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沈闲厉声喝道, “我看今日谁敢动!京墨阁岂是你们该放肆的地方!你让天王老子来了,一样也该讲规矩!若是没有令,一步也休得靠近!”他一语落, 身后弟子们纷纷拔剑出鞘, 丝毫不作退让。

  “二阁主,我与你有话好说, 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挠我捉人。”贺云升迈前一步, 蹙眉说道, “你身兼圣职, 应当清明其中要害, 此事不是单凭你一人之力能够阻止的,你若想做个好人,往后有的是机会,又何苦在此与我纠缠不下。”

  他不再跟沈闲多费口舌,高声道:“动手!”

  随着他话音方落,天边朔风忽地回涌, 惊雷砸在云间, 东风荡开了细密的雨幕。贺云升抬袖遮面, 身侧劲风压下, 他不觉回视, 却见暴雨中一抹寒芒铿锵迸溅!

  这力道用得妙至毫巅,不过分毫距离, 剑锋擦着他的面急掠而去,飞溅的血水融在雨中,转瞬即逝。

  众人循声望去, 便见一抹乌色融于雨夜间。

  贺云升目光随之看去, 忽然怔住了。萧衍从雨中缓步踏出, 他的手上还牵着条链子,链子哗啦啦的响动着,金色的锁链纵横交错,在末端拴着一人的四肢和脖颈。

  苏纵双膝磕在泥泞间,他扯着颈间的长链,被萧衍拖行着爬在地上,手背上青筋暴起。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望过来,全都汇聚在这两人身上。沈闲目露错愕,直到手上被下属塞了沾血的令牌,才惊醒了他。

  “苏……”贺云升喉骨滑动,吐字变得极为艰涩,他目光沿着交错的锁链滑向了被拖住的人,只觉得此刻全身的血液汹涌着直冲大脑,寒意渗透了骨髓,他在难以遏制的惶恐中震惊的看着苏纵,一字也说不出。

  萧衍仿若未觉,两个人身形交错而过的刹那,目光交织在了一起。

  苏纵不敢抬眼,下意识的避开了贺云升的目光。他被拖行着,像条丧家犬似的被萧衍扯到了贺云升面前,那沉甸甸的铁链束缚着他的四肢,让他的自尊在碾压下支离破碎。

  贺云升的手情难自控的颤抖着,他竟在这狂风暴雨中辨不出昔日难舍难分的兄弟。

  他摘下斗笠,抹了把迸溅在脸上的雨珠,失魂的说道:“苏纵……苏纵你、你这段时间去哪里了?”

  苏纵眼底通红,喉间压抑着微乎其微的哽咽,他低着头竭力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不想叫任何人认出自己。

  萧衍见他不应声,忽然扯紧了手上的锁链,一脚踩在了苏纵的腰后,眼中漾起了熟悉的笑:“乖狗,你和师兄问个好。”

  苏纵狼狈的跪在地上,脖颈因受重力拉扯,猛地向后折起,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在大雨的冲刷下赫然显露出来,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他口鼻间全是血,干涩的唇微微翕动着,本就是棱角分明的面相,也已经完全瘦至脱相。

  萧衍加重了脚下的力道,踩得苏纵后脊咔嚓一声轻响,险些断裂。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贺云升,随后俯身用手轻轻拨开了黏在苏纵面上的碎发,温声笑道:“师兄啊,我让你跟大师兄问个好,你怎么不听话?”

  “萧衍!”贺云升怒不可遏,“你疯了!苏纵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他!我当你三百年后应当清醒点了,想不到还是这样怙恶不悛!你对我有恨就该冲我来!你这样对苏纵做什么?!苏纵他一直都把你当亲兄弟看待!他是真心喜欢你的,可你竟然这样丧尽天良!”

  “你在说什么疯话呢贺云升?”萧衍似是不大明白,他略显无辜的看着贺云升,温温软软的说道,“我丧尽天良?师兄,你这么说我,真叫人难过啊。我怎么能是丧尽天良呢?”

  贺云升和他在雨中对峙,忽见他唇边笑意更深了,他毫不吝啬的撕破了自己的伪装,在大雨中满是恶意的笑了起来:“我连良知都没有,怎么能叫丧尽天良呢?贺云升你已经神志不清了,太可怜了,真该将晏顷迟叫过来看看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大徒弟,是个什么卑劣德行。”

  “我看神志不清的是你!”贺云升的理智已经荡然无存,他无法忍受苏纵这样的狼狈,雨水浸湿了他的发,他霍然拔剑,终是说出了藏压在心中数百年的话,“萧衍,我这一生只听令于晏顷迟,我自忖对他忠心耿耿,倾其所有,可他却从来都不会多看我一眼。”

