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神君他又想渣本座[重生]【完结】>第156章 娘呀 真他娘的漂亮啊!

  极北, 坞城。

  太阳高悬于雪峰之上,在冰雪上折出璀璨的光。凛冽的风从海面上荡过,带来刀割般砭骨的寒意。

  坞城外, 原本奢靡的销金窟此时已经变作了一堆废墟, 火还在燃烧,从马道的方向延向远方, 瓦砾在烈火中轰然坍塌, 橘红火光陡然大盛, 晕染了一方天际。

  马蹄和血印斑驳杂沓的印在草堆上,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下面压着堆叠的尸体,发出噼里啪啦的焦灼声。

  巴达尔坐在城外的广场上,拨开酒壶塞子,猛灌了口烈酒。

  北地特有的辛辣酒液顺着喉咙滑过肺腑,刺得人精神抖擞。

  那皲裂粗粝的手掌上满是尚未干透的黑血,巴达尔狠狠朝胸口上抹了把, 蹭去血迹, 大口呸了声嘴里的渣子。

  他眯起鹰隼般的眸光, 有意觑了眼十里外的城墙。

  此时已是日暮西斜, 巍峨高耸的城墙上, 正立着一名白发女子。她目色沉静的俯视着城外的废墟,冰蓝的瞳孔里倒映着明灭的火光。

  白沉锦背着夕日欲颓的天幕, 穿着束身的短袍,发间换掉了繁冗陈杂的玉珠发冠,只用了一条朴素的发带高束起了齐腰的长发, 风卷起她的发丝划过侧脸, 让她眉眼间的昳丽全化作了出鞘的锋芒。

  她身侧士兵肃穆而立, 目不斜视。

  已去七日,晏顷迟至今未归。巴达尔率军突袭城外,烧掉了整片外城,所有的建筑全部焚毁,他们俘获了大批的人质做俘虏,等着白沉锦敞开城门,或是交出晏顷迟来抵罪。

  空荡荡的城外此时只剩下冷风呼啸的声音。

  外城成了荒芜废墟,连道上铺着的石板都被流沧军用镰钩翘起,一块块的搜查过,以免漏下任何可能藏匿的蛛丝马迹。

  他们要活捉到城外所有的鲛人,借此来威胁白沉锦。

  搜查的痕迹沿着道路还在朝四野继续,一直到城门下,海域上,海风夹杂着腥膻的血腥气卷过大半个城镇。

  “那娘们还真是硬气呐,就这样眼瞅着同族被杀,也能一声不吭,真是奇怪,晏顷迟难道真是这群鲛人的祖宗?”石块上,坐着此次跟来的指挥使,他的旁边是正在喝酒的巴达尔。

  巴达尔闻言,轻蔑的哼声,把空了的酒壶扔给指挥使,目光仍在十里开外的城头上,那三面旗纛在风中猎猎飘扬着,白沉锦肃然立于旗纛下。

  真他娘漂亮啊!

  不得不说鲛人简直是天生的魅种,他们样貌姣姣,有着天铃鸟般的嗓音,虽不善战,但赏玩性却极高,而他们的城主,白沉锦能够在那一张张昳丽的面容中格外出挑——那是比神女还要漂亮的女鲛人!

  啧。晏顷迟。巴达尔忽然想到了这个名字。

  他们睡过吧?睡过吧……一定睡过的!不然这狗娘养的晏顷迟为什么这么庇护这群卑贱的鲛人?!

  要是能活捉几个女鲛人放到窑子里,只怕门槛都会被踏烂了吧。

  那群野蛮的胡姬可比不上鲛人的娇柔貌美啊。

  巴达尔如此想着,突然又阴恻恻的对指挥使笑了:“你知道为什么白沉锦宁愿看着子民被杀戮践踏,也不愿意交出晏顷迟吗?”

  “什么?”指挥使凑过脑袋要听。

  “他们肯定睡过。”巴达尔用小指剔着牙缝,不怀好意的笑道,“什么狗屁城主,还不是撅起屁股给.人.操.的!卖身求荣的婊.子!”

