飘来庄秋水的声音,那个孩子,也拜托你们多加照顾了。

  张离回头,看到的竟是陈山的脸。

  03

  肖……科长?张离恍惚了一下。

  是肖正国。

  虽然看上去似乎是同一张脸,但是张离能轻而易举地区别他们二人。肖正国没有陈山那样少年气的神采飞扬,他的眉眼几乎没有生气得耷拉着,温和得一片死寂。这让张离不由得又想起余小晚来,那个像小鹿一样勇敢热烈的姑娘,正在延安的土地上尽情地奔跑。

  火焰撞进冰原里,是怎样的感觉?

  你不走,你还是放心不下她。张离说的是肯定句。

  肖正国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他像是不擅长和女性对话,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擅长说话。张离,他念她的名字时都有点磕巴,谢、谢谢你一直照顾小晚。

  和肖正国的重逢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境,张离头一次品尝地府的茶,淡得喝不出味道,甚至泛着一丝酸味。他们用很慢的语速说话,从重庆聊到了费正鹏,又从周海潮聊到了余小晚。沾着春寒的记忆重新浮现,张离听到肖正国说,他每天都去孟婆或者阎王那里问,有没有烧来的青苹果?若是有,是烧给谁的?

  若是没有,他就能安心地回去,做些加辣的小菜,学些高雅而热烈的探戈舞步。他把地府的小屋装饰成他和余小晚的婚房,尽管他不曾在里面住过太长时间,可他仍然能挤得每一个瓷杯摆放的位置,每一张画上的内容。

  肖正国的眼睛看上去没有陈山那样清冽凌厉,正如他的爱隐忍含蓄。余小晚像一把刀,尖利又厚钝地剥开他木讷的外表,唤醒了一颗死气沉沉的心。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这颗过分闪耀的明珠,不顾炽热侵袭不堪一击的心脏。

  周海潮的枪声响起时,他的目光一点点模糊,却想着,这辈子这么短,时间也不够再分给余小晚多一点。连他丈夫的位置,最终也叫别人夺了去。——当然,这句话不是他说出口的,但是张离能听出其中的酸涩苦楚。

  可你依然是小晚的丈夫,不会变的。张离说。

  可是这没有用,肖正国微微一笑,清淡的笑容看得张离心里一紧,小晚在延安的时候,把我们的结婚照,埋在了土里,那时我就知道,她是已经做好了同我彻底了断的准备。我知道小晚是应当去追寻更好的生活的,她……

  这时张离笑了一下。

  肖科长啊,你可知道,小晚去延安是为了什么?

  她热爱那土地,甚至上面的灰尘,那么她怎么舍得被她埋下的结婚照?这是她的热爱,她是余小晚啊。

  晚上的时候肖正国邀请张离一起用晚饭,但张离想着先到自己的“新家”去看看,便没有同意。可是肖正国非常执着,就像他从前执着地爱着余小晚那样。

  我们应当一起喝一杯的,然后再一起去揍周海潮。

  张离好久没有这么欢畅地笑过了,所以,这是肖科长每天的饭后活动?肖正国点点头,凉薄的神色间竟然有了几分颜色。

  我想过了,肖正国抿了一小口酒,脸颊微微泛红,我要佑小晚一世安康,再等她寿终正寝后,请她跳一支舞。不管她愿不愿意,我都可以心甘情愿地走过奈何桥了。

  张离也喝了一小口,她想起自己在重庆时就说过,陈山和小晚定然都是有福气的人,都是能无病无忧,活到自然老死的那天。她笑着说,那时候小晚可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婆了,怎么还跳得动啊?

  肖正国懵然,似乎真的在思考张离这句打趣的话。

  那也没有关系,而后他慢慢地说,每个字都认真执着。

  吾妻小晚,永远都是最漂亮的姑娘。

  04

  孟婆的工作其实相当轻松。送走一个个亡灵,偶尔再听听一个个故事。

  张离在地府的日子也平淡而轻松。工作之余,她除了晚上饭后会去看肖正国准时准点的“饭后活动”,就是趴在奈何桥边上看着人间的陈山,——她那个历经沧桑却仍保持赤子之心的心上人。

  陈山这样的粗糙男人,竟然也学会养花了。张离看着他那盆向阳生长的晏饭花,心下怅然。

  她记得以前陈山很喜欢握她的手,可没等张离想起来要挣脱,陈山就自己放开了。张离淡淡地看他,他就颇有些委屈地耷拉下眉眼,像只受了欺负的大狗狗,说,我怕烫着你。

  那时张离不明白,陈山脱口而出的那个“烫”字,究竟是何意。明明那个人的手不过是温和的热度,为什么就用了“烫”一字?后来她才知道,她于陈山而言,是青黛色的一抹云,是冰河上的一缕烟,是清冷而不受热的仙草。

  刚见面时她剪了短发,脚步轻得像猫,笑容淡如烟。最后一次见面时她站在楼顶,而陈山在下坠,更像一朵挂在天边,遥不可及的云。

  他总是担心把她捂化了,也总是担心她承受不来那些炙热的情感。因而陈山总是忍不住向她靠近,可无论如何,也不敢靠太近。

  张离手冷,到了冬天更是手足冰凉,晚上睡觉抖了半宿,也不见她身子暖和过来。陈山与她“井水不犯河水”,自然也没办法爬到床上去拥著她,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陈山心急,厚被子和水汀换了又换,也没有改善这样的状况。

  领导,都这么冷了,甭管井水河水,都结冰了吧!陈山躺在地上呼乱嚷嚷。

  张离睡在床上抖,嘴角划开一抹淡笑。快睡,不要说话啦。

  她的尾音咬字软糯,让陈山闭嘴了一会儿。结果沉默了没有半分钟,陈山又开始嘀嘀咕咕起来,领导啊,以前小夏也有这样手脚冰凉的毛病,我给她去弄堂口的药铺找了个江湖名医咧,没两副药就好了啊,我也可以给你……

  张离从头到尾没有说过话,倒是陈山自己把自己说困了,慢慢合了眼,声音也低了下去,最后嘟嘟囔囔,再也听不清了。

  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让你见见小夏。不是华懋饭店的小夏,是宝珠弄的小夏。

  好啊,我记住了。张离闭上眼。

  这次她睡得很香。

  05

  坐在奈何桥边的张离,见到了这位陈家的小女儿。

  她的衣服上沾满了血,心口上的枪伤格外扎眼。可是她冲张离笑得甜美,仿佛还是那个没有被折断羽翼的天使。

  小嫂子,她的声音清脆得像青苹果,你怎么又当上公务员啦!

  张离抹去自己眼角的泪,站起身,也擦掉了陈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