  贺云升还记得入门时收到的箴言,他也是被晏顷迟从山下带回来的孩子,晏顷迟曾经为这个少年,亲自挑选过周岁的生辰礼,挑选过教书的先生,甚至在后来为他亲自挑选过可以化为己用的灵剑。

  可晏顷迟却极少亲自教他。

  贺云升第一次看见萧衍的时候,便见那小小的幼童被晏顷迟抱在臂弯里,厚厚的夹袄里是一张稚嫩的小脸,晏顷迟似乎对这个孩子极为上心,无论去哪里都带在身侧,凡事亲力亲为。

  许是萧衍讲话总是带着江南的口音,酥酥软软的,又许是他总是跟在晏顷迟身侧,会怯生生的朝外张望,瞧着格外乖巧。

  贺云升瞧着他,不明白师尊为什么总是更在意这个孩子。似乎无论自己做得多好,晏顷迟的目光都总停留在这个孩子的身上,他会亲自给萧衍讲书,会亲自给萧衍缝做衣裳,也会亲自教他练剑。

  晏顷迟时常教导他们不可心存私念,兄弟之间要无畏无私,可他好像自己就是偏心的那个。他会将六岁大的萧衍抱在臂弯里,笑着哄他,会在贺云升要奖赏的时候,目光只停留在萧衍身上。

  贺云升对晏顷迟的恭敬皆出自于真心,可他还是无法明白,为什么晏顷迟的眼神永远都停滞在萧衍身上。

  “我哪点做得不如你?!”贺云升声嘶力竭的质问道,“你问问晏顷迟,你问问他!他当年跪在大殿里的时候,是谁跪下来替他求情的?我就想救他,可他呢!他为了一己私欲,就是不愿意把你说出来!他宁愿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他喜欢江之郁,他也不肯把你说出来!你以为你受的苦就是苦了?那别人呢?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了你一个人要遭受多少罪?”

  “这宗门里除了晏顷迟,谁不讨厌你!你这样是我们害的吗?!就算没有我,萧衍你一样招人厌恶。”

  沈闲站在雨里,难以置信的看着贺云升,贺云升双目通红,在大作的雷鸣声中,对萧衍厉声喊道:“萧衍你可以讨厌我,可你想想这是我和苏纵害的吗?!这和苏纵有什么关系!你要把他扯进来!”

  萧衍置若罔闻,他蹲下身,万般怜爱的抚着苏纵的发,像抚摸着一头可怜的幼兽那般:“乖狗,你和大师兄说一说,他觉得他是无辜的,可我觉得我也是无辜的。”

  “师兄……”苏纵在雨中难以遏制的低泣,他的发早已被雨水浇透,蜿蜒于地面,他听着贺云升一声又一声的质问,在这天地悲戚里恍然想起了昔日的过往。

  他想起来在那场雨里贺云升抹杀了他的记忆,让他一直以为那件事不过是梦,可他其实一直记得,他记得那夜贺云升和言如一之间所有的对话。

  他帮着贺云升瞒了这么久,从未对晏顷迟透露过半分,他藏于心底,不为人知的愧疚让他再也不敢面对萧衍。

  “师兄,你错了……”苏纵只觉得脖颈上的金索沉甸甸的,压得他险些喘不上气,他掩着额前的湿发,对贺云升失声哽咽道,“我记得的,我全都记得,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那晚,我知道你给萧衍下了药,我知道你是为了阿弟被逼无奈才这么做的,可是萧衍他做错了什么,我们都清楚不是吗?”

  他从来都清楚其中的事,只是选择视而不见。贺云升日复一日的照料他,他早就在这无声无息间将贺云升当作了血脉相连的亲兄弟。

  “说谎!”贺云升淋着雨,声音急促,有些发抖,“苏纵你怎么可能知道!你说谎!”

  “我一直都知道,”苏纵涩声说道,“我那晚听见了你和言如一之间的对话,我不傻,师兄我从来都不傻,此事一旦说出去,你以后又要如何面对我?”

  他替贺云升隐瞒了所有,未料事情终究还是走到了这步。

  萧衍十分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脑袋,苏纵抬手抹去脸上的污秽,在哗啦啦作响的铁链声中爬起身,盯着萧衍:“萧衍,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而今我已经是你的阶下囚,你放过贺云升。”

  “哦?”萧衍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低低笑了,“你也知道你是我的阶下囚,你能给我什么呢?”

  苏纵看着他面上盛着的笑意,就在这个分神的刹那,贺云升倏然出剑,那一剑寒芒乍现,速度之快目不暇接。

  “萧衍——!”沈闲话音还未出口,便见剑光自虚空中一闪即逝。

  *

  作者有话要说:

  贺狗:不能养就别养,你这偏心眼子

  晏狗:?