  “哈!”指挥使被逗笑了,他大笑着把酒壶扔到了旁边一个士兵的手上,吩咐道,“再去给将军灌壶酒来,我们一会该吃饭了,叫大家也都先歇息会吧。”

  士兵得令退下。

  指挥使见人去筹备了,又说道:“少将传来密函,让我们先别轻举妄动,我也已经将这里的情报一一上报去了。”

  “呵。蜜善儿。”巴达尔起身,讥讽道,“成天尽会当着老子的面拿乔,一个女儿家,就该回草地上去放羊,那群羊儿可都在等着吃奶呢!”

  他说着朝指挥使的方向啐了口痰,嫌得指挥使一个翻身,从石块上滚下来了。

  然而那痰只是击在他脚边的砂砾上,“啪”地一声冲出个小坑!

  巴达尔看着指挥使的窘态,霍然大笑:“瞧你这点出息!你跟在娘们后面舔,能舔出什么来?难道你们也睡过?”

  日你娘的蛮人!

  真以为谁都跟副将一样要对着你点头哈腰?老子给你脸才听你几声吩咐,你还真把老子当狗使唤了?

  指挥使暗自腹诽,嘴上却恭维的说道:“我只是按照军令给少将上报军情,可别无私心。”

  “少来!”巴达尔笑着用手指点他。

  指挥使不想理他,自顾自起身,托词想睡一会,绕开了士兵们,悄然走到了一处废墟。

  此时夜幕降临,夕阳的余晖彻底褪去,只剩未灭的火舌舔舐着鸦青色的天空,撩起片橘红。

  指挥使挑了处还在燃烧的地方,抽出腰侧的短刀,用刀尖拨拉着火光里的木头。

  坞城不仅城内繁华奢靡,城外亦是出了名的销金窟,在经过沙蛮的大肆烧杀后,外头的人死的死,跑的跑,跑不掉的也都被俘虏了。此时正是淘金的好时机,要是能带点宝贝回去,可就不愁过好日子了。

  在指挥使拨开一段坍塌下来的木柱后,一截黑炭突然呈现在眼前,形状扭曲,似是焦炭,还在冒着吱吱的油脂声,闻起来竟然有些奇异的香气。

  “什么鬼东西。”指挥使顺手捡来一根木棍,捯饬了两下,把这截焦炭翻了个面,但另一面仍是黑乎乎的,完全辨不清是何物。

  他用劲戳了两下后,觉得也不是个宝贝,便走到了另一处。

  废墟的角落里,又出现了几块形似的焦炭,有些堆叠在一起,有些看似挣扎扭曲着,做出各种姿势。

  指挥使翻了翻这些黑乎乎的焦炭。

  噗嗤一声轻响。

  一截焦炭被翻开的瞬间,一团小小的,形似肉球的东西掉了出来。

  “呀!我的娘呀!”指挥使陡然反应出来这是什么,猛地把横陈在面前的焦炭踢开了。

  ——那是个被烧焦的婴儿。

  而那些所谓的“焦炭”则是已经被烧焦的尸体。

  这里四处都是被烧焦的尸体,流沧军先前在深夜从外锁住了许多户房屋,倒了柴油,一把火烧下去。烈火烧塌了梁柱,困住了里面人的生路,将这群人堵死在角落里,这母亲便是护着自己的孩子,被活生生的烧死在此处的。

  “晦气!呸!”指挥使朝这尸体狠狠啐了口,随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海域的另一边。

  巴达尔又开始他这几日的饭后取乐。

  十里开外的城墙下,十六名士兵各自散开,秩序井然的列成两队,每个人的手上皆牵着一匹战马。

  被俘获的人质们已经被压了上来,一排排跪倒在士兵的面前。

  “既然你们的城主不愿意敞开城门迎接你们的归来,那只好让我来大发慈悲的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了!”巴达尔舒舒服度的躺在一把藤椅上,翘着二郎腿。

  “都给老子听清楚了!看仔细!那有十六匹战马,”他说,“我会让人给你们松绑,你们这些人可以去抢我的战马,我的战马都是能在沙漠上跑的照夜玉狮子!只要抢到了你们就可以骑着它离开这里!抢不到的,说明老天都不让你们活下来,那也就只能等着被处死了!”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那牵着马匹的士兵。马只有十六匹,可被拖上来的俘虏却足足有一百人!乌泱泱的挤满了一片!

  若要抢夺这少得可怜的马匹,不就是在让这群鲛人自相残杀?

  可没有人在意俘虏的生死,在场的所有将士都把这件事情当作了趣事,他们是极度乐意观摩这种趣事的。

  随着巴达尔的一声令下,士兵们同时消除了绑缚在鲛人身上的灵锁,这些衣衫褴褛的鲛人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他们无不疯了一样朝战马那急奔去。

  一场血腥的屠戮也就此开始。

  巴达尔玩着刀,锐利的刀锋绕着指间灵巧的打转,转瞬便将炭烤好的羊肉削成了薄片,整整齐齐的码放在手边盘子里。

  随后,他用刀尖直接插.起了一片羊肉塞进嘴里,冷眼旁观着这场“好戏”。

  杀戮场上,到处都是迸溅的鲜血,河流里已经漾起了一片又一片的猩红。

  有些胆小的鲛人,兢兢战战的想要借着混乱逃跑,可还没跑到场地边缘,便被守卫的士兵一刀砍断了头颅。

  血光泼去,在半空滑出一道弧线,站在旁侧的士兵来不及躲避,离得近的几人身上全沾了温热的血。

  城头上,白沉锦捏着袖口的手已经出了汗。她抬眼时,正巧有一只冥灵鸟掠过晦暗的天空,转瞬消逝在云端后。

  白沉锦实在无法忍受这样残忍的屠杀,她转头对立于身侧的大祭司说道:“我们要不还是——”

  “城主,不可。”大祭司看也不看的回绝道,“这群沙蛮之所以攻不进来,是因为尊上曾在城外设下了万重结界。倘若此时敞开城门,就正中沙蛮下策,成了开门揖盗。我也无法见同族惨死沙蛮之手,可想要保全城内子民,总归是要有所牺牲的。”

  “可——”白沉锦再也看不下去,她陡然捂住自己的脸,深深吸了口气。

  那发颤的掌心里,一颗小小的珍珠坠了下来。

  “城主放心,尊上会平安归来的。他是我们至高无上的神明,不会弃子民于危难之中的。”大祭司意味深长的按住了城主颤抖的厉害的肩。

  城墙下,巴达尔正举着个千里镜,盯着城头上的白沉锦看。

  “听说鲛人从不落泪,因为他们的泪会化作珍珠,”他咋舌道,“可这娘们哭得娇滴滴的,怎么也不像是少哭的样子,你说,她摸起来会是什么样的手感?会和她哭出来的珍珠一样滑腻吗?”

  他等了半晌,都等不到人回答,有些不耐的扔下千里镜,将将准备骂人的时候,才发现指挥使不在身边。

  “这狗日的!”巴达尔问士兵,“乌图汗去哪里了?!”

  “指挥使饭后说是要歇息一会,已经回军帐了。”士兵答道。

  “哈哈,他是来给老子当狗使得,还是老子来给他当狗使得?老子都没睡呢,他睡个屁啊!”巴达尔怒气冲冲的说道,“把他给老子叫起来!就说醒不来就等着吃屎去吧!”

  士兵闻言,登时忙不迭唤人去了。

  场上,已经成了血淋漓的屠宰场,到处都是堆叠横陈的尸体。

  有十六个鲛人抢到了战马,风沙卷起,他们催赶着马匹,那些战马登时裹挟着浓郁的腥膻奔向西边一片地势复杂的幽魅森林。

  只要进到这片深林里,流沧军就再难找到他们!

  ——这将是他们最后的生路。

  另一边,巴达尔还在兴致乏乏的嚼着羊肉,小队长见厮杀出来的鲛人们转瞬隐没在黑暗里,不由上前问道:“将军,真要放他们走啊?”

  “走走走,都放走。”巴尔达不耐烦的挥着手,“他们不走,我们怎么能跟着他们寻找到坞城的另一个出口?”

  “将军的意思是?”

  “白沉锦肯定会给这些死里逃生的鲛人敞开城门的,只不过这城门不是我们对着的这扇,”巴达尔笑着一抬手,将刀猛.插.在了堆叠的羊肉上,“我等着这群蠢笨的鲛人带我们寻找到那扇可以通往坞城内部的出口。”

  小队长幡然醒悟,看向了那边摇摇晃晃的鲛人们,他们大多受伤过重,已经站不起身,只能踉跄着朝边缘爬动,在地上拖出一条又一条的血痕。

  “那场上活下来的那些鲛人呢?”他问道。

  巴尔达没说话,只是冷笑了两声,再度挥了挥手——

  不远处登时响起哗啦一片调弓上弦的声音。

  “放箭!”随着一声厉喝,漫天的弓弩在呼啸声中迅疾刺出!如同黑色的风,湮没了整片天空,转瞬便将那群挣扎着要爬起的鲛人射穿!

  那些本就受了重伤的鲛人根本完全来不及反应,只听接连的噗嗤声后,鲛人们如同麦秆般纷纷折断在城墙下,惨叫声此起彼伏。

  一支冷箭射穿鲛人,去势犹自未歇,猛地钉在了斑驳的城门上,发出了“夺”地一声闷响。

  箭矢颤巍巍的抖动着,漆黑的箭尖上淬满了殷红的鲜血,这是来自巴尔达的挑衅和嚣张。

  城下血流漂杵。

  白沉锦在难以自持的愤怒里,看见巴达尔踩过一具又一具尸体,走到了城门下。

  他抬起脸,双指并在脸边,朝着城头上的白沉锦轻蔑一点,那冷冽的目光里跋扈之气显露无疑。

  ——*****——

  深夜的大漠,冷彻入骨。

  此处已经临界扎格拉玛沙漠的边缘,以西北方向,再继续朝前走上两三日便能出了这片荒芜的沙漠——那里是沙蛮的地盘。

  坎儿井的暗渠里,弥漫着森冷潮湿的水汽,水流哗哗涌动着,源源不断的流入涝坝,这是给流沧牧民们汲水的地方。

  此时正值戌时,来汲水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她将麻绳甩进水渠里,末端系着的铁桶撞在岩壁上,铿锵铿锵地沉入了水中。

  呼出的热气缭绕在脸边,少女跺着脚来缓解已经冻僵的血液,待铁桶完全沉进水里,她才缓缓朝上拉动麻绳。

  但不知怎地,这回汲水的重量竟然要比以往重上好些,好似水下有一股巨大的阻力挡着她,少女拖拽了半天,也没有将铁桶拉上来半分,反倒是她刚卸了点气力,铁桶登时又朝下沉了沉。

  是勾到了什么东西吗?少女奇怪的再度拽了拽绳子,未料她还没反应过来,绳子便在相反的方向猛地一抽,险些将她给拖进水渠。

  少女慌忙松手,然而下一刻,她便听见“咕唧”一声,原本沉下去的铁桶又重新浮上了水面,只不过是口朝下盖着的。

  铁桶像是长了腿,从水渠里朝岸上歪歪扭扭的“游”过来。

  “呀!天神呐!”少女吓得尖呼,再也不敢留在这儿,一转身惊慌失措的跑走了。

  “咚咚——”

  铁桶摇摇晃晃的爬上了岸,里面传来闷闷的撞击声。它在岸上东倒西歪的跑,时不时会磕碰到石块和木栏杆,又撞出几声咚咚的闷响。

  约莫又过了片刻,水下忽然冒起了一连串的气泡,紧接着,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有一只冷白的手从水渠里伸了出来。

  那只手紧紧扒住了岸边的石块,随后借力一撑,让上半身浮出了水面。

  萧忆笙拖着灌铅般的身子,伏在岸上,猛喘了几口气。铁桶听见声儿,又撞撞跌跌的朝这跑,因视线受阻,它“咚”地一声撞在了萧忆笙的脑门上。

  “嘶!你这该死的……”萧忆笙原本就意识涣散,又被这突如其来的碰撞,撞得耳边嗡鸣,一股怨气登时直往上窜。

  铿锵铿锵地,铁桶滚到了一边,露出了里面被罩住的一只雪白小团子。

  萧忆笙抬手拎起团子,团子唔叽一声,被倒晃在半空,晃得晕头转向。

  “你老实点,别再乱跑了!”萧忆笙摇晃它,“要不是你乱跑,我们怎么可能会和师尊在岔口走散!你说我们现在怎么办吧,二阁主也没有给我回讯息,不知道跟上来没有。你好端端的朝西北方向乱跑什么?”

  团子似乎知道自己犯了错,在责问中,直接两眼一闭,垂手不动了。

  “装死。”萧忆笙把它放回地上,兀自爬上了岸。

  衣裳还湿着,夜半的大漠冷得彻骨,寒意夹风裹覆在身上,很快便让他的袍子上结了寒霜。

  “得想个法子知道师尊在哪里。”萧忆笙翻身坐起,盘腿捏起了团子,看也不看的直接塞进半烂的袖子里。

  团子一个机灵抱住他的手,顺着手指飞快得爬出来。

  “现在不装死了?”萧忆笙冷哼一声,目光消寂下去。他环顾四面,拱形的土壁下,暗渠的水在沿着斜破缓缓流淌,最终汇聚到供人汲水的涝坝里。

  这条道狭长逼仄,连通了底下暗河。因夜里的沙漠温度极低,这里到处都覆满了冰渣,往前能隐隐看见零星的灯火,那是牧民们的居所,往后则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萧忆笙发呆须臾,抬手看见了指节上的银色指环。他用灵气注入这枚指环,传音给了萧衍,简要交代了几句。

  片刻后,他又瑟缩着靠在了土壁上。

  入夜的荒漠实在是太冷了。萧忆笙忍不住搓起手试图缓解,但并没有什么效果。

  他在这干坐了约莫半个时辰,将指环翻来覆去的看,却是什么异光都没。

  传音给萧衍和沈闲的讯息都没有得到回复。

  “该不会是坏了吧?”萧忆笙琢磨着将灵气覆到了指环上,指环微微一亮,散出了忽明忽暗的光。

  “也没坏呀。”他犹疑一瞬,冻得又抽了几口气,干脆抱住了自己的双肩,拼命搓着热意。

  不知过了多久,坎儿井外忽然响起来一阵急促马蹄声,敲碎了夜里的寂静。

  “阿玛你看,就是这里,这里有个会跑的铁桶!一定是闹鬼了!我的天神呐……”

  外面,少女清亮惶恐的声音传进来。

  然而萧忆笙已经睡着了,他在暗流里耗费的灵气太多,出来时调息缓慢,当真是又乏又倦,头挨着土壁没多久便睡过去了,连眼睫上结出了层薄薄的寒霜也浑然不觉。

  “格老子的!闹什么鬼闹鬼!一天天的尽爱胡扯八道的娘们,真是跟你娘一个贱样!”副将的声音洪亮,在狭长深邃的道里荡起回音。

  少女闻言,瑟缩着朝后退了几步。

  在看见女儿脸上的恐惧时,副将心念电转,只得放柔和了自己的态度:“你看见的异常,说不定是鲛人军队借着暗流游上来了。”

  “蜜善儿少将前不久让鬼棘藤在沙漠的暗流里注了毒,只怕这些鲛人就算游上来也只能剩下个骸骨了。”军靴的声音停在出口处,副将还在喋喋不休的安慰着年少的女儿,“不过要真是鲛人的话,哪怕是个骸骨,也能拿给少将领赏了。”

  “这样吗……”少女胆怯的说道。

  这该死的丫头,还真是磨磨唧唧的!虽然心里在烦躁的低骂,但副将的脸上还是刻意露出了一抹笑容:“当然了!阿玛还能骗你不成?快带阿玛去看看你汲水的位置吧。”

  萧忆笙在睡梦里冷得齿间打颤,他虚弱的翻了个身,忽然觉得手掌下有股奇异的暖流涌上来,这股暖意透过指缝还在徐徐往上推进,似是流经了四肢百骸,融化了覆在身上的冰碴,让人霍然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原本湿透的衣裳很快被这滚烫的热意催干。

  感受到手下的温热软儒,萧忆笙缓缓睁眼,发现是团子在拱他的手,团子正费劲地将他的手一点点拱偏。

  “啊?”萧忆笙轻喃。

  “咕唧。”团子细微的哼声,蹦到了他的胸上,捂住了他的嘴。

  坎儿井的另一头,不知何时亮起了一簇火光,那光在朝着这里渐移,伴随着靴子踩踏过砂砾的声音。

  “对了。”

  副将忽然顿住脚步,扭头看向自己的女儿,问:“那件鲛绡的事情,你没有和少将说吧?”

  “没有。阿玛不让我说,我对任何人都没有提过此事。”少女说道,“额涅也不知道呢。”

  “真是阿玛的乖囡囡。你将那件鲛绡藏好了,它可就是我们日后的聚宝盆。”副将笑了。

  “可是那件鲛绡不是烂了吗?”少女不解的问道,“阿玛不是说只有完好的鲛绡才值钱吗?”

  “你懂——”个屁啊!女儿家就是婆婆妈妈的,都怪那不争气的娘们这么多年都生不出个带把的!

  副将险些不耐的扇过去,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他佯作温和的笑道:“好了,阿玛还有事要赶回军营里去,我们快点到地方,此事你就别再多问了。”

  副将说罢,举着火把继续朝前走。

  漆黑.逼仄的坎儿井里,很快被昏黄的火光照亮,少女领着路,只觉得此处寒意直渗背脊。

  她惶惶不安的说道:“阿玛,你离我近点,我害怕。”

  “好好。”军靴踩踏砂砾的声音陡然加重,副将不耐地跟了上去,却还是有意和女儿保持了一段微妙的距离——

  要是鲛人们没有死透,在此伏击,他可以第一时间逃出去。

  感觉到那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少女不禁慢下了自己的步子,她不敢再回头催促父亲,只得一步一顿的朝前走。

  待走到自己原先汲水的位置时,已经完全听不见后面的脚步声了。

  “阿玛,就是这里了。”少女颤巍巍的嗓音在这无人的坎儿井里,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一声淡淡地“嗯”,那呼出气息就贴在她的脑后,阴冷森然。

  夜里似有风过,火光在冷风里陡然一跃。

  少女悚然惊魂!她僵硬的微偏过脸,明灭火光映照着她的侧脸,将她的影子倒映在身侧墙壁上,而在她的身后,还立着一个高她许多的影子,那影子的头顶上,竟然还有个通体圆圆的四角怪物!

  “你——”那只手不轻不重的按上了少女的肩。

  “啊——!”尖利的叫声登时回响在深邃的坎儿井里。

  萧忆笙的脸被抓了个正着,他未料这少女的臂力惊人,竟然从自己的手下挣脱出去,一个猛子直接扑进了水里。

  “她打了我,她瞎叫什么?”萧忆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再定睛一看,发现指上沾了血,登时如五雷轰顶的怔住了。

  俄顷的寂静。

  “完了!我要破相了!”他陡然大叫。

  团子窝在萧忆笙的头顶上,揪着他的发,红豆似的眼微微眯起,瞧着那指甲缝大小的血痕,似是有点无语。

  萧忆笙颓然捂住自己的脸,像是在认真为此事担忧。

  水渠里很快划出了水声。

  不消片刻,露出了一个少女的脑袋。少女毕竟是普通的牧民,她无法在水里长时间憋气,也只得浮出水面深深喘了口气。

  深夜的大漠冷得砭骨。少女穿得厚重,此时棉袄里吸满了水,更显冷意,她哆嗦着还想要再扎进水里,却被一只手猛地拽住了。

  “你放心,我不会杀你。”萧忆笙边说边拉着她,硬是将人拖了上来。

  少女此时已是无劲挣扎,夹袄汲水后,重地惊人,她颤抖着爬起身,在上岸后立刻抱头瑟缩,拱到了一边。

  萧忆笙打量着她,又回头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副将,问道:“他是你爹?副将?什么副将?流沧副将吗?”

  少女也不则声。只是从双臂的细缝里窥视着眼前的男子,然后默默将脸埋回了臂弯里。

  萧忆笙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少女,见她露出的腕骨又细又瘦,上面还有已经溃烂红肿的冻疮,显然是被鞭子抽出来的,伤口因为长时间未处理已经烂地发紫流脓。

  也是。连自己这种修士都耐不住大漠上的寒冷,又怎么会有牧民家的女儿在这个时辰还要独自出来汲水。

  “看来是常被虐待的。”萧忆笙靠近一步。

  少女登时又朝后退了退。她发上的水滴在这种低温下已经快要凝结成冰,那夹袄破烂,棉絮濡湿后都朝外大团的掉,她颤抖得厉害,齿间磕碰的声音已经传进了萧忆笙的耳朵里。

  “你怕我做什么,我是人又不是鬼。”萧忆笙说。

  少女还是不出声。她脸埋在臂弯里,忽然感觉到脑后被一只手覆住了,紧接着,一股滚烫的热流沿着她的脊背朝四肢百骸涌。

  “你的父亲只是被我点穴晕过去了。”萧忆笙说道,“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帮你杀了他。”

  少女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字眼,登时受惊地缩了缩。

  “反正,他也经常打你不是吗?”萧忆笙看着她的伤痕,接着说道,“与其等他醒了回去饱受虐待,何不让我一剑了结了你的苦难?”

  他说话间又看了眼倒地的副将,随后似是无意的觑了眼少女,见对方还是畏惧的缄口不言,最终叹息着说道:“算了,本来只是见你受苦想帮帮你,既然你不想,那就当我狗拿耗子了。”

  他说罢,收回了自己输送灵气的手,起身要走。

  正当他转身迈开步子时,小腿突然一重,少女猛地扒住了他的脚踝,拼命摇头,几近哽咽的说道:“别,别走,求你别走……”

  “哦,原来会说话。我当你是个哑巴呢。”萧忆笙转回身,弯下右膝,蹲身,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说吧,是要我帮忙杀了他吗?”

  少女沉默俄顷后,微微点头:“我知道,你是有条件的对吗?”

  “不错,很聪明。你的父亲是流沧副将,说明此处有你们的驻守军,如果在此处杀了他,那我可是要倒大霉的,你觉得你有什么东西能拿出来和我换条件呢?”萧忆笙拨开少女扒着自己鞋面的手,他除了亲信,不大喜欢与外人过近的接触。

  “鲛绡。”少女擦着泪,贴上了土壁,抱住自己的身子,“你一定是听见了鲛绡,所以才这样做的吧。”

  萧忆笙觉得这姑娘很聪明,便也不拐弯抹角了:“鲛绡只有坞城才有,且不说什么身份的人才能拥有这件东西,就是以两边的局势来看,也绝对不可能流落到流沧来,所以你这鲛绡是哪里来的?”

  “捡、捡的。”少女说。

  “捡的?”萧忆笙看着她,忽然笑了,“你觉得我是个好骗的人是吗?”

  少女被他的笑声吓到,登时拼命摇头,泪如雨下:“没!没有!就是捡的!就在离绿洲不远的格尔曼地,是我今早去放羊时捡到的!阿玛说,这件鲛绡价值连城,让我好好存着,不要被任何人知道了!”

  萧忆笙微微一怔,团子也急得揪紧了他的发,瞅着少女。

  鲛绡是何等珍贵之物,整座坞城也只有晏顷迟才有的鲛绡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流沧?!难道是师娘他……

  “这鲛绡什么样子?”萧忆笙问。

  “像件斗篷,破的……它被撕裂了很多口子……”少女眼泪扑簌簌的掉,哭得浑身战栗,“我原本想给它缝补好,想着到时候能多卖点价钱,可它什么针都扎不进去,我就只能又收起来了。”

  “收哪儿了?”萧忆笙急切的追问。

  “收在匣子里了。”少女又惧又怕的说。

  萧忆笙猛地起身,神色肃穆的说道:“立马去把这件鲛绡拿给我!如果你敢对外多说一个字,我就会告诉你的父亲,是你要杀了他。”

  ——*****——

  东南是临近坞城海域的地方,和西北的流沧相隔了遥遥千百里。

  夜过子时,鲛人军士的甲胄上已经结了层薄冰,每次稍稍一动,都喀嚓喀嚓地往下掉。夜里的风湿冷,但严格的军纪让他们在收到指令之前,不得有任何的交头接耳的动作。

  萧衍正立在沙漠上,望着极北的天。

  坞城近在咫尺,从这里看去,能看见如灰冷白描的雪山蔓延在云雾里,从北向环抱着整座坞城——那是晏顷迟为守护鲛人而设下的屏障。

  这样巨大的结界似屏风般展开在天际,不知要耗尽多少灵力才能铺就成如今这样。

  萧衍出神的望着。

  山巅上,倏尔有飞鸟掠过,不过转瞬便隐在了雾蒙蒙的云端后。

  不知怎地,在这岑寂的风声里,萧衍竟然隐隐有种错觉——晏顷迟未必会放下这里的一切和自己回宣城。

  “他根本无法陪你离开这里,他离开坞城连形都难聚,难道你会为了他甘愿舍下自己所拥有的权势,舍下谢先生,舍下故笙吗?届时你又要怎么办呢萧衍?”

  这一瞬,沈闲最后的话语擦耳掠过,萧衍微微蹙眉,收回了视线。

  他低下头,沿着这条帕格里小河漫无目的地朝前走,这里是他们游上来的地方,也是在水底岔路口的时候,萧衍陡然发现萧忆笙和团子都不见了,他的咒术时长有限,无法在水下呆太久,否则避水咒一旦破裂,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鲛人们天生就生活在水里,是以,萧衍派出了三支军士小队继续在暗流下寻找萧忆笙和团子。

  那晏顷迟呢?晏顷迟去哪里了?大漠的日光灼烈,他找不到自己以后,应该会回坞城去吧。萧衍想。

  至于沈闲——

  萧衍想到此处,眸光中忽然流露出了怨悱,他清楚萧忆笙传音给了沈闲,若是沈闲自己选择不上来,那就活该他死在水底了。

  是他先背叛我的。萧衍带着某种异样的恶意,对自己说道,是他先背叛我的!

  他为什么要背叛我?我明明已经让他离开了,他为什么还要背叛我?

  萧衍藏匿心底的阴郁倏地被破开,这样无法遏制的暴戾正在蔓延,几乎是要吞噬掉他。

  他陡然掐住了自己的掌心,烦躁的想,他已经踏碎了我给他的信任,他怎么敢这样对我说话?!

  如果他再敢出现在我面前,我就要杀了他!

  我会亲自结束我当初留给他的那条命。

  萧衍心烦意乱。他在这短暂的失神里,将还未来得及宣之于口的话,尽数燃烧在自己的胸臆里,全化作了沉郁。而那些已经逝去的往昔之事,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永远尘封,直到和他一起化为灰烬。

  身着甲胄的鲛人秩序井然的跟在萧衍身后,沿着帕格里小河朝下游走,水一波波的漾上来,将岸边的石子冲刷的湿漉漉的。

  此处是片规模不大的绿洲,萧衍踩过湿滑的土壤,蹲在水边,准备给还在暗流里寻觅的小队传信号。

  许是水土的滋润,这里芦苇草出奇的高,几乎快要湮没了萧衍的身影。满耳的嗡鸣,蚊子们在寒冷的夜里绕着小河嘤嘤嗡嗡的飞动着。

  萧衍不耐地挥了挥手,就当他并指掐诀时,一个低微的声音夹杂着嘈杂的嗡鸣声陡然浮响在耳畔。

  那是从不远处传来的呼救,微乎其微。若不是萧衍的听觉要高于常人,只怕很容易便被蚊子的嗡鸣声给掩盖了。

  “救、救……”

  萧衍猛地抬头,竟然看见在上游对岸的草丛上,伏着一个人!他的下半身还沉陷在水里,只有上身压在芦苇荡上,被大片的芦苇掩住了身影。

  蚊子聚集在他周身嘤嘤嗡嗡的飞动,在他已经被扎穿的伤口上汲血。

  血顺着流淌的水,蜿蜒而下,很快便在水中晕染开了大片的殷红。

  这是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人?自己竟然完全没有察觉?!萧衍陡然起身,鲛人们也跟在他的身后朝那里飞快的跑去。

  冥灵鸟在天边振翅发出了嘶鸣,它们的嗅觉极其敏锐,只怕是要寻味而来。

  萧衍飞奔向前。

  芦苇荡在夜风中起伏成浪涛。萧衍倏然抬手,袖中风刃一揽,整片芦苇似是被无形的剑刃迎风斩断,纷纷被削去了大半截!

  伏在岸上的人登时全部显现出来,众人待此时才发觉,这人的身上已经被戳满了大小不一的血洞,皆是贯穿性的伤口,似是被利器透体而出的。

  蚂蟥从洞里蠕动出半个身体,疯狂的吸取着他身上的鲜血,蚊子则聚在伤口上乱哄哄的嗡鸣着。

  鲛人们顿时要上前去把他从水里拉上来。

  “别动。”萧衍冷声吩咐。

  他看见那人满是血污的脸上,正微弱的翕动着嘴唇:“救……”

  “你说什么?”萧衍听不清他的字音,只得又稍稍离近了些。

  很快,那冰冷的字音含混着喘息,清晰沉缓的落入了萧衍耳中:“救救、救救,尊、尊上……”